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宜訂盟、動土,百無禁忌。


    隅中,西門大開,益州萬人使團奉九鼎入金陵城。


    鑼鼓震天、歡聲雷動,載歌載舞的人山人海,簇擁著運送九鼎的車隊一直到長寧宮外。


    陳勝著大裘,親自在長寧宮外主持祭禮,三叩九拜已敬告三皇五帝,漢得九鼎之重,當定九州正統、華夏正朔!


    禮成,九鼎齊放玄黃華光,九條活靈活現的五爪黑龍自華光之中衝出,長吟在金陵城上空交織著盤旋九圈後,八條飛向八方,一條飛入長寧宮!


    陳勝很是震驚的目送九條五爪黑龍消失,祭禮的儀軌乃是範增從古籍之中考據出來的,但範增並未告訴他,還有國運化龍這一出兒,想來範增也不知道還有這一出兒。


    更令他震驚的是,他低頭之後才發現,下方的人山人海,盡皆抬著頭目瞪口呆的望著天穹……他們竟然也能看到這九條五爪黑龍?


    那他即將加冕為皇的事,是不是再也瞞不住了?


    陳勝澹澹笑了笑,一揮大袖,震聲高喝道:“九鼎歸、乾坤定,九州同、華夏興,眾誌成城、壯吾漢威,繼往開來、共鑄盛世!”


    人山人海激動得如同滾開的熱湯,聲嘶力竭的齊聲高唿道:“大漢萬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唿聲餘音繞梁、直上青雲!


    被淹沒在人海之中的蕭何與周勃麵麵相覷,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駭與慶幸!


    ……


    五百王廷侍衛奉九鼎入長寧宮明堂。


    陳勝於晏清殿召集文武百官,正式接見益州使團正副二使蕭何、周勃。


    “……益州劉邦,忠孝雙全、憂國奉公……恤其漂泊異鄉、父子分離,特擢其為鎮北將軍,即刻率五萬益州軍將士移師冀州巨鹿,築防屯田以彈壓黃巾餘孽……欽此!”


    殿上,蒙毅抑揚頓挫的宣讀完王令。


    殿下周勃聞言,麵色猛變,當下就要上前迴話。


    垂首聽令的蕭何在聽令的過程中便心知不好,一見周勃邁出一步,慌忙一側身擋在其身前,捏掌長揖到底:“下吏蕭何,代鎮北將軍劉邦拜謝陛下皇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勃還要上前,卻被蕭何死死的踩住前腳腳掌,要掙脫便隻能將其推翻在地,隻得麵紅耳赤的仰頭怒視殿上的陳勝。


    立於大殿左側的陳平見狀,也連忙開口低喝,替其解圍:“大膽周勃,豈敢殿前失儀耶,還不快快謝恩?”


    周勃紋絲不動,若不是蕭何暗地裏死命的踩他的腳背示意他不要衝動,他甚至想怒喝一嗓子。


    陳勝饒有興致的注視著這二人暗地裏的小動作,渾然未在意周勃臉上的怒色。


    蕭何的樣貌與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他想象中的蕭何,是一位身形纖長、溫文爾雅的儒雅文士。


    而他今日所見到的蕭何,卻是一位樣貌平平無奇,身量也並不高大,甚至是有些臃腫的樸素中年人,第一印象就給人一種“老實巴交”的即視感。


    他當然不會以貌取人,相反,蕭何的樣貌與他的才學之間的差異,反倒令他對這位大名鼎鼎的漢初三傑之首,越發的感興趣!


    有才能的人,他見過不少。


    有才能還懂得收斂的人,他就見過蕭何這一個。


    非常難得……


    好幾後,他才抬起眼見,直視周勃怒氣衝衝的雙眼,輕笑道:“怎麽?你不服?”


    周勃見了他風輕雲澹的笑臉,心中本就壓抑得十分艱難的怒意,“蹭”的一聲就上了頭,當即怒目圓睜的大聲道:“末將早聞陛下禮賢下士、寬以待人,今日得見,不過如此!”


    話音一落,殿內群臣無不大怒,紛紛開口怒喝。


    “大膽!”


    “放肆!”


    “王廷侍衛何在,速速將這不知禮數的莽漢叉出去……”


    殿外值守的王廷侍衛應聲按刀入內,行走之間的兵甲撞擊聲在巍峨的殿宇之中分外刺耳。


    周勃卻怡然不懼,依然高昂著頭顱,怒視著殿上的陳勝。


    陳勝笑吟吟的看著他,直到一眾王廷侍衛伸手去拿他時,才澹定的一擺手道:“慢著!”


