聳立著四更盤蛟大柱的赤紅鎮守衙內。


    一名身穿赤色軍中便服、一臉絡腮胡,顯得極是粗豪滄桑的中年漢子,步履匆匆的走入殿內。


    他先看了一眼殿上雄踞虎塌的陳勝,而後既不作揖,也不抱拳,隻是重重的一點頭,畢恭畢敬的道:“末將搏浪軍右司馬曹咎,拜見漢王殿下。”


    陳勝撩起眼瞼瞥了殿下人一眼,而後垂下眼瞼,淡淡的道:“這麽急著麵見孤王,所為何事?”


    曹咎迴道:“啟稟漢王殿下,末將此來,乃是受吾搏浪軍將主廉頗廉上將重托,拜請漢王殿下三件事!”


    陳勝微微凝眉,麵無表情的道:“你搏浪軍與我漢王廷分屬不同陣營,你們有事不尋求大周朝廷支援,反倒來請求孤一介草頭王……有趣!”


    曹咎麵色不變,再次點頭以示恭敬,而後道:“以末將看來,朝廷為何無法支援吾搏浪軍,漢王殿下當比末將更清楚!”


    陳勝沉默了幾息後,輕聲道:“且說來搏孤王一悅!”


    曹咎:“第一件事,南蠻百越闔族來犯,吾搏浪軍獨木難支,我家將主請求殿下調遣紅衣軍入荊州,共抗南蠻……”


    言罷,他偷偷抬起眼皮看了殿上的陳勝一眼,見他不置可否,當即繼續說道:“第二件事,當下吾搏浪軍全力抗擊南蠻入侵,軍需糧秣兵源需求甚大,我家將主請求殿下,不要取揚州!”


    陳勝聽到此處,不由的嘲諷的“嗬”了一聲,不緊不慢道:“廉老將軍倒是好胃口,如若不然,直接要我漢王廷將吃進腹中的豫州也吐出來交還給他好了!”


    “漢王殿下若是不介意……”


    曹咎毫不示弱的針鋒相對道:“吾搏浪軍倒是不嫌豫州累贅!”


    “哦?”


    陳勝微微眯起雙眼,淡笑道:“你若夠膽,不妨再說一遍與孤王聽!”


    曹咎受他激,當即便要重複剛才所說之話,將欲開口之時,餘光卻瞥見殿上陳勝眯成一條線的雙目中散發出的絲絲森冷目光,頓時一個激靈,背後陡然滲出一層冷汗,連忙垂下頭顱,恭恭敬敬的道:“末將失禮,萬請漢王殿下海涵!”


    陳勝凝視著他看了好幾息,眸中傾瀉出的森冷殺意,令曹咎身上雞皮疙瘩一陣一陣的從尾椎骨往頭頂上湧。


    好幾息後,陳勝才半開雙眼,不鹹不淡的道:“孤王若沒猜錯的話,第三個請求,應當是請求孤王放李信部迴歸搏浪軍罷?”


    曹咎頷首,低眉順眼的恭維道:“漢王殿下的智慧,猶如中天皓日!”


    “嗬嗬……”


    陳勝意義不冷的輕笑了一聲,沒有再開口。


    他都不開口,殿下的曹咎自然也不敢再開口,保持著垂首低眉順眼的姿態,恭恭敬敬立在殿下。


    富麗堂皇中透著莊嚴與肅穆的巍峨鎮守衙,登時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無形卻重約山嶽的威壓,不斷從殿宇上方涓涓流下,不一會兒就充斥了整座鎮守衙,壓得曹咎不由的微微佝僂下脊梁,額頭上的冷汗止也止不住的往外滲。


    足足一炷香後,渾身汗出如漿的曹咎才終於聽到了陳勝的聲音,頓時如蒙大赦。


    “在孤王迴答你搏浪軍的請求之前,你不妨先給孤王仔細說說,百越人有何依仗,憑什麽打得你們搏浪軍不得不向孤王這個草頭王求援,比之北疆的犬戎人又如何?”


    陳勝緩緩開口道,聲音輕柔中似還帶著絲絲笑意,仿佛一個有禮有節的陽光鄰家少年郎!,


    但曹咎卻再也不敢因他聲小年少就小覷他了,他已經從軍中袍澤弟兄們慣以對陳勝不屑一顧的盲目驕傲自大情緒之中,抽離出來了。


    他們搏浪軍的確很強,但他並不能代表搏浪軍。


    陳勝或許沒有那麽強,但他卻能全權代表漢王廷。


    無論如何鄙夷、輕視、不屑,都無法改變陳勝的世之梟雄本質!


    這可是一個盤踞二州之地,打得朝廷灰頭土臉,不得不割肉以求和的蓋世猛人,豈容他輕慢?


    “迴稟漢王殿下!”


    曹咎恭恭敬敬的垂首含胸,畢恭畢敬的迴道:“據末將所知,百越人也曾是吾九州人族的一支,五帝年間,他們的祖上世居淮河下遊,號九黎,首領蚩尤,號百兵之主……”


    陳勝聽到此處,不由的皺起眉頭粗暴的打斷道:“你說的可是上古年間的涿鹿之戰?”


