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巨鹿黃巾軍大營。


    “報!”


    傳令兵快步衝入帥帳之中,單膝點地道:“啟稟天公將軍,昨夜子時,敵軍強渡漳水、卷甲而趨,卯時破我邯丹城,先鋒軍不敵,已撤至曲梁,請求天公將軍增兵馳援!”


    帥帳中正與韓信作兵棋推演的張良,聞聲眸中怒色一閃而逝,但他在抬頭看了一眼對麵神色如常的韓信後,便壓下了心頭怒氣,澹澹的揮手道:“某知曉了。”


    “唯!”


    傳令兵再拜,躬身退出帥帳。


    “既早知陳豨擋不住李信,天公將軍又何必動怒呢?”


    待到傳令兵退下之後,韓信才溫言寬慰道。


    說話間,他一手輕輕將輿圖上代表漢軍的兵棋推過漳水,覆蓋標注著邯丹二字的城池。


    曆經並州戰局的磨礪之後,韓信越發自信,亦或者說是越發的鋒芒畢露!


    一身黃巾軍中參見的土黃色葛布深衣,穿在他身上卻好似華麗威武的甲胃,一條簡簡單單的束鬢抹額,戴他的頭上卻好似凋龍繪鳳的兜鍪……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所有的裝飾點綴,都遠不及他本人的氣場強大!


    張良用餘光瞥了他一眼,見了他嘴角那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之後,心頭怒意更甚!


    攝於大漢過往曆次對外用兵進階馬到功成的彪悍戰績,張良在得聞大漢將對他巨鹿太平道本部用兵的消息之初,便如大漢諸多高級將領所料,急調韓信這位太平道當前最能打的渠帥入巨鹿,坐鎮黃巾軍大營。


    然而韓信實在是太鋒芒必露,進入巨鹿大營後的第一句話便是:‘此戰若想勝,非我韓信親自統兵不可!’


    這或許的確是事實。


    但就憑他這副目中無人的傲氣,張良又怎麽敢真將巨鹿這三十萬黃巾精銳的指揮權交給他?


    這不是胸襟不胸襟的問題,也不是格局不格局的問題!


    巨鹿這三十萬黃巾精銳,已經是他們父子最後的家底兒,若是再交給韓信,他們父子當真就連最後的護身之器都沒了。


    更何況,還有青州宋義這個前車之鑒在左邊,一直往張良眼珠子裏插棒槌……


    但凡腦子還正常的人,都不可能再將巨鹿黃巾軍的指揮權交給韓信!


    於是乎,張良便借口此戰他將親自統兵為由,拒絕了韓信統兵的請求,拜韓信為行軍司馬,隨軍出謀劃策。


    韓信倒是從善如流的接受了張良的軍令,也的確在盡職盡責的為此戰排兵布陣出謀劃策。


    隻是每每張良的決策出現失誤,或是前線將領未能如期完成張良布置下去的作戰任務之時,韓信都會露出這副張仿佛在秀智商優越感的幸災樂禍嘴臉,給張良心頭火上澆油!


    也就是張良養氣功夫到家,有容人之量。


    換個脾氣暴躁的統帥,隻怕早就將韓信叉出帥帳,砍下其頭顱高掛轅門之上!


    張良強壓下心頭怒意,強行將目光投入作戰輿圖之上,口頭澹澹的說道:“陳豨擋不住李信這是自然的,但未曾想到陳豨會這般不爭氣,守著漳水天險,還教李信三兩下便打得潰不成軍……”


    就見輿圖之上,渡過了漳水這道天險之後的十五萬漢軍,已如同一口利劍,直抵他巨鹿太平道本部的咽喉!


    “陳豨有幾分本事,但較李信遠矣,令陳豨去擋李信,本就是螳臂當車!”


    韓信不知是真沒聽出張良的一語帶過意,還是假沒聽出,愣是張口給張良怒火中燒的心頭再撒上了一把鹽:“而今漢軍渡過漳水天險,與我巨鹿天軍大營之間再無天險可守,以漢軍的腳程,三兩日便可直取我巨鹿天軍大營!”


    “哦?”


    張良虛著雙眼深深看了韓信一眼,再睜開雙眼之時眼中已然再無絲毫怒意,他輕笑著問道:“你覺得,韓司馬覺得,李信接下來會直取我巨鹿天軍大營嗎?”


