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開拔,急行軍一日,與翌日清晨抵達位於譙縣以南的雙鎖山。


    這段路,確如陳虎所說,中部地平,兩側山峰齊舉,山勢陡峭、難以翻越, 很有像陝甘地區的黃土高原。


    在項梁的建議下,陳勝沒有將設伏地點定在最適合設伏的取水路段,而是將設伏地點定在雙鎖山北方路段的盡頭處。


    用項梁的話說,雙鎖山這段路,太適合設伏了,隻消在將山路兩側一邊埋伏五千大軍, 再以石木將道路兩頭兒一堵,任你是五萬大軍還是十萬大軍,都是煮熟的鴨子!


    可也正是太適合設伏了,哪怕是不諳兵事的庸將領兵至此,都會打起十二萬分小心,反倒難以成事。


    須知伏擊之戰,出其不意為上,天時地利人和次之。


    一旦敵軍有了防備,任你是何驚天地泣鬼神之計,效果都將大打折扣!


    將設伏地點放在將出雙鎖山路段的盡頭。


    一來,方便清掃敵方斥候,減小敗露的可能性。


    二來,將出雙鎖山路段的時候,正是敵軍最為放鬆之時,此時突然發起進攻,能最大程度上的打敵軍一個出其不意。


    他說得有道理,陳勝自然從善如流。


    選定設伏地之後, 陳勝放出探馬, 查探敵軍動向。


    晌午時分。


    探馬迴報,敵軍距此已不足三十裏。


    且敵軍不知是急於趕路, 還是根本未曾料想到陳郡幾千兵馬還有膽量入譙郡。。


    五萬大軍,以一字長蛇陣急行軍,在馬道上拉出了五六裏地,且兵甲分離,士卒隻持戈矛,甲胄皆置於大軍最後方的騾馬輜重隊之中。


    更離譜的是,五萬大軍行軍在外,竟然連斥候都沒放!


    這何止是外行!


    這簡直就是外行!


    收到斥候的迴報之後,陳勝即刻升帳,招來各部統兵之人:郡兵兵曹陳刀、紅衣軍第三曲軍侯趙四、紅衣軍第四曲軍侯季布、項家軍統領項梁。


    外加幕僚長範增。


    ……


    中軍大帳。


    陳勝站在平鋪著雙鎖山路段地圖的長案上方,將收到的斥候迴報講述了一邊後,笑著調侃道:“看來這支黃巾軍的統兵之人,很看不起我們啊!”


    立於兩側的眾將爆發出一陣低沉的哄笑聲,眼神中的凝重之意稍緩。


    “都說說吧,這一戰怎麽打。”


    陳勝笑著問道。


    諸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開口。


    趙四與季布,都是領軍的菜鳥,讓他們帶著麾下的兵馬去砍翻敵人的兵馬,他們誰都不慫,可要問他們戰該怎麽打,著實就太為難他們了。


    陳刀凝視著地圖,覺得陳勝的計劃已經很完善了,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麽補充的地方。


    至於項梁,則是因為帳內諸將皆是陳勝的人,就他一個外人,他不好來出這個風頭。


    說起來。


    他會領兵來此襄助陳勝退敵,並非是陳勝對他許諾什麽重利、高位。


    當然也肯定不是看在陳項兩家的世交情誼上。


    真正的原因,大抵是與陳守領兵奔赴碭山襄助蒙恬與任囂軍作戰的原因,是相差無幾的。


    項縣是陳郡治下的轄縣。


    哪怕平日項縣不聽調、也不聽宣,陳勝也從不過問項縣的事務,在陳郡十二轄縣之內,幾乎等同於獨立城邦。


    但地理位置上的從屬關係,項縣是擺脫不了的。


    都說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著。


    陳勝現在就是陳郡裏的那個高個!


    要是陳勝頂不住,倒了!


    下一個,必然就輪到他們項縣項氏!


    要知道,他項氏乃是姬姓分支。


    其他的地方強豪,在黃巾軍打上門的時候,還有投靠太平道換取闔族平安的機會。


    他項氏,沒有這個機會!


    他們身體之中流淌著的姬姓血脈,不允許他們投靠太平道。


    太平道也不會信任一個身體裏流淌著姬姓人血脈的家族!


    所以助陳勝。


    就等於助項縣!


    助他項氏!


    這一點,他明白。


    陳勝也明白。


    正是因為這個,項梁在率領千五子弟兵抵達陳家軍大營之後,就做足了客軍的姿態:不負責作戰,不參與陳家軍內部的任何事務。


    雖然他項梁,才是眼下這一萬二千大軍之中,領兵作戰經驗最為全麵、也最為豐富的那一個!


    最後還是範增開口,接過了陳勝的話茬:“項將軍,依你之見,敵軍今日會穿過雙鎖山嗎?”


    項梁愣了愣,似乎是未曾料到範增會第一個詢問自己。


    他凝視著地圖沉思了幾息後,搖頭道:“不好說,一得看軍令,二得看軍中所攜清水是否充足。”


    “某家觀此輿圖,方圓五十裏之內,唯雙鎖山近渦河路段這一處可供大軍取水。”


    “眼下已至日中,再行三十裏至此,已近夜。”


    “夜晚行軍,已是大忌!”


    “再越此險路,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是以隻要軍中所攜清水充足、軍令又非是十萬火急,某家會於雙鎖山外安營紮寨,明日清晨再整軍越此險路。”


    “但若二缺其一……”


    “某家也會試著今日之內越此險路!”


    陳勝聽言,忍不住笑著敲了敲身前的案幾,對陳刀、趙四、季布等人笑道:“什麽叫專業?這就叫專業!認真聽、認真學!”


