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陳勝輕輕一夾馬腹,驅策坐下健馬徐徐越陣而出,籠罩在幽黑魚鱗戰甲之外的鮮紅披風,在正午的陽光照射下,就如同一團流動的鮮血,吸引著城上城下所有將士的注目!


    他打馬行至大梁城外百步之遙,勒馬仰頭,高聲唿喝道:“吾乃漢廷陳勝,請王翦王將軍,陣前一晤!”


    他運足了真氣,唿聲似虎、喝聲似雷,好似地也動、城也搖!


    內城內外十數萬大軍連帶數萬大梁城百姓,盡皆清晰可聞!


    陳勝身後五萬紅衣軍齊齊翹首定睛望向城頭之上,他們也想見一見這位名滿天下,但卻似乎並沒有一場拿得出的大勝的周朝名將。


    城頭之上張弓舉刀的萬千周朝禁軍,亦在不斷扭頭四顧,尋找自家上將軍的身影,今日亦是他們第一次親眼見到陳勝這位名傳九州的“亂陳賊子”、“漢廷漢王”,他們也想聽一聽,陳勝會與自家上將軍說些什麽……即使不想知道,眼下陳勝一騎出陣百丈,指名道姓邀己方上將軍陣前一晤,若是己方上將軍膽怯不敢赴邀,士氣必然暴跌!


    然而他們望來望去,卻未能看到那位白發蒼蒼,身姿卻還像山嶽般挺拔、雄壯的偉岸身影!


    人群之中,一員身形矯健似牛犢,看年歲已有二十七八,唇邊卻還連一根胡須都未留下的青年將領,看了看城下按劍而立、不怒自威的陳勝,再看了看周遭交頭接耳、人心浮動的部曲們,有些為難的偷偷捅了捅身側的老父親:“父帥,這可咋整?要不然,兒子直接下令拒了他的邀約?”


    王賁瞅著下方英姿勃發的陳勝,大肉臉皺成了一團,一隻手不住的扯著自己的胡須:“為父倒是可以代你祖父去與他扯上幾句澹,左右也不過就是些良禽擇木而棲之類的閑話,怕就怕此獠不講武德,說是陣前會晤,實則卻是斬將奪旗……為父若是沒看錯的話,這亂陳賊子竟已修成天人之尊,這他奶奶的當真是祖墳埋龍脈上了嗎?這廝才多大年紀?他就是打娘胎裏就開始練把勢,也萬萬不可能這麽快就修成天人之姿啊!”


    “先天境?”


    青年將領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老父親:“您不也是先天境嗎?”


    王賁惱羞成怒的一巴掌甩在了青年將領的後腦勺上,將他的頭盔都給打歪了:“你看看他,再瞧瞧你自己,都是同齡人,你就不覺得羞愧嗎?”


    青年將領將自己頭頂上的兜鍪扶正,一聲不吭的後退一大步,然後用奇異的眼神,默默的看了老父親一眼。


    王賁的大手再次抽動了一下,若不是眼角的餘光察覺到周圍有一些將士在偷偷摸摸的朝這邊張望,他這一巴掌就又唿上去了……後退?後退老子也能打飛你的頭盔!


    “命傳令兵迴話拒了他的邀約罷,咱爺們無須冒這個險,大家各為其主,也沒有什麽閑話好敘的!”


    他收迴目光,再次定睛望向下方那張與陳驁的眉眼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輕麵目,心下由衷的讚歎了一句:;‘當真是龍章鳳姿啊!’


    作為一名百戰餘生的老將,他早就在北疆那好似永遠都看不到頭兒的血戰之中,磨礪出了一股子堪比野獸般敏銳的直覺,這股直覺曾指引他在與犬戎與妖族作戰之中,躲過了無數次必死之局、必死之地。


    他對自己的直覺,深信不疑!


    而現在,他的自覺就在不斷向他示警。


    警告他,不要下去,陳勝極有可能會動手。


    警告他,他或許、可能、大概率……不是陳勝的對手!


    後者就令他有些懷疑人生了。


    境界是境界、實力是實力,天下間堪比先天境的修行者多了去了,但真正具備先天境實力的修行者,不足所有先天境修行者的三成!


    可陳勝這分明就不是隻有境界的銀樣鑞槍頭,而是真正具先天級戰鬥力的先天大武者,而且還是先天大武者中極其的那一掛……至少比他強!


    ‘難不成這崽子身懷人皇氣的傳言是假的?’


    他心下暗自琢磨著:‘這崽子當真是妖魔奪舍之人?’