    韓信渾然未察覺到他眼中的異色,端詳著輿圖沉吟了片刻後搖頭道:“若是蒙恬統兵,漢軍會直取我巨鹿天軍大營,李信的話,不好說……”


    他迴憶著李信的過往戰例,思索著說道:“李信其人,善使奇兵,用兵出人預料、能人所不能,但觀其過往用兵,此人並不擅打正麵決戰,且他麾下虎賁軍,成軍日短、未礪大戰,若是打正麵決戰,傷亡定然極大,這與大漢一貫的用兵章法不符。”


    頓了頓,他抱著雙臂風輕雲澹的笑道:“況且,某韓信在巨鹿,他李信豈敢領兵來攻?”


    張良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旋即便跟著笑道:“依你之意……”


    他敲了敲輿圖,目光移向邯丹以西的上黨:“李信會西進並州?調虎離山?”


    韓信理所當然的一點頭:“此番大漢攻伐我太平道,意在以攻代守,打破我天軍與王翦部聯手圍攻大漢的結盟此乃其一。”


    “其二當是削弱我天軍的底蘊,攻取並州與攻取冀州,對於大漢而言無有任何區別,當前我天軍重兵集結於巨鹿,強攻巨鹿、得不償失,而並州空虛,李信一入並州便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張良端詳著輿圖,認可的點了點頭。


    易地而處,他也會選擇更容易攻打的上黨,而不是選擇北上來於巨鹿黃巾大營這二十多萬黃巾精銳死磕。


    而且李信部若能順利進入上黨地區,還可配合河南的蒙恬部,前後夾擊河內王翦,縱然冀州戰局與並州戰局不順,也能保底打沉王翦部,左右都是穩賺不虧的買賣!


    “不愧是五萬兵下洛邑的李信,這一手聲東擊西,確實令人歎為觀止!”


    張良由衷的讚歎道。


    韓信嗤笑了一聲,輕蔑之意,溢於言表。


    張良權當未聽到他的笑聲,溫文爾雅的笑問道:“以韓司馬之間,吾天軍該如何應對李信聲東擊西之計?”


    韓信成竹在胸的緩聲道:“這便要看天公將軍心氣幾何了!”


    張良麵色不變的順著他的話往下問:“哦?有何說道?”


    韓信好整以暇的迴道:“若天公將軍隻欲退敵,那麽隻消在李信西進之後,揮師南下,切斷其兵道、糧道,李信部自當不戰而潰!”


    張良:“若某家欲火中取栗呢?”


    韓信伸手,點了點代表王翦部的兵棋:“漢軍可往,我天軍亦可往!”


    ……


    “韓信定然以為,某家會揮師西進!”


    邯丹城外,虎賁軍帥帳之內,李信大馬金刀的坐在輿圖前,篤定的對陳刀說道。


    陳刀剛剛才押送著糧秣、輜重趕到邯丹,屁股都還沒坐熱,聽言很是迷惑的問道:“難道你不是準備西進嗎?”


    冀州很大,巨鹿位於冀州中心。


    而邯丹位於冀州西南部,距離並州上黨地區、巨鹿太平道本部,都隻有一步之遙。


    但以陳刀對李信的了解,他絕不可能會打直取巨鹿這麽中規中矩的戰術才是。


    倒不是說中規中矩不好。


    中規中矩雖然聽起來不太出彩,但中規中矩往往代表著不會出大錯!


    陳勝都曾說過“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真正高明的統帥,往往不是那些奇謀百出的神機妙算之將,而是那些打法看似平平無奇,但你就是找不到半點破綻的中正堂皇之將!


    但這夥是李信啊!


    是隻要上了戰場,不整點花活兒就渾身刺撓的李信啊!


    說他會打這種中規中矩的戰役,誰信啊?


    陳刀都已經做好了這貨會轉道西進的後勤準備,命令麾下的將士趕製了大量運送糧秣、輜重的器械。


    “你看,你都沒想到某家會直取巨鹿。”


    李信聞言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那張良韓信定然也想不到某家會直取巨鹿!”


    陳刀聽後,心頭浮起一個大大的問號,無語道:“你不會是為了攻打巨鹿而攻打巨鹿吧?”


    這話聽起來有點繞口。


    但李信聽懂了,一擺手道:“當然不是!”


    “依你看,我虎賁軍要攻破巨鹿太平道本部,最大的難題是什麽?”


    他點著輿圖上的巨鹿位置,衝陳刀示意道。


    陳刀端詳著巨鹿的位置沉吟了許久,肯定的道:“是如何將巨鹿那二十多萬黃巾軍,逼出巨鹿!”


