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氏某大部落。


    戰馬的嘶鳴、利刃斬首的破空聲,與淒慘的哭泣聲、哀嚎聲,和濃鬱的血腥味、焦湖味,交織成一曲盛大的征服交響曲。


    數千大月氏降兵頭手相連的跪倒在一起,瑟瑟發抖的看著徐徐從他們麵前走過的高大騎士。


    落日的餘暉落在騎士華麗而威嚴的黃金戰甲,以及胯下通體沒有一絲雜毛的白馬上,炫目得就像是從太陽中走出的戰神!


    古老相傳,白馬是戈壁灘的精靈,是天神降臨塵世的坐騎,是不可征服的天馬……


    “你們是奴隸!”


    黃金騎士驅策著戰馬在人群中緩緩的遊走,口中用半生不熟的大月語高聲呐喊著:“你們的祖父祖母是奴隸,你們的父母是努力,你們是奴隸,你們的子女是奴隸,你們的孫子孫女是奴隸……”


    大月氏降兵們無動於衷,甚至有些想笑,覺得這個看起來英明神武的大夏人貴族,好像不大聰明的樣子。


    他們是奴隸,當然祖祖輩輩都是奴隸,你說這些那不就是說廢話嗎?


    黃金騎士卻像是沒有看出他們眼中的無動於衷,繼續大聲說道:“你們沒有自己的姓氏、沒有自己的帳篷、沒有自己的牛羊、沒有自己的榮耀,你們是貨物,是連牛羊都不如的牲畜!”


    “你們活著唯一意義,就是為你們曾經的主人,創造財富、創造榮耀,但你們無法再創造財富、無法再創造榮耀的時候,你們就將被遺棄在茫茫的戈壁灘,成為胡狼嘴裏的食物,化作一坨臭不可聞的肮髒狼糞……”


    “接著是你們的兒女,你們的子孫,再繼續重複你們的生命,為你們曾經的主人創造財富、創造榮耀,被遺棄、被胡狼撕咬,化作狼糞,永遠都沒有盡頭!”


    “而你們曾經的主人,他什麽都不用做,就能躺在你們辛辛苦苦創造的財富上,就能坐在你們舍生忘死創造的榮耀上,大口羊肉、大口牛奶,住最大的帳篷、穿最柔軟的絲綢、睡最美麗的女人……”


    “或許你們也曾感慨過命運的不公,但卻不敢反抗你們曾經的主人,也無力去反抗你們曾經的主人。”


    “隻能悲哀的拖著自己沉重的身軀,日複一日的給你們曾經的主人當牛做馬。”


    “悲哀的看著妻女被曾經的主人欺辱、踐踏,悲哀的看著自己一日一日的老去……”


    大月氏降兵們終於有了反應,他們抬起頭看向白馬上的黃金騎士,雖然他們依然不明白黃金騎士在說些什麽,但他們的心頭已經出現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


    怒意是因為黃金騎士說的,好像都是事實。


    莫名其妙是因為,明明這些事好像都是事實,他們卻像是今天才發現這個事實。


    井低的蛙,在沒跳出井口之前,它是不會覺得井底狹隘陰冷的。


    早就被奴隸製同化的奴隸們,也是不會覺得奴隸製有什麽不對的。


    他們甚至會以得到主人的賞識為榮,會以得到主人的賞賜為榮。


    再反過來,鄙視那些得不到主人賞識的奴隸,欺壓那些得不到主人賞賜的奴隸……


    直到,他們看到更為廣闊的天空!


    “現在,我來了!”


    “跟隨我,你們將擁有自己的姓氏!”


    “跟隨我,你們將擁有自己的帳篷!”


    “跟隨我,你們將擁有自己的牛羊!”


    “跟隨我,你們將擁有自己的草場!”


    “跟隨我,你們將擁有自己的榮耀!”


    “跟隨我,你們就再也不是貨物、不是牲畜,你們將和我一樣,都是一個獨立的人,我會給予你們用雙手創造一切的權力!”


    “跟隨我,你們就再也不會被遺棄在戈壁灘裏,而是會躺在柔軟溫暖的大床上,喝著熱氣騰騰的肉湯,走完這漫長而榮耀的一生。”


    “跟隨我,你們的子女,也再也不必向誰付出自己的一生,他們將作為你們生命的延續,繼承你們的姓氏、帳篷、牛羊、草場、榮耀……”


    “跟隨我,你們終有一天,能活的像你們曾經的主人一樣,吃羊肉、喝牛奶、住大帳篷、穿溫暖的衣裳,睡美麗的女人!”


