眾目睽睽之下。


    千百死屍般的蒼白胡僧,一步一步的向著城門靠近,行至距城門約莫三四十丈之時,金陵城上空突然響起一陣清越的龍吟聲。


    城中百姓一抬頭,就見九條五爪黑龍虛影,在城池上空盤旋著、交織成,結成一片猙獰而莊嚴的團龍,綻放出森冷而浩大的玄光將整座金陵城籠罩起來。


    冥冥之中,似乎還有一道威嚴而浩大的聲音,在蒼穹之上炸響:“此間乃大漢帝都、人皇治世之所,一切旁門外道止步、諸般仙佛妖鬼禁行!”


    那道聲音聽起來,像極了陳勝的聲音,但與陳勝平素說話的聲音相比,又少了幾分溫和與沉靜,而多了幾分森冷與低沉。


    但即便有所差異,城中百姓聽到這道聲音後,心頭的緊張與壓抑依舊驟然一鬆,耳邊激烈的戰鼓聲,似都不再那麽驚心動魄……


    北城門上的韓非,比旁人更能直觀的感知到,這股自天穹上垂落的浩瀚鎮壓之力到底有多恐怖,那是以他亞聖級的法家修為,都望而生畏的宏偉力量!


    這可是大漢國運之力的顯化,是華夏人族一代一代攢下來的、仗之以雄踞中原萬裏錦繡江山的雄厚本錢,等閑的外道仙佛,若敢直麵這恐怖的鎮壓之力,都必將化作灰灰了賬!


    他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道,低聲問道:“那些胡僧如何了?是離去了還是伏法了?”


    他看不見,感知又被浩瀚如焚城烈焰的國運顯化遮蔽,感知不到國運顯化之外的情形。


    李信麵色鐵青,低聲迴道:“沒走也沒死,在國運大陣外結陣而坐!”


    “嗯?”


    韓非驀地抓緊了輪椅扶手,沉吟幾息後,驀地坐直了身軀,神色鄭重的伸手理了理衣冠、撫平衣袍的皺褶,而後雙手捏掌,畢恭畢敬的朝著天穹中的玄色團龍,揖手長聲道:“下臣韓非,請為大漢人皇陛下麾下行走,代陛下謁見國朝氣運!”


    話音似絲絲縷縷,飛入大漢國運顯化之中。


    不多時,一道有無邊兵戈之聲做配的低喝聲,便從團龍之中傳來:“準!”


    無形的話音,化作有形的玄色令牌,自團龍中落下,精準的沒入了韓非的體內。


    霎時間,韓非就覺得周身似乎卸下了好幾層枷鎖,天穹上垂落的那股令他望而生畏的恐怖鎮壓之力,也失去了危險的氣息,反倒給他一種如同春日般溫暖、清新,令人忍不住想去沐浴、擁抱的親近之感!


    他短暫的適應了幾息後,就將元神出鞘,以人道亞聖的目光,來觀測國運顯化之外的情形。


    然後,他就驚駭的看到,金陵城上空橫亙著一條粗大的明黃色佛光,一條從國運顯化之外的那些胡僧身上湧出,如入無人之地的穿過國運顯化,湧向長寧宮的佛光!


    仔細看,那道粗大的佛光中間,還有無數細小的梵文,在浮沉、再閃爍……


    韓非大驚,想也不想的怒聲爆喝道:“以吾人皇行走之名,請動國朝氣運,隔絕金陵一切外道之力、破滅金陵一切外道之敵!”


    團龍應聲顯現,九條五爪黑龍咆孝著散開,圍繞著金陵城四麵八方快若閃電的遊走。


    霎時間,金陵城各個區域之內,都有零星的慘叫聲響起,一個個往日隱藏得極深、或本身外道之力就十分孱弱的邪魔外道,都在這一陣苛刻的無差別打擊下,炸成了一蓬蓬血霧……


    然而即便是在這樣苛刻的無差別打擊之下,橫亙在金陵城上空的那道粗大佛光,竟都巍然不動。


    準確的說,應當是國運之力仿佛看不到那道佛光、也摸不到那道佛光,席卷全城的浩瀚國運之力,每每靠近那道佛光之時,都徑直從佛光中穿過!


    就好像,那道佛光隻是井中月、鏡中花,是投影、是虛妄!


    可那道佛光的力量波動,分明又是那樣的清晰、雄渾……


    韓非終於變了顏色,他的元神慌亂的在城內盤旋了一圈兒,確認那道佛光落下之地的確是長寧宮之後,心頭的恐慌與驚季,令他都快要無法理性思考!


    荊軻折了,陳勝帶兵一路屠城滅國殺到孔雀王朝,給他報仇雪恨!


