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守在英烈祠外的一番脫稿演講,並未能打斷新生活運動與擁兵擁戰風潮的合流。


    隻是令浮躁、激進的合流,變得沉穩而內斂!


    百姓們不再像以前那樣,高舉著地方官府印刷的新生活運動標語招搖過市,大聲背誦新生活運動的語錄。


    他們真正開始去理解、去消化新生活運動的每一項指導,並且努力將每一項指導都真真正正的落到實處。


    百姓們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停工停產的堵著地方官府的大門,叫嚷著要參軍、要擁軍。


    他們聽從了陳守的建議,先努力去工作、努力去生活,等候著朝廷的政令。


    總有人認為百姓是盲目的、是短視的。


    但很少有人記得,百姓是有記憶的。


    他們真的記得住每一個對真心實意對他們好的人。


    並且總會將所有的美德,都加諸到那些對他們好的人的身上。


    就好像這迴……


    朝廷一麵不要他們參軍、不要他們擁軍,一遍又一遍的告訴他們,咱先過好自己的生活,隻要肯勤力,哪怕不上陣殺敵你也是英雄。


    另一麵卻發動百萬大軍、調集數州存糧,砸鍋賣鐵的去跟外夷拚命,連人皇陛下都禦駕親征,上陣去殺敵了……


    他們的胸膛裏跳動的就算是塊石頭,被大漢捂了這麽多年,也該捂熱了吧?


    當這種熾烈而又深沉、狂熱而又內斂的氣韻,既像是機油、又像是汽油,動力強勁而綿長,推動著大漢這台戰爭機器,從八十邁一路飆上了兩百邁,快得駕馭這台戰爭的朝廷,都覺得頭暈眼花……


    有償征召民夫,疏通糧道?


    告示貼出一去,一日之間就滿員了,且來人全都自帶工具、自帶幹糧,包工包料還包工程進度。


    ‘俺們去修俺們自家大門前的路,哪裏輪得到你們出錢,瞧不起誰呢?’


    高價收購兩千石糧食?


    消息傳出去,翌日地方官府麵前的長街,就被滿載糧食的牛車、驢車給堵得水泄不通。


    ‘高價?那不成發國難財了麽?做買賣就做買賣,別想害我,敢多給一個銅板,這糧食我都不賣你!’


    朝廷要運送一批輜重到邊疆?


    消息都還沒傳出去,當地的大姓人家就開始為了這個重任花落誰家,召集人馬講數抽簽。


    ‘別地兒我們不管,在我們周(吳、鄭、王)這一畝三分地,還要讓別家的弟兄來搭手,那就是打我們周家老爺們的臉,不答應!’


    當這種來自邊疆的風潮,凝聚一封封沉甸甸的家書,反向傳迴邊疆的時候,沉穩的敢戰之風,就漸漸進化成了激烈盼戰之風!


    ‘他三營的程瞎子當年入伍,還是乃公手把手教他站的隊列,如今敢跟乃公搶主攻任務?反了他了!’


    ‘要我們說,全團弟兄吃不上肉,都怪你這個主任太慫,你咋就不敢跟師長幹一架呢?你怕個啥?’


    ‘大將軍,末將冒死請大將軍隨末將一起念念這仨字‘龍、驤、軍’……知道這仨字啥意思不?’


    ……


    西域,大宛。


    天上烏雲慘澹。


    地上人仰馬翻。


    五萬煞氣衝霄,人人狀似瘋虎的賁軍將士,如同一柄巨大的狼牙棒,十餘萬大宛步騎混編軍中來迴衝殺、來迴碾壓,殺得一幫沒見過世麵的大宛混編軍哭爹喊娘,連逃竄都不知道該從什麽方向逃竄……


    在橫穿千裏黃沙、擊破十數支西域兵馬、屠滅七八個西域小國之後,這五萬本就是從三十萬虎賁軍團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兵馬,已經徹底練成。


    無論是軍隊軍紀、作戰意誌,還是整體戰鬥力,以及對戰陣之力運用。


    這五萬虎賁軍將士都堪稱當世絕頂,隻要有修意境及其以上的高手統領,屠大宗師當如屠狗,縱是亞聖親至,也不是不能掰一掰腕子……


    不過戰陣之力雖然玄妙,但也止步於此了!


    亞聖之上,就不是等閑的戰陣之力所能觸及了。


    縱然是大幾十萬、乃至百萬大軍組建而成的戰陣,也頂多隻能作為一麵巍然不動的盾,阻擋聖人級的強者前進!