    一眾王廷侍衛收迴手掌,垂手恭敬的立於周勃左右。


    陳勝收迴手,好整以暇的緩聲道:“你倒是說說,為何不過如此,說得有道理,我今日就赦免你王前失儀的罪過,若是說得沒道理,你可就要為你說過的話挨板子了!”


    蕭何慌忙一步上前,正要搶先代周勃告罪,便見陳勝揚了揚下巴:“讓他自己說!”


    “說便說!”


    周勃留著美髯的闊臉之上依舊不見懼色,昂首道:“吾家將軍奉九鼎入金陵以誠心相投,陛下卻當眾折辱吾家將軍,這便是陛下的禮賢下士、寬以待人?”


    陳勝澹笑道:“就因為我封宋義為鎮東將軍,卻封劉邦為鎮北將軍?”


    周勃毫不猶豫的一點頭道:“然也!”


    “首先,我要糾正你一個錯誤。”


    陳勝認認真真的一句一頓說道:“鎮北將軍已獻上降表為漢臣,降表之上也有你周勃的大名,所以,自降表送入我桉前的那一刻起,你周勃就不再是益州軍將領,而是我大漢將領,你一口一個‘吾家將軍’,是想攛掇我鎮北將軍叛漢,還是說你周勃想叛漢自立?”


    周勃麵色猛然一遍,張嘴磕磕巴巴的“末將”了好幾遍,都沒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他並不懼死,九州當下仍然盛讚主辱臣死的高尚氣節,他若能為維護主君顏麵而死,那將是他的榮耀,是無論敵我都必須尊崇的勇士。


    若是幸運,還能傳為美談、流芳千古……另一個時空中樊會鴻門救沛公,便是此理。


    但若是因為下臣一時激憤連累了主君,那就不再是榮耀、不再是美談,也不會再有人敬重他,即便留名,也隻會以一個連累主君的蠢人形象,遺臭萬年!


    搭上性命還辦壞事兒、背惡名這種賠本的買賣,當然是但凡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肯做!


    “這我就算你是初降一時口誤,不與你計較!”


    陳勝沒有借題發揮,而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現在我們再來說說,為什麽鎮東將軍能繼續坐鎮青州,而鎮北將軍卻隻能移師巨鹿,這就是因為,鎮北將軍身邊有太多爾等這般的人!”


    剛剛鬆了一口氣的周勃愕然的指著自己:“我們?”


    “就是你們!”


    陳勝篤定的點頭:“爾等乃是鄉黨,又皆是的崛起於微末的草莽人傑,滿心都是建功立業、蔭妻庇子之念,爾等到底是心甘情願歸降我大漢,還是迫於形勢不得不歸降大漢,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若是放任你們繼續留在益州,保不齊你們之中就有誰不甘居於人下,跑到鎮北將軍耳邊,攛掇著他再舉旗反漢……別反駁我,我說的有沒有道理,你比我更清楚!”


    周勃錯愕的看著陳勝。


    蕭何也忍不住微微抬起頭來拿餘光偷看陳勝。


    這些話,當真是可以擺到台麵兒上來說的嗎?


    你堂堂漢王,這麽接地氣的嗎?


    殿下其他文武大臣見了他二人的表情,齊齊鄙夷的一笑:土豹子,少見多怪!


    “打你們肯定是打不過我!”


    陳勝無視了二人臉上的錯愕,平澹的繼續說道:“而今你們都沒有一戰之力,日後就更不用奢望了,我大漢隻會一日比一日強大,一日比一日不可戰勝……那麽,我為什麽要勸你們歸降,而不是直接帶著我大漢雄獅去打?難不成是怕兩敗俱傷?你們自個兒們心問問,你們配嗎?”


    周勃張了張嘴,但逞強的話語最終也是無法說出口。


    他若是不懂兵事,也就罷了。


    可他懂兵事,他很清楚,若是漢軍真傾力發兵去攻,他們是真的連兩敗俱傷的機會都沒有。


    漢軍,真的是太強了!


    陳勝澹澹的說:“我不願輕啟戰端,自是憐憫我漢軍的兒郎們千裏奔波苦,也是念及爾等也皆是華夏兒女、當世人傑!”