    若是長寧宮裏那幾位陳家人有什麽閃失……


    韓非的念頭剛剛發散到那裏,就如同觸碰了禁忌一樣猛地縮了迴來,想都不敢再往那個方向想,然後縱身一往無前的衝向那道橫亙天穹的佛光。


    “律令: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他縱身高唿,一身雄渾的法家修行爆發,化作一柄無鋒無刃、凋刻滿密密麻麻大漢律法的巨大量天尺,一尺斬向了那道佛光。


    然而量天尺落在佛光之上,卻如同斬了一個空,直接穿透而過,連一絲絲漣漪都未能掀起!


    但韓非清晰的感知到,量天尺上所蘊含的法家之力,在穿過佛光的那一瞬間,消耗了五六成。


    他驚怒交加的索性散了量天尺,奮起全身之力如同傳說中共工衝撞不周山一般,悍然撞了上去:“何方邪魔外道,敢來吾大漢帝都放肆!”


    就見他的元神,如同先前斬出的量天尺一樣,順暢的撞進了粗大的佛光當中,一身雄渾的法家修行,也成功的在佛光當中掀起了一陣波瀾……


    但隨即奔湧而至的千萬細密梵文,卻令他的元神如遭雷擊,當場就化作一團不成型的玄光,墜下半空。


    “噗!”


    端坐在輪椅上的韓非陡然噴出一大口鮮血。


    一直等候在他身旁的李信,連忙伸手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急切的詢問道:“你怎麽樣?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韓非反手緊緊的抓住他的手掌,拚命壓製著劇烈的喘息,大聲道:“是天地…是天地……”


    “快,不惜一切代價,就是……”


    “拿人命填,也要拚死、拚死那些胡僧!”


    “快去啊!”


    他奮力推開麵前的李信,麵容猙獰的大叫道,而後“噗”的一聲,將一口鮮血彭在了李信的胸甲上。


    李信低頭看了一眼胸甲上的鮮血,再看了看氣若遊絲的韓非,一把拽過身畔的城門將,指著韓非說道:“即刻送韓公入宮求醫,切不可有任何閃失!”


    說完,他不待城門將迴應,便一把提起插入磚石中的點鋼槍,轉身向下方行去:“三通鼓,開城門,進擊!”


    ……


    同一時刻。


    長寧宮、晏清殿上,身著袞服的陳守將戰報重重的擲在地上,暴跳如雷的咆孝道:“起烽火台,召集京畿所有兵馬,給乃公砍死這幫婢養的禿驢!”


    下方聞訊入宮的諸多朝臣聞訊,無不色變。


    蒙恬率先出列,一身森冷的甲胃在滿朝寬衣廣袖之中份外紮眼:“陛下三思,帝都烽火台一起、九州必將烽火連天,當下局勢未明,除北城門外那千餘西方教禿驢之外,其餘八門並無西方教禿驢蹤跡,為此螻蟻之敵,盡棄人皇陛下十數載嘔心瀝血之功,實非明智之舉啊陛下!”


    “是啊陛下!”


    範增緊隨其後,揖手道:“兵部的調兵令已經傳出,子時之前便有十萬軍入京,任由敵人有何陰謀詭計,在我十萬王師精銳麵前,都當不攻自破!”


    蕭何也站出來,苦口婆心的勸說道:“是啊陛下,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陳守暴怒的一把掀了麵前的桉幾:“放你們娘的狗屁,那西方教胡僧欺我陳家老弱婦孺都欺到我家門前了,你們還擱這兒跟我扯什麽螻蟻之敵、大局為重?你們不要臉、我老陳家要臉,你們怕死、我老陳家的爺們不怕……來人啊,給乃公取披掛來!”


    破鑼嗓子似的咆孝聲,在空曠的晏清殿內反反複複的迴蕩,就如同一雙雙無形的大手,在滿朝文武的臉上左右開弓。


    蒙恬、範增等等老臣,瞬間就變了顏色!


    ……


    同一時間,曲女城。


    千餘如狼似虎的虎賁軍將士,撞開塗滿厚厚金漆的寺廟大門,好似潮水一般湧入其中。


    不多時,人潮分開,陳勝麵色陰沉的一步步踏足寺廟之內,就見一大片身著褐黃色僧袍的西方教胡僧,澹定的盤坐在大殿前的廣場上誦經,似是絲毫不意外他們的到來。


    陳勝冷眼橫掃過這些胡僧,偏過頭望向呂臣。


    呂臣一步上前,抱拳道:“陛下,都在這裏,暫未發現遺漏!”


    陳勝抬高視線,打量周圍鑲嵌七寶的華麗廟宇,頷首道:“替我恭喜弟兄們,今兒個發財了!”


    呂臣秒懂,獰笑著拔出腰刀就走向廣場那些胡僧,卻被陳勝一把拉住,搖了搖頭。


    他徐徐拔出太阿劍,點在地上往前走,越過呂臣,走到一個胡僧麵前,操持著並不熟練的天竺語問道:“你有沒有什麽能告訴我的?”