    要想擊落一位聖人級的強者……


    至少以陳勝目前對戰陣之力的理解與運用,是辦不到的!


    戰場後方,陳勝跨坐在戰馬上,神態放鬆的撫摸著戰馬的鬃毛,心下仔細體悟著自身道行的增長。


    國內的變化,他並非是一無所知。


    陳守與陳風,都從自己的角度,將新生活運動風潮與擁軍擁戰風潮合流一事,告知與他。


    他隻是有些不太清楚,根據家裏傳來的訊息,這陣風潮應當已經過去了才對,為何還會持續推動他的道行一直往上增長?


    忽然,他心有所悟,不知第多少次在心間重複起那一句:‘每一個漢家兒女,隻要能努力過好的自己的生活,那他就是自己的英雄,是我們大漢的英雄嗎?’


    老父親在英烈祠外的這句演講,他初聽之時就感覺到大為驚豔,而後越咀嚼,越覺得這句話意蘊深長、微言大義。


    這不就是他所踐行的‘外王內聖’之道的,最好的狀態嗎?


    這不正是他所追求的‘既要大國崛起、又要小民尊嚴’的理想世界嗎?


    誰說汙泥滿身的不算英雄?


    誰說站在光裏的才是英雄?


    一股股熾烈的熱流在他心頭湧動,配合周遭激昂的戰鼓聲、激昂的喊殺聲、激昂的馬蹄聲,渾身的雞皮疙瘩一陣一陣的往他頭皮上爬。


    他忽然意識到,在‘既要大國崛起、又要小民尊嚴’這條偉大的道路上,他從來都不是一人禹禹獨行!


    紅衣軍、虎賁軍、幽州軍、搏浪軍……


    蒙恬、李信、白起、季布、吳廣……


    韓非、李斯、範增、荊軻、陳風……


    還有千千萬萬支持過他、支持過大漢,給華夏的崛起貢獻過一份自己的力量的老少爺們兒們!


    他們所有人,都陪著他走在這條偉大的道路上!


    若他陳勝是九州的英雄!


    他們憑什麽不是?


    縱然史書擠不下他們的姓名……


    人道也不應該忘記,這天地間曾有他們來過!


    霎時間,氣運、道行、領悟、感動等等陳勝所有擁有的一切力量。


    無論是內在的力量、還是外在的力量。


    都在齊心協力的推動著他的心神,仿佛一朵煙火般騰空而起。


    穿越漫長而又短暫的黑暗,於璀璨星河之中開出姹紫嫣紅……


    這是獨屬於陳勝的高光時刻。


    日月不奪其光。


    星辰為其作伴。


    紫氣東來八百裏為其華蓋帝車!


    寰宇為他而震蕩!


    萬古因他而明亮!


    萬物眾生都誦他之名為其慶賀!


    陳勝之名,正式鐫刻進這方天地的最深處。


    哪怕是朝代更迭、山河易主,後世君王百姓也會記得大漢高祖人皇陳勝之名。


    哪怕是時空破碎、天地成灰,灰盡之中也會獨有一顆,寫著他陳勝的名字!


    九天之上。


    三皇五帝、三清六禦齊齊現身,向下界的陳勝投來目光。


    “真是令人驚歎的小家夥兒!”


    有麵容高古、身披獸皮、腰懸明黃色青銅戰劍的威嚴君王,暢慰的撫掌大笑道。


    “二十年間走過了我等百年間才走過的路,何等的驚才絕豔!”


    麵容粗糲而祥和,仿佛田間老農的慈祥君王,也毫不掩飾自己的驚歎之意。


    “話也不能這麽直白!”


    一位頭角崢嶸的君王,笑眯眯的撫須道:“叫某些千年百世才修至這一步的‘人’聽去了,心頭該如何作想!”


    那廂一幹清靈之氣氤氳成霧的人影之中,有人聞聲毫不猶豫的一拳轟了過來。


    這廂玄武之氣厚重如山嶽的人影當中,當即就有人同樣轟出一拳,針鋒相對。


    “彭。”


    兩拳相接、空間破碎。


    ……


    南疆。


    白起身處高崗之上,擰著眉頭注視著下方戰陣中那頭始終無法磨滅的血紅色的百越祖神,忽然心中有感,舉頭望向西北方。


    他靜心體悟片刻之後,震撼的瞪大了雙眼,喃喃自語道:“每個人都是自己的英雄嗎?”