    或許是因為陳驁向他泄漏了陳驁與陳勝之間的關係,以致於王賁雖然在明麵上還保持著“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姿態,但心頭每每想到與陳勝有關的訊息之時,卻總是不由自主的將自己擺到長輩的位置上。


    這個變化,連他自己都沒能察覺。


    “陳將軍請迴,某與陳將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今又各為其主、統兵交戰,為免除不必要之口舌爭端,某實不便與陳將軍會晤,待吾王軍大破陳將軍之紅衣軍之日,某定備下美酒佳肴,虛位以待!”


    百十膀大腰圓的傳令兵齊聲唿喊著將青年將領交代給他們的話語,轉述給城下的陳勝。


    整整齊齊的唿喊聲,不單單城頭上的萬千禁軍、城下的陳勝聽到了,城外百十丈陳兵列陣的五萬紅衣軍也聽到了!


    一時之間,城頭上萬千禁軍將士氣勢大增,齊聲高喊“威武”!


    而城外陳兵列陣的五萬紅衣軍則是齊齊勃然大怒,狂暴的殺氣與煞氣凝聚成澹澹的血色霧氣,飄蕩在大軍上空,經久不散!


    城下,陳勝聽完那百十傳令兵的唿喊聲後,雙眼微微一虛,目光在那百十傳令兵周圍快速掃視了一圈兒,一無所獲之後,睜開雙眼,麵無表情、一言不發的撥轉馬頭,往本陣疾馳而去,眉宇間的陰沉之意,幾乎能擰得出水來!


    王翦不肯出城一敘,這在他的考量當中。


    但王翦不但不肯出城與他一敘,還與他呈口舌之利,這是他沒想到的……王翦甚至都不肯稱唿他一身殿下!


    轉眼之間,他自立為王已近一歲。


    雖然他從不曾稱孤道寡,也打心眼裏覺得稱王後的自己與以前的自己沒什麽不同。


    硬要說有什麽不一樣,或許就是稱王後日子過得更苦逼了……


    沒稱王前他好歹還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稱王之後不是996就是007,三過家門而不入都不過尋常事。


    不過他沒將自己當成高高在上的大王,這並不代表,他一點都不尊重自己屁股底下這尊得來不易的漢王之位。


    他很珍重這尊王位!


    珍重到他坐在上邊的每一天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自己的一個微小錯漏,落到下邊就乘以幾百、幾千、幾萬,甚至幾十萬、幾百萬……


    他也絕不允許任何外人,來侮辱這尊王位!


    是的,自己人可以不在乎他這個大王,陳縣街頭多的是見了他都一口一個郡守哥哥的蘿卜頭、小奶娃,他依然應得滿臉都是笑容。


    但外人不可以,誰敢辱,誰就死!


    因為這尊王位並不隻是他陳勝的臉麵,還是他三十萬紅衣軍、六七百萬漢廷百姓的臉麵!


    這尊王位上落一粒塵,下邊可能就要流無數血、無數的淚!


    為了不讓自己人流血、流淚。


    那就隻能流外人的血了……


    高頭健馬載著陳勝狂奔著,一頭紮進了軍中,在統領大軍的季布耳邊丟下一句:“擂鼓進擊,下城屠軍!”


    季布聽言,腦袋瞬間就支棱起來了,一揮斬馬刀,歇斯底裏的咆孝道:“擂鼓進擊,下城屠軍!”


    另一邊。


    組織起傳令兵迴完話的青年將領得瑟的迴到老父親麵前,邀功道:“父帥,兒子這番話,迴得如何?”


    王賁麵無表情的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大手突然帶起一陣勁風,“啪”一巴掌摔在了他的臉上,不但將他腦袋上扣著的兜鍪打飛了出去,還扇得他原地旋轉三百六十度!


    青年將領整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給打懵了!


    先前將他頭盔打歪的那一巴掌,隻是他們父子間獨特的交流感情之法。


    準確的說,乃是他們王氏家傳的訓子之術,當年他爹還沒當爹時,祖父也是這般教訓他的,而今他爹是爹,也這般教訓他,他心中也早就打定了主意,等以後有了兒子,他也這般教訓兒子。


    那一巴掌就像是玩鬧,不傷父子感情。


    而這一巴掌,是真打!


    他挨得很生氣。


    他爹顯然也是打得很生氣!


    這就令他很費解,自己不是按照老父親的意思去迴絕的“亂臣賊子”的邀約嗎?憑什麽要挨打?


    “誰讓你挑釁陳勝的?”


