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在陳勝的南來北往中漸漸消退,河流化凍、大地複蘇。


    正月初十,漢王廷年節休沐結束,陳勝在漢王宮內召見群臣,宣布了漢王廷軍、政、司三權分立的政體架構,並且正式任命韓非為漢王廷右相、任命李斯為左相,令二人著手搭建各郡行政和司法體係。


    他以常住人口超過五千人的城鎮為線,從下往上劃分出了鎮、縣、郡、中樞四個行政級別,每個行政單位都會設置行政、軍事、司法三名主官,且三名主官都有獨立的晉升路線,權屬上都由上級機構直轄,彼此間相互配合、且沒有管轄權。


    在地方上,這三名主官以行政主官為首。


    在中樞內,位居右相的韓非,高於左相李斯。


    至於軍權嘛,陳勝沒提,自也無人敢問……


    而之所以要以鎮為分界線,是因為在陳勝的設計裏,鎮以上的這四個行政級別,都是具備完整職能衙門的官府機構。


    在鎮之下,陳勝欲施行保甲製,也就是按照軍中士卒編隊的方式,以戶為單位將居住在鄉野的百姓們編為五家為一伍、十家一什、百家為裏、十裏為鄉。


    但鄉和裏作為漢王朝最基層的行政單位,僅僅隻具備有限的戶籍管理權,沒有軍事編製,也沒有執法的權力……也就是說,即便是某個鄉裏的百姓違反了保甲製的律法,該地鄉長也隻能提請鎮上的執法機構去懲處那名百姓,他自己是不能私自動用私刑的,漢王廷沒有賦予他直接懲處這名百姓的權力。


    這很重要……


    準確的說,保甲製才是陳勝確立漢王廷政治架構工作中的的重中之重!


    因為在此之前,周王朝在鄉野間施行的,乃是宗法製。


    所謂宗法製,就是周王朝承認族法和私刑的合法性,並且以宗族為鄉野間的百姓單位。


    很顯然。


    宗法製,和漢王朝“王侯將行寧有種乎”的指導思想,以及陳勝“依法治國”的施政理念,都是背道而馳的。


    隻要宗法製還正大光明的盤踞在漢王廷治下的鄉野間一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思潮就傳不到鄉野之中,陳勝費勁心力完善出來的律法,也會變成一個不值一提的屁!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你前腳才在人群中揮舞著拳頭呐喊完,後腳就被族長抓到宗祠裏跪地認錯,敢不跪就活活打死你……連族長都能一言定人生死了,你說王侯將相有沒有種?


    依法治國?


    你前腳才被衙門無罪釋放,步履輕鬆的準備迴家跨個火盆洗個澡去去晦氣,結果剛還沒進家門呢,就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族人抓去沉了塘……這樣的律法,不是個屁是什麽?


    宗法製在九州不知已經存在了幾千年,往上或許可以追朔到三皇五帝年間,絕不是區區“頑固”二字就能形容的。


    真要形容,或許可以將這個製度與國運掛上鉤,也就是說,哪怕是在大周國力鼎盛之際,若敢對這個製度下刀子,說不得都會直接天下大亂!


    陳勝在敲定用保甲製取代宗法製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自己剛剛平定下來的地盤再一次被打爛的心理準備。


    他不怕!


    反正這塊地盤本身就是千瘡百孔的。


    了不起,打爛了他再重新建設……


    當然,他要沒有那個金剛鑽,肯定也不會攔這個技術活兒!


    可別忘了!


    冀兗二州連年大旱,糧食絕收!


    陳勝治下的百姓,大半都得指著他活命!


    造他的反?


    靠吃土造他的反麽?


    他堂堂反……義軍頭領,還能被自己底下的人給掀了攤子?


    ……


    陳勝坐鎮中樞,將這場廷議掀起的驚濤駭浪,鎮壓成春風細雨。


    九個郡,一百多個縣、六七百個鎮,細算下來就是好幾千個官位!


    是官位!


    而不是吏!


    這麽大塊的蛋糕,莫說是其他人。


    就連陳家內部,都有許多人被這塊大蛋糕給迷了雙眼,偷偷摸摸的背著陳勝,打著陳家的旗號去走李斯的門路!


    陳勝要不親自盯著這場浩大的官員選拔,指不定要出多大亂子!


    ……


    正月二十五。


    紅二軍十五萬兵馬結束新兵訓練,於梁郡商丘城外召開建軍大會。


    陳勝親身前往商丘,主持了這場大會,親手授予了代軍長蒙恬紅衣軍的玄底‘蒙’字將旗。


    建軍大會結束之後,二軍十五萬將士,按照他的預先的布置,沿陳留、濟陰郡、譙郡一線駐防,護衛王庭左翼。


    值得一提的,去歲陳勝即位大典之後,陳風就操持著將蒙恬、李信這兩位在紅衣軍內得任高位的降將家卷,遷入了陳縣之內。


    此事確不是陳勝的主意,但陳風循例將此事匯報給了他。


    陳勝在批準陳風的行動後,親自手書信函發與蒙恬、李信。


    信函上,他直接挑明了,此舉一是擔憂往後敵人拿他們的家卷做文章,令他難做;二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他知道,蒙恬與李信收到他的信函,心裏肯定會有些不痛快,會覺得自己的品德受到了侮辱。


    他也知道,在當下九州“以德服人”的主流文化下,自己這種行為,的確有點小家子氣。


    但不要緊,現在難看點,也好過日後周王朝和太平道拿這個破綻做文章,將蒙恬和李信逼入忠孝難兩全的可悲境地……總不能既相信蒙恬、李信都是一言九鼎的守信君子,又相信往後與他二人交戰的所有敵將,都是願賭服輸的豪邁漢子吧?


    陳勝始終堅信,對人信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要去考驗人性。


    很有意思的是,他寫給二人的手書,除了姓名不一樣之外,其他的完全一模一樣。


    但二人送迴的奏章,卻大相徑庭。


    蒙恬送迴的奏章,除了沒有粗口之外,和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小人沒什麽任何分別,還口口聲聲的揚言著要迴陳縣打斷陳風這個“佞臣”的狗腿。


    而李信送迴的奏章,全篇都在讚頌他思慮周全、體恤部將,末尾還說什麽‘高堂體衰、小兒年弱’,央求陳勝多派人替他照顧家小,全他‘為人子、為人父之責’。


    當時看著這兩份奏章,陳勝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前世那個時空,李信葬送了數十萬大軍卻能得善終,而蒙恬軍功赫赫卻被趙高和李斯一紙逼死。


    ……


    新年尹始,萬象更新。


    漢王廷這架陳勝傾注了無數心血、調教了整整一個漫長冬天的馬車,終於轟轟烈烈的開動起來,沿著陳勝劃下的那條道,發足狂奔!


    再也無人能拉住它!


    連陳勝都不能!


    隻能目送它……一去不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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