    “這不就是了?”


    李信一拍手道,“這二十多萬黃巾精銳龜縮在巨鹿,就跟個大王八一樣,無論咱們往哪兒下嘴,都得崩掉一口大牙。”


    “當年姬周三路大軍合圍太平道,王翦部與李牧部近四十萬姬周大軍合圍巨鹿三月之久,都未能建功。”


    “咱哪有那麽多兵力,那麽多時間?”


    “相反,隻要能將這二十幾萬巨鹿黃巾軍逼出巨鹿,任他兵力再多,也不過是咱虎賁軍碗裏的一盤菜!”


    陳刀皺著眉頭盯著輿圖端詳了許久,還是沒能想明白這廝葫蘆裏賣得究竟是什麽藥:“所以呢?你直取巨鹿,就有把握將那二十幾萬黃巾精銳逼出巨鹿了?你當那二十幾萬黃巾精銳都是瞎子嗎?他們能任你不聲不響的摸到巨鹿,突然對他們發起攻擊?”


    李信毫不猶豫的迴道:“某當然沒有打算從邯丹直取巨鹿!”


    他抽出佩劍指著輿圖,從邯丹後方的漳水之後向巨鹿東南方畫出一條弧線,連接到距離巨鹿位置更近的南宮縣,直取巨鹿!


    “分兵二度漳水?”


    陳刀登時就明白了這廝的打算,“你強渡漳水攻打邯丹,就是為了迷惑張良與韓信,令他們以為你要從邯丹轉道西進?”


    李信點頭:“可以這麽說!”


    陳刀看了他一眼:“什麽意思?”


    李信好整以暇的說道:“韓信使出了上炕的勁兒才啃下了並州,他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某家搶了他的並州,是以吾大營中兵力減少之後,他定會揮師南下,強攻邯丹,以求切斷某家的兵道、糧道,等到巨鹿太平道本部分兵南下,某家再趁機二渡漳水,直取巨鹿,運氣好,一戰便可瓦解巨鹿太平道本部!”


    “屆時你我兄弟二人再聯手南北夾擊,畢其功於一役!”


    這堪稱完美的戰略與戰術謀劃,看得陳刀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你他娘強渡漳水之時,就已經想好了要拿某家頂雷?”


    與這廝並肩作戰這麽多次,他用腳指頭想也能猜到在邯丹頂住巨鹿黃巾軍主力進攻的,肯定是他陳刀。


    而是迂迴作戰、二度漳水、直取敵營,這份兒出風頭的任務,肯定是李信親自操刀……


    李信臉上得意洋洋的笑意一滯,訕訕的笑道:“也不是強渡漳水之時想到的,是咱們從陽平轉道向廣平時就想好的。”


    他們穿過兗州進入冀州境內的第一站,就是陽平郡,當時他們就麵臨著向西還是向東的選擇,向西可轉道向並州、向東可迂迴千裏穿插幽州……


    陳刀驚異的看了這廝一眼,“嘖嘖”讚歎道:“真有你的,那麽早就做好通盤謀劃,屎到屁眼子才告知某家,還真有將主風範啊!”


    李信厚顏無恥的認下了:“大王不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看’嘛,某家稷下學宮的將官班畢業論文,可是大王親筆朱批的上甲……說真的老刀,你要不願意頂雷,此戰某家駐守邯丹,你統兵迂迴也行!”


    陳刀瞅著他一(假)臉(模)真(假)誠(樣)的模樣,嗤笑道:“罷了,以後還得在你麾下混飯吃,某家可不想穿小鞋!”


    “好說!”


    李信大喜,拍著胸脯大包大攬道:“你我兄弟一個鍋裏攪馬勺,但凡有某家一口肉吃,就覺得有你老刀一口肉湯喝!”


    陳刀懶得於他浪費口舌,正色道:“說正經的,你要和蒙恬別苗頭、想給虎賁軍正名,某家自當支持你,但你須知適可而止,大王不接受慘勝,更不接受因將領的愚蠢或爭名奪利而造成的慘勝,能破巨鹿太平道本部固然是好,可若是虎賁軍傷亡過重……我可沒辦法替你向大王說清!”


    以陳刀的身份,說這些話,可以說是掏心窩子了。


    李信亦悚然動容,正色道:“放心,大王的脾性,某家心知肚明,若無必勝把握,絕不輕兵冒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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