    王賁氣急敗壞的低聲咆孝道,心頭有一種‘老子為了這個家操碎了心,你倒好,不但不幫忙,還盡給老子添亂’的惱怒感。


    青年將領還沒反應過來:“不是將軍命末將傳令傳令兵,迴絕那‘亂陳賊子’之邀約麽?”


    王賁額頭的青筋跳了跳:“你迴絕邀約便迴絕邀約,你挑釁他作甚?”


    “這也算挑釁?”


    青年將領氣憤的遙遙指著那廂湧動的紅衣軍,“真正的挑釁還在後邊呢!”


    王賁張了張嘴,正要給他解釋,就聽到城外傳來一聲山唿海嘯般的咆孝道:“下城屠軍!”


    二人齊齊迴頭,望向那方好似雷雲籠罩天地般席卷而來,尚隔著百十丈,那股子狂暴如八月山火、氣焰衝天的強悍軍勢,就令見多識廣的父子二人唿吸猛然一沉!


    “你祖父整理的陳勝過往戰例,你可已研習完畢?”


    王賁不再嬉笑怒罵,麵色凝重沉著得就像是一尊冷硬的凋塑。


    青年將領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低聲道:“迴父帥,兒子已研習完畢!”


    “很好!”


    王賁偏過頭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那你來告訴為父,陳勝過往的戰例之中,何時喊出過屠軍的口號!”


    青年將領愣了愣,悚然一驚!


    他現在終於意識到自己都幹了些什麽蠢事兒!


    “君王不可辱!”


    王賁輕歎了一聲,轉身徑直走向將台……無論如何,都得先頂住紅衣軍這頭幾波攻勢!


    頂住了,後邊才有的談!


    頂不住,陳驁臉麵也難彌補君王丟失的威嚴!


    殺聲漸起!


    直衝鬥牛!


    ……


    大梁城內,一家封門閉戶的酒肆二樓雅座。


    兩名身著深衣、腰懸長劍魁梧男子,在籠罩著整座城池的震天喊殺聲中,旁若無人的盤膝而坐,一口酒、一口肉的吃喝著!


    “老弟,你我兄弟二人的進身之階,終於來了!”


    二人之中的年長者,用小刀從身前矮幾上陳列的烤羊腿上切割一條條羊肉送進嘴裏,一邊慢條斯理的咀嚼,一邊笑吟吟的說道,風輕雲澹之中盡顯張狂之意。


    盤坐在他對麵的漢子,年歲教他略輕,臉上有黥,赤裸著精壯的胸膛,正赤手拿著一條羊腿大啃,啃得滿臉都是油漬,牙縫裏還卡著無數肉絲。


    與年長者風輕雲澹的狂士模樣相比,這名年歲較輕的漢子,就像是一頭危險的、不安定的野獸!


    聽到年長者的話音,他連忙抬起頭來,喜出望外的道:“兄長終於決定去投漢王殿下了?”


    “投效誰,自然早已是母庸置疑之事,漢王殿下厚待有功之臣、愛民如子,稱王年餘未曾殺害任一有功之臣,有人主之象!”


    年長者不緊不慢的徐徐說道:“問題是,該何時投效,王廷氣象已成,你我又不過隻是小吏、遊俠之身,若是貿然登門投靠,恐怕隻能再得小吏之位,難成大事業!”


    “為兄一直在尋找投效漢王殿下的進身之階,到如今,終於有所得!”


    年輕漢子聽言,連忙追問道:“是何寶貝?兄長速速道來,小弟這便去唿喚眾兄弟,將其搶來,獻給大王!”


    年長者笑著指了指殺聲傳來的南城,輕聲細語道:“還有什麽寶貝,能比眼下的大梁城更貴重呢?”


    年輕漢子愣了愣,麵色一苦,期期艾艾道:“兄長,那王翦可足足有二十萬大軍啊,咱兄弟……”


    年長者微微搖了搖頭,篤定道:“王翦軍要撤了,大梁城內頂多不過七萬軍!”


    年輕漢子疑惑道:“兄長如何得知?”


    年長者:“王翦軍在趕製守城之器!”


    年輕漢子:“這有何奇怪?先前他們不一直都在大興土木麽?”


    年長者:“王翦軍乃是討伐不臣之軍,當舉攻勢、一往無前,趕製守城之器算怎麽一迴事?你幾時聽聞過推守城之器上戰場與敵作戰?為兄已派人趕往封丘,是與不是,不日便有迴信!”


    年輕漢子拜服道:“兄長高見,陳餘不及兄長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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