    黃金騎士一句一頓,不斷的拔高音量,最後字字句句都如同雷鳴般響亮而雄壯,幾乎壓下了周圍仍在進行的征服交響曲。


    莫說在場的諸多大月氏降兵,就連周圍持戈鎮壓這些大月氏降兵的雍州兵,都感覺心神搖曳,看向黃金騎士的目光,越發的狂熱!


    當最後一聲雷鳴落下,數千大月氏降兵鴉雀無聲。


    周圍隻有那些曾經的貴人、頭人們的哭泣聲和哀鳴聲,在悠遠的迴蕩。


    白馬上的黃金騎士,眺望著這數千大月氏降兵,拽著韁繩的大手捏得青筋蹦起、指骨發白。


    終於,在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入土之前,他看到了人群中燃起一縷縷火光,一變二、二變四、四變八……


    看著勢成燎原之勢的星星之火,他懸起的心終於慢慢落了下去。


    他本該高興的。


    但他心中卻幽幽的歎息了一聲。


    他依稀記得,很多年前,就曾有人告訴過他這個道理。


    但他明白得太遲了……


    他揮手,用九州話大聲說道:“解開他們的枷鎖,請他們喝上一碗肉湯,從今往後,我們便是袍澤!”


    周遭維持秩序的眾多雍州軍將士齊聲應喏,有序的入場,和顏悅色的給一個個大月氏降兵解開他們手腳上的枷鎖,再將他們帶到一個個篝火堆旁,親手分給他們一碗碗熱氣騰騰的肉湯。


    看著自己手裏的肉湯,大多數大月氏降兵的眼神,都異常的複雜。


    肉湯,他們喝過。


    但這種肉湯,他們真沒喝過!


    不遠處,黃金騎士與高冠博帶的花發老者站在一起,觀察著這些大月氏降兵,二人眼神也如那些大月氏降兵一樣複雜。


    “夫子,李信迴話了嗎?”


    黃金騎士低聲詢問道。


    花發老者迴道:“迴話了,但迴話的不是李信,而是陳刀,他承諾,會派遣精兵強將深入戈壁,拖住大月氏部分兵馬。”


    “但作為交換,這片土地將歸他們漢軍,其餘的一切人口與財物都歸我部,哦對了,我們還得額外支付他們一筆軍費和軍糧,這是隨信傳迴的報價單。”


    花發老者從大袖中取出一張薄薄的絹布,遞給哭笑不得的黃金騎士。


    黃金騎士沒接,反手就推了迴去:“依他們!”


    花發老者詫異的道:“就不……砍砍價?”


    “可以砍。”


    黃金騎士說道:“但沒必要。”


    見他拿定主意,花發老者便不再多言,轉而道:“另,下臣收到消息,孔雀王朝有向西域大舉進兵的意向。”


    黃金騎士皺了皺眉頭:“怎麽說?”


    花發老者詳細的說道:“下臣派往高昌、於闐等地的細作迴報,近期孔雀王朝多次派遣使者入高昌、於闐,而高昌、於闐卻在暗地裏不斷向孔雀王朝方向增兵,高昌王暗地裏還向於闐運送了一批糧秣……”


    黃金騎士輕撫著白馬的鬃毛,傾聽許久後,沉聲問道:“朕還有多少時間?”


    他早已將西域這片寶地,視為囊中之物。


    在大漢新立、無力西進之際,西域諸國於他眼中就如同盤中餐、板上肉,隻看他什麽下刀去切!


    嗯,他估摸著,西域諸國在漢王眼中,應當也是如此……


    可若是孔雀王朝那頭龐然大物也擠進西域之地,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以黃金騎士對大漢、對漢王的了解,一旦孔雀王朝擠進西域之地攪風攪雨,大漢兵將出兵西域,禦敵於國門之外!


    到時候兩頭龐然大物在西域開戰,他這一股兵馬夾在中間,一個不慎,就將被餘波化作灰盡。


    所以,無論是從理智出發、還是從感情出發,將孔雀王朝擋在西域之外,對他而言都是最好的選擇!


    花發老者心領神會,沉吟著答道:“若隻憑高昌、於闐兩國之力,頂多能擋孔雀王朝一年半載!”


    黃金騎士亦是聞弦歌而知雅意,順著他的話道:“夫子之意是……合縱之術?”