    他心神震蕩了許久,迴過神色肅穆的理了理衣袍,麵向西北方虔誠拜倒,高唿道:“吾皇在上,老臣白起敬稟!”


    “老臣本一介敗軍之將,身無立世之功、手無治世之力、心無濟世之誌,陛下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諄諄教導,委之以重任、舉之以國士,老臣感激涕零、沒齒不敢相忘!”


    “今陛下成就聖人之尊,老臣無德,願作蚊蠅附陛下之驥尾共趕青冥,此生此世,唯願作陛下手中長劍,為吾皇掃平諸夷、開疆擴土,立不世之功!”


    “懇請吾皇恩準!”


    高唿聲在上崗之上的迴蕩,久久不息。


    幾息之後,一道鏗鏘有力、壯若雷霆的低喝聲,忽然在高空之中炸響:“準!”


    話音落下,百裏紫氣從天而降,加諸於白起之身。


    一道粗大的白金之氣,猛然從白起身上衝天而起,直入青冥。


    白起再頓首,長唿道:“謝吾皇開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下那頭力扛戰陣之力的百越祖神仿佛有靈,抬頭看了一眼上崗上的粗大白金之氣:‘壞了……’


    ……


    金陵城外。


    帶著一個破草帽在田間清理雜草的魯菽,忽然自身來,望向西方天際,意識中,仿佛看到了一輪浩大而熟悉的朝日,於西方天際徐徐升空。


    那輪朝日,有無限光、無限熱,似能永恆不息的照耀九州大地!


    他直視著那一輪朝日,似有所悟:“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飯吃,倉廩實而知禮節?”


    他摘下破草帽,使勁兒的撓著一頭花白的短發,覺得自己肯定是看錯了:“夫子怎麽可能會教授如此的淺顯的道理?能作道基的道理,不都應當是宏偉而遠大的嗎?”


    但才說到一半,他就猛地愣在了原地。


    他低下頭,看了看腳下混合著糞便的泥土。


    再抬起目光,看了看金黃金黃的莊稼。


    然後再看了看自己長滿老繭的粗糲雙手,以及手裏的沾滿泥土的鋤頭。


    “誰說,淺顯的道理就不能作道基呢?”


    他杵下了鋤頭,站直了身軀:“還有什麽道理,是能比讓天下人都吃飽飯、穿暖衣,更大的道理呢?”


    霎時間,一道土黃色的粗大光柱,自他身上衝天而起,直入青冥。


    一望無際的金黃田野,無風自動。


    千萬人勞作的身影。


    千萬人的歡聲笑語。


    都在田野間穿梭。


    論成聖,他才應該是最容易的那個。


    ……


    金陵城,觀瀾閣。


    正在聽取司法吏誦讀的刑部卷宗的韓非,突然抬手製止了司法吏的誦讀聲。


    他抬起蒙著黑布的麵頰,看了看西方,再看了看南方,最後再看了看金陵城外,疑惑的喃喃自語道:“今日是什麽黃道吉日嗎?”


    杵在他眼前的司法吏聞言不疑有他,當即迴應道:“大人,今日乃是七月二十八,驛馬動、火迫金行、大利西方,宜動土、安宅、立廟……”


    韓非聽後,哭笑不得的點頭道:“果然是個好日子!”


    停頓了幾息後,他輕輕的一拍輪椅扶手,輕聲說道:“也罷,既是黃道吉日,那便一並突破了罷!”


    他憑空漂浮而起,周身緩緩響起無數人的誦讀之聲。


    “大漢律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大漢律法: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聲音由微不可聞,漸漸轉為聲勢浩大,仿佛有千人萬人在齊聲高唿,又似有千人萬人奔走四方。


    觀瀾閣內中辦公的司法吏,聞聲火速從四麵八方趕來。


    他們望著漂浮在天空中,背後隱隱有獨角獬豸虛影浮現的威嚴身影,瞬間便知……他們法家,即將誕生第一位亞聖了!


    左右的司法吏,都在韓非周圍席地而坐,整齊的高聲誦讀大漢律法。


    聲音穿入金陵城,引得無數金陵城百姓,一邊做著自己手裏的活計,一邊搖頭晃腦的隨聲附和。


    唿聲當中,一道玄色的光柱,自韓非身上衝出,破開觀瀾閣的穹頂,直入青冥。


    這一日……


    驛馬動、火迫金行、大利西方。


    大漢三聖,齊入青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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