    這名膚色漆黑如桐油,周身瘦骨嶙峋的胡僧,睜開他異常明亮的眸子澹澹的看了陳勝一眼便垂下眼瞼,不聲不語。


    陳勝麵不改色的隨手揮出一劍,移步走到第二個胡僧麵前:“你有沒有什麽能告訴我的?”


    話音落,隻聽到的“冬”的一聲悶響,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滾落到了陳勝身旁,鮮血像呲水槍一樣從端坐的無頭屍體上噴出丈餘高,化作牛毛細雨一般的血霧,將陳勝籠罩在其中。


    他背對著夕陽,一身甲胃玄黑似墨,周身沐浴鮮血猩紅似魔,他麵前的胡僧隻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就嚇得閉起雙眼,再也不敢睜開了。


    “噗哧。”


    太阿劍落地,一滴明豔的血珠順著琥珀般晶瑩剔透的鮮紅劍身滴落,陳勝邁步來到第三個胡僧麵前,依舊是那句話:‘你有沒有什麽能告訴我的?’


    這名胡僧不敢抬頭,雙手合十顫抖的低低說著什麽。


    陳勝認真的聽了幾息,意思好像是:‘生我何用、不能歡笑,滅我何用,不減狂驕……’


    他無所謂的一劍砍下了這顆無用的腦袋,一腳踢出全壘打:“這不就有用了嗎?”


    他繼續往前走,一步一劍。


    周身的戾氣與暴虐隨著他的前行,呈幾何倍數增長。


    甚至有那膽小的胡僧,一眼在他周圍看到了無窮魔頭生滅,活生生嚇死……


    一連砍殺了兩排胡僧之後,陳勝終於累了,手中太阿劍一招,隨手卷起一股潮水般的劍氣,一劍便將廣場上剩餘的一半胡僧悉數送上西天。


    “叮……”


    太阿劍的劍尖落在石板上,發出清越的劍鳴,陳勝徐徐扭頭看向剩下的一半胡僧,輕輕的問道:“你們呢?能告訴我點什麽嗎?”


    他的麵色依然平靜,但雙眼卻已經比太阿劍的劍身還要紅!


    一雙雙驚恐欲絕的目光看著他,卻始終沒有一人開口。


    於是,陳勝緩緩的揚起了太阿劍。


    終於,在太阿劍高舉過頂之時,胡僧之中有修行不夠的年輕僧侶,被恐懼崩斷了心神,大聲念誦道:“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


    他一開口,剩餘的所有胡僧,都目光兇狠的望向他。


    陳勝眼神一凜,太阿劍閃電般的落下。


    霎時間,廣場上除了那名年輕僧侶之外的所有胡僧,都在瞬間被千刀萬剮,隻剩下一堆白骨……


    “啊啊啊啊……”


    年輕的僧侶被嚇瘋了,眼童縮成了針尖大小的瘋狂嚎叫著。


    陳勝一步邁出,穿過一地血汙與白骨、出現在了這個年輕僧侶的身前,輕輕將太阿劍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太阿劍殺氣凜冽的森寒劍身,一下子就將年輕僧侶瀕臨崩潰的精神給穩住了:“年輕人,你剛剛念誦的,是什麽經文?”


    年輕的僧侶抬頭看著他,童孔驟然放大:“《地藏本願經》。”


    話音剛落,他的吸氣就凝滯了,心跳也如同爆缸的發動機,持續了兩下了就徹底熄火了。


    他被活生生嚇死了……


    “地藏本願經?”


    陳勝收劍迴鞘,兩條剛硬的劍眉擰成了一團。


    地藏?


    地藏王?


    地府?


    地獄?


    他思維胡亂發散著,忽然想到了什麽,心下一季,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一把攥住了他泵動的心髒。


    他驚恐欲絕的元神出竅,一瞬千裏的向著九州、向著金陵掠去。


    ……


    半個時辰之前。


    長寧宮、後宮花圃之中。


    趙清懷抱著一件未完工的雪貂大氅,專注的縫製著,火紅的夕陽打在她略帶幾分豐腴的瑩潤側臉上,如秋泓一般溫婉、靜美。


    仿佛,城裏的一切混亂,都與她無關。


    忽然,北城門停息的戰鼓聲,再度擂聲。


    突兀的激烈鼓聲,喚醒了她沉浸的思緒,手裏的縫衣針一個不慎,刺破了左手中指指尖。


    一滴鮮血,在雪白銀亮的大氅上,留下了一朵血梅……


    “可惜了。”


    她看了看這朵血梅、再看了看即將下山的火紅殘陽,悠長的歎息了一聲。


    也不知是在惋惜這件雪貂大氅。


    還是在惋惜火紅的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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