    三人皆笑著點頭稱是。


    項梁也笑著抱拳:“淺薄之見,貽笑大方。”


    陳勝徐徐搖頭道:“項將軍太過自謙了……項將軍既言,方圓五十裏內皆無可供大軍取水之地,那麽敵軍會不會夜宿渦河之畔呢?那處我去看過,那處我去看過,地勢寬廣、平坦,足夠五萬兵馬行營!”


    “應是不會!”


    項梁沉凝了幾息後,搖頭道:“隨說趁夜穿越雙鎖山是冒險,夜宿渦河畔也是冒險,但終歸不是同,背靠渦河畔行營,兵馬根本擺不開,隻消將兩頭一堵,變成籠中之鱉,來將應當不至於如此不智才是!”


    陳勝曲指敲了敲擺在桌上的探馬帛書,溫言道:“那可說不準!”


    諸將一看他手指所指之處,又笑出了聲。


    也是!


    但凡是個有點腦子、又懂點行的將領,都不至於幹出集一字長蛇、兵甲分離、斥候全無這行軍三大忌於一體的蠢事!


    陳勝看向正捋著三寸清須凝視地圖出神的範增說道:“範公,你如何看?”


    範增徐徐頷首道:“君上所言,正是下臣想問的。”


    “敵軍無論是今夜穿越雙鎖山、還是明日清晨穿越雙鎖山,於我軍而言,都無甚差別,隻需隱藏好自身行跡,守株待兔即可!”


    “可若是敵軍夜宿渦河畔,那就是一種戰法了……”


    陳勝聽他如此說道,腦海中不由的就浮起了魔法師用“漫天火雨”割草清小怪的畫麵。


    他不由笑了笑。


    範增所說,也正是他想說的!


    果然,學霸的答案往往都是雷同的,學渣的答案才會花樣百出!


    “既然如此,那便預備兩套方案!”


    陳勝斂去笑意,不輕不重的敲了敲麵前的案幾,正色道。


    兩側眾將見狀,齊齊挺直腰身,肅穆而立!


    “敵軍夜宿渦河畔方案。”


    “兵分三路,中路由我統領,所部除近日演練‘太極八卦圖陣’的所有兵馬之外,再從紅衣軍第四曲抽調一千兵馬護衛,趙山、季布各領五百。”


    “餘下兩路,一路由項梁統領,一路由陳刀統領,各率千五紅衣軍第四曲兵馬,一南一北堵住敵軍去路!”


    “敵軍穿越雙鎖山方案。”


    “同樣兵分三路,中路由我統領,所部紅衣軍第三曲!”


    “北路由趙山為主,季布為輔,所部紅衣軍第四曲。”


    “南路由項梁為主,陳刀為輔,所部項家軍及郡兵曲。”


    “仍是居中設伏,兩頭圍堵。”


    “諸位,聽明白沒有?”


    眾將抱拳,齊聲道:“明白!”


    陳勝揮手道:“那就抓緊時間下去準備吧,時間不多了!”


    眾將:“唯!”


    待到眾將魚貫離開大帳之後,陳勝才扭頭對一側的範增說道:“範公,依我之意,第二套方案,隻用八百人布‘太極八卦圖’陣即可!”


    “一來八千人之陣,你也未曾使用過,陣後士卒是否還有一戰之力,仍是未知數!”


    “而雙鎖山道路狹窄蜿蜒,敵軍綿延出七八裏地,八千人之陣再威力磅礴,也難建大功,最終還是得士卒下場殺敵。”


    “八百人之陣,擊潰敵軍肝膽,已足以!”


    “二者,我軍乃是新軍,此等優勢之戰都還不練兵,更待何時?”


    “三者,紅衣軍第四曲練兵有成,可適當多抓一些降卒為己用。”


    範增先前聽他說第二套方案中軍所部四千卒的時候,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此時聽到他的解釋,心下更覺得茅塞頓開。


    當即心悅誠服的揖手道:“君上高瞻遠矚、思慮周全,下臣遠不及矣!”


    陳勝扶起他,笑道:“那麽,現在我們可以來細致的商議商議,用太極八卦圖陣的哪些招式,去對敵了!”


    ……


    傍晚時分。


    五萬揚州黃巾軍急行至雙鎖山外。


    適時。


    一條頂盔摜甲,作裨將打扮壯漢,打馬行至一架位於中軍的華麗馬車前,拱手道:“啟稟將軍,我部已至雙鎖山,是否進山?”


    馬車抖動著,不斷傳出女子微弱的哀嚎聲。


    不見人影自馬車中走出,隻聽到一陣不耐的怒斥聲:“不進山,兒郎們喝西北風解渴嗎?”


    裨將躊躇的望了一眼前方夾道的兩座巍峨高山,有些不安的低聲道:“將軍,此地太過險要,您可否出車一觀,再下軍令?”


    不多時,就見一披頭散發,光著兩條膀子的精悍人影,一把掀開馬車車簾往雙鎖山方向望了一眼,旋即便不耐的怒斥道:“譙郡的兵馬,早就被我天軍擊潰,你怕個鳥啊?這麽貪生怕死,還領什麽軍,迴家尋你阿母吃奶去吧!廢物!”


    話還未說完,他已經心急火燎的放下車簾,轉身撲迴了馬車之中。


    隻聽到一聲高亢的女子哀嚎聲,馬車又開始抖動。


    裨將看著抖動的車簾,腦海中還閃耀著過方才驚鴻一瞥時見到的那一幕雪白之色。


    他戀戀不舍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而後頂著一臉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憋屈麵色,轉身縱馬朝著大軍前方奔去。


    “進山!”


    “預備行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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