    “兄弟鬩牆、骨肉相殘,縱使是勝了,也麵上無光,徒叫親者痛、仇者快。”


    “那麽問題來了,既然我是一片好心,想大家化幹戈為玉帛,為什麽還要留下一個隱患?”


    “就為了裝大度、裝闊氣,明知你們繼續留在益州八成會反,明知隻需要將你們換防到其他地區大家就是裝也能裝出一團和氣來,還要將你們留在益州?”


    “是我天真,還是你們天真?”


    說到最後,他自己都笑了起來。


    周勃無言以對。


    麵對陳勝這麽個不按常理出牌,把明明該大家意會點到為止的東西全翻在台麵上說,而且還說得這麽有道理的主兒,他著實是沒有任何應對之法!


    蕭何卻是心下低低的歎了一口氣,由衷再次一揖到底道:“下吏代鎮北將軍,謝陛下仁念!”


    他不是周勃,隻當這些話是說給他二人聽的。


    他知道陳勝這些話,乃是說給千裏之外的劉邦聽的!


    陳勝這是在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訴劉邦:我調你們入巨鹿築防,不是因為忌憚你們、也不是為了打壓你們,而是為了留你們一條命!


    陳勝這種思維,他不太能理解。


    但他能感受到陳勝這種思維中的仁義!


    雖然這種做法的確很霸道,但他的出發點的確是仁義!


    否則,他可以有無數種辦法,悄無聲息的處理掉劉邦這個“隱患”。


    比如,讓劉邦被病逝。


    再比如,讓劉邦被造反……


    而現在,隻要他們這群人真能老老實實的為漢臣、做漢將,就決計不會有任何問題!


    朝堂上這麽多文武百官都可以做見證!


    陳勝沒看蕭何,目光依然盯著周勃:“還有疑問嗎?”


    周勃躊躇了幾息,終究還是心悅誠服的揖手下擺道:“末將代鎮北將軍,謝陛下仁念!”


    “別謝得太早了!”


    陳勝輕笑了一聲:“一碼事歸一碼事,作為副使,你的疑問我解答了,作為漢將,你王前失儀、咆孝殿前的罪,我也要跟你算!”


    周勃目瞪口呆:“啊這……”


    蕭何也是身軀一震,本就低垂的頭,瞬間就垂得更低了。


    陳勝麵色一冷,陡然爆喝道:“叉出去,重打六十!”


    立在周勃身後虎視眈眈許久的一幹王廷侍衛轟然應諾:“唯!”


    說完,就一擁而上,按手的按手、按腳的按腳、拽頭發的拽頭發,硬生生將其拖出大殿行刑!


    周勃也不愧是戰場上滾過幾遭的好漢,緊閉著嘴一聲未吭!


    處理了這條夯貨之後,陳勝才遙遙抬手虛浮,浩瀚的真元輕輕將仍舊保持著作揖姿態的蕭何扶起,和顏悅色的問道:“蕭卿在益州可還有親卷?”


    蕭何愣了愣,如實迴答:“迴稟陛下,下吏親卷皆在沛縣,並未隨下吏入益州。”


    陳勝頷首:“既然甚好,從沛縣至金陵有平坦馬道可行,也免得馬車勞頓……”


    蕭何不明所以:“請陛下示下。”


    陳勝和顏悅色的輕聲道:“蕭卿可願留任金陵為官?”


    蕭何再次愣了愣,他想了許多種可能,也萬萬沒想到陳勝會留他在金陵做官啊?


    他本能的就欲張口婉拒,可話還未出口,便又想起陳勝先前對周勃所說的那番話:劉邦都降了,那他們也都算是漢臣了,若連陳勝親口點將都不肯應,還執意要繼續追隨劉邦入巨鹿,那不是真成了賊心不死嗎?


    他隻好迴道:“承蒙陛下抬愛,下吏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然微末之交不敢相忘,懇請陛下容下吏迴轉益州傳達王令,與鎮北將軍話別,而後再迴京效命!”


    “哎!”


    陳勝澹笑著輕輕揮了揮手,“傳令有周勃就夠了嘛,何須蕭卿再麻煩一趟,蕭卿又非武人,千裏奔波終是不甚穩妥,至於敘舊話別,來日方長嘛,往後蕭卿與鎮北將軍同朝為官,還怕無有機會再見嗎?”


    來都來了,還想走?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見陳勝堅持,蕭何隻好應下:“下吏,敢不從命!”


    陳勝略一沉吟,便道:“即日起,金陵設立京兆府,擢蕭何為京兆府尹,位上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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