    曹咎訝異的抬眼看了陳勝一眼,似乎是為傳說中商賈之子竟然也曾讀過史書而感到驚訝,而後拜服的微微躬身道:“殿下大才,確如殿下所說,百越人的祖上便是敗於軒轅帝手下的九黎殘部,他們退入九州以南的十萬大山之中,結寨而居,其中多擅駕蠱馭獸請神之神,且族中勤青壯大都肉身強橫,以一當百,佼佼者百十人便可硬撼我搏浪軍萬人之陣!”


    “末將不知北疆之犬戎人戰力幾何,但吾搏浪軍與百越之戰,曆年來都隻堪堪維持不勝不敗,阻百越兵鋒於九州之外!”


    “而今百越人闔族來犯,吾搏浪軍又經……元氣大傷,已無力再阻百越兵鋒於九州之外,數戰數平、損兵折將,我家將主曾向朝中請援,然朝中既無兵馬,也無糧秣輜重可援吾搏浪軍!”


    “我家將主迫不得已才向殿下提此三請,萬請殿下看在吾等同屬九州人族一脈的情麵上,暫歇幹戈,同心協力,共抗百越!”


    言罷,他捏手對殿上的陳勝一揖到底,眉宇間滿是悲戚之色。


    陳勝沉默以對。


    搏浪軍的戰鬥力,從原先李信麾下那支五萬卒的偏師,可見一二。


    以他之見,搏浪軍雖然隻有三十萬卒,但若要勝之,非六十萬大軍不可!


    還得是紅衣軍那樣能在戰損超過三成的巨大傷亡下頑強作戰的精銳之軍!


    連搏浪軍都頂不住……


    好一會兒後,陳勝才道:“孤王若沒猜錯的話,你們這三個條件,唯有最後一個是最緊要的吧?”


    曹咎愕然的猛然抬頭,失聲道:“殿下如何知曉?”


    陳勝不屑的笑了笑,似乎是在說:你們這點小伎倆,還敢在孤王麵前班門弄斧!


    有位自家門前種有兩顆棗樹的大佬說過:你說這屋子太暗,要在這裏開一個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天窗了……


    曹咎所提的三個請求,第一個是純粹的狗屁,第二個是狗屁不通,第三個才是真正的圖窮匕見。


    調遣紅衣軍入荊州與搏浪軍共抗百越?


    且不說此舉會不會被人拿住他陳勝的把柄,往後欺他以方,單單是朝廷並未公開承認他漢王廷的合法性,隨時都可能再度與他漢王廷開戰,到時候,紅衣軍和搏浪軍是繼續聯手抗擊百越入侵,還是先打一場分個雌雄?


    這還共抗個錘子個百越!


    至於不取揚州……


    若是先前,陳勝說不定就一口應下了,反正現在的地盤他就有點顧不過來的感覺,畢竟體係還未搭建好,很多事務都壓在他和李斯兩人身上,他們純粹是靠著996的工作強度勉強支撐著,再勉強吃下揚州,就有蛇吞象的意思了……揚州一州之地的麵積,可是要比兗、豫二州相加還要廣闊!


    但如今旱災雪災南移、越演越烈,鬼知道往後會怎麽演變成什麽樣!


    等到他的小雲雨術支撐不住的時候,說不得他就隻得拚著一口吃成大胖子的高風險,一口吃下揚州!


    其他的掌舵人或許體會不到他如今麵臨的爛攤子,但與漢王廷治下之地接壤的地域,目前就唯有揚州處於無主之地了,漢王不停不取揚州,還能取哪裏?


    向北,打司州逼朝廷與漢王廷決戰?打冀州逼太平道與漢王廷決戰?


    還是向東,與任囂那三十萬徐州兵一決高下?


    亦或者向西,打進荊州,斷搏浪軍的後路,逼搏浪軍來與漢王廷你死我活?


    這顯然都不符合漢王廷的利益。


    唯有現如今仍處於朝廷與太平道兩方兵馬拉鋸,且兩方兵馬都弱得不值一提,還人多富庶的揚州,最符合漢王廷擴張的明智之擇!


    於是乎,用兩個陳勝絕不可能答應的請求,來掩飾陳勝極有可能答應的那個請求,就營造出了一個絕佳的破窗效應局麵。


    不過很顯然,廉頗既不知曉紅衣軍的軍製,也不知曉陳勝統兵的方式。


    不知道,要陳勝將已經編入紅衣軍體係內的原搏浪軍偏師交出來,其實也是一件他絕對不可能答應的事!


    當然,這也不能怪廉頗耳目閉塞,


    曹咎都已經說了,廉頗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會出此下策!


    搏浪軍三十萬卒,而原本的李信部就有五萬卒。


    六分之一的兵力!


    陳勝若肯歸還,獨木難支的搏浪軍不還得大喘一口氣?


    “你們的所有請求孤王都不會答應……”


    好半晌後,陳勝才淡淡的開口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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