    花發老者出自鬼穀門下,合縱連橫可是他們縱橫家的看家本領!


    “然也!”


    花發老者撫須道:“正好趁此機會,為君上謀奪西域諸國聯盟之霸主位,名若正、言自順!”


    黃金騎士聞言心頭大為意動,旋即便有些遺憾的搖頭道:“太早了,此事若是能再推遲個兩三年的光陰,或將水到渠成,如今……終究是太勉強了些!”


    花發老者不疾不徐的笑道:“下臣卻以為,眼下不早不晚,正正好!”


    “再早,我等尚連西域之局勢都未摸清,遑論取那霸主之位!”


    “再晚,西域諸國防君上之心甚於防川,再想更進一步無疑是難上加難!”


    黃金騎士也笑道:“聽夫子一說,眼下的確是好機會!”


    花發老者頷首道:“正好趁眼下這個機會,加強與大漢的聯係,日後合縱西域諸國共抗孔雀王朝,少不得需要向大漢購買大批糧秣、兵甲,甚至是請漢王出兵西域、協同作戰,君上隻要緊緊的抓住這條生命線,就等於是掐住了西域諸國的咽喉!”


    黃金騎士興奮的擊掌讚歎道:“夫子之言,誠乃老成謀國,政,佩服之至!”


    自打進入西域後,他們這群人的確好像是解開了一身的枷鎖。


    他的精力、心氣、運勢,越走越蒸蒸日上,越走越大開大合。


    魏繚的文治武功,也是越來越天馬行空、越來越不拘一格。


    連章邯、趙佗這兩員當初被漢軍打得節節敗退、抬不起頭的戰將,都越打越順手、越打越勇猛!


    或許,一開始就不是他們這群人太弱。


    而是漢王和他麾下的漢軍,實在太強!


    “走吧!”


    黃金騎士撥轉馬頭:“是時候謀劃大月氏王庭了!”


    ……


    北海湖畔,一座彩虹環繞、猶如神人居所的巍峨金宮,覆壓雪山之巔。


    大殿之上,威嚴的帝王身披十日橫空袞服、正襟危坐,仿佛真似一顆大日,源源不斷的向四麵八方放射光和熱。


    他閉著雙眼,正以神念巡視萬裏草原,百萬犬戎子民……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感受到了什麽,陡然睜開雙眼,就見大殿正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道姿容清奇的逍遙道人。


    他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旋即便不鹹不澹的拱手道:“不知文始真人駕臨,有失遠迎,還請真人海涵。”


    “遠不遠迎,倒是無所謂。”


    被稱作文始真人的逍遙道人,亦不鹹不澹的迴應道:“老道此來,就是來問一問陛下,為何未如約出兵,叩擊北疆邊防?”


    “真人何出此言?”


    威嚴帝王詫異的說道:“我北冥妖族遣仆從軍三十萬強攻華夏北疆,至今尚未止戈,何時違約?”


    文始真人撫須,麵無表情的澹澹道:“是與不是,陛下心中有分寸,老君心中亦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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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嚴帝王麵不改色道:“是與不是,朕問心無愧。”


    文始真人一挑眼瞼,直視著上方的威嚴帝王:“老道可否以為,這便是陛下對老君的答複?”


    威嚴帝王頷首:“真人若以為這便是朕的答複,那這便是朕的答複,若真人不這麽認為,那便不是!”


    文始真人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威嚴帝王。


    威嚴帝王不閃不避的與他對視。


    殿內氤氳的天地元氣震蕩,無形之中似有浩瀚偉力在衝撞。


    好一會兒,文始真人才麵無表情的一頷首,道:“很好!”


    “真人且慢!”


    威嚴帝王叫住了轉身欲走的文始真人,說道:“真人既來了,真好朕心中有一惑,想請真人開解!”


    文始真人腳步一住,澹澹的說:“講!”


    威嚴帝王直視著他,一句一頓道:“昔年老君曾代天傳旨,言這一劫,吾族為主、西方教當興,為何如今吾族未主、西方教未興?”


    文始真人沉吟片刻,忽然抬起頭來,毫不掩飾嘲弄之意的看著他:“人定可勝天!”


    威嚴帝王聞言愣了許久,好一會兒才緩緩垂下眼瞼,甕聲甕氣的說:“多謝真人開解,朕……明白了!”


    (第五卷四海歸一,萬象更新.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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