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是陳勝清晨拍腦袋想出來的。


    陳虎人是晌午時趕到蟠龍寨的。


    “你崽子有什麽話不能迴家後再說,非要把咱叫到這裏說!”


    他見了陳勝後,叫苦連連:“咱都一把歲數了……”


    然而他的抱怨還未說完,便把一旁路過的陳三爺給粗暴的打斷了,“你說啥,大點聲兒,老子聽不見!”


    陳虎聽到他的聲音,條件反射似的縮了縮脖子,登時閉上嘴,連蚊蠅大的聲音都不敢出。


    陳三爺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挺直了腰板,虎虎生風的去招唿那些吃飯的紅衣軍操練去了。


    陳勝抱著兩條胳膊,站在一旁“哧哧”的偷笑,直到陳虎沒好氣兒的看過來,他才連忙把連一板,正色道:“侄兒這麽著急請您過來,當然是要有事要請教您!”


    他把著陳虎的手臂,帶著他與陳刀一起走入蟠龍寨大堂。


    蟠龍寨的大堂,一如陳家大院廳堂的布局:上方堂案,兩旁主座,兩側依次排列的著二十來把太師椅一直到門口。


    隻是不同於陳家廳堂裏的那些個精細打磨、雕刻,塗抹大漆的木工太師椅,蟠龍寨大堂內的這些擺設與蟠龍寨整體的粗糙、堅實、原始的裝修風格一脈相承……隻要將上方那兩把椅子換成一把,再鋪上一張虎皮,立馬就是現成的土匪題材影視劇取景地!


    事實上,隨著以行商陳家的夥計們為種子的青龍幫分舵在陳郡各轄縣內身份發芽,在這個世界屬於陳勝首創的這種用座椅桌凳代替席子和矮幾的生活方式,也在慢慢的以陳縣為中心向著周邊的所有縣城擴散。


    反正就陳勝所知,括猛虎堂在內的青龍幫十一分舵大堂,都是按照這個格局布置的……那用些在各縣做分堂主的陳家叔伯們的話說:舒服、威武、霸氣,壓得住人!


    ……


    陳勝三言兩語的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陳虎,而後詢問陳虎的意思。


    陳虎皺起兩條濃眉,獨臂不斷的摩挲著粗糙的座椅扶手:“這個,那個,倒也不是不行……”


    他邊思索邊道:“原先陳郡內的那些個占山為王的山大王,這幾年死得七七八八了,而今與咱家還在走動的,唯餘平輿縣的二狼山與汝陰縣鐵龍寨,這兩家兒與咱家都是好幾代的交情。”


    “其餘山大王,都是些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青皮,也不甚守路上的規矩……”


    “不過大郎你可得思慮周全了!”


    他神色肅穆的看向陳勝,加重了語氣緩聲道:“咱家壞了路上規矩,往後就再難吃行商這碗飯了,這世上可沒有哪家兒是靠打殺過日子的……”


    陳勝擰著眉頭歪坐在大椅上,一手捏拳托著下顎,一手無意識的輕輕敲擊著座椅的扶手。


    他聽得懂陳虎說的道理。


    也明白陳虎的顧慮。


    但尋思了片刻,還是篤定的點頭道:“世間上能活人的行當有的是,吃不了行商這碗飯咱家還可以吃其他的飯,正好這也不是什麽好行當……二伯,勞煩您,將陳郡內您知道的所有與咱家沒交情的山寨,落一份草圖給我!”


    陳虎猶猶豫豫的張了張嘴,還想要勸一勸陳勝,不要將事情做得這麽絕。


    總得給這一大家子留一條後路……


    但話到了嘴邊,他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陳勝做的事,他都看在眼裏。


    他知曉陳勝為了保護這一大家子,已經好長好長時間都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這種節骨眼上,他們這些老家夥就算是幫不上什麽忙,也絕不能扯陳勝的後退!


    “交給二伯!”


    他咬著牙說了一句,而後起身,步履匆匆的走出大堂,尋炭筆和麻布畫地圖去了。


    陳勝目送他出去之後,看向一旁的陳刀:“刀叔,我的意思是,將這三千人分成三路,同時兵出蟠龍寨!爭取趕在黃巾軍前鋒進入陳郡之前,讓這三千人馬都見見血,感受感受戰場廝殺的氣氛。”


    陳刀思忖著迴道:“那還是多了,大多數山賊土匪,多則二三百人,少則數十人,千人一路推過去,隻怕連點血腥味兒都聞不明白,跟別提見血廝殺了。”


    陳勝想了想,點頭道:“那就五百人一路……不過這就得看看,陳郡之內有沒有這麽多山賊土匪窩兒了!”


    這個問題陳刀也不知道,隻能等陳虎迴來之後才弄明白了。


    陳刀沉吟了片刻後,問道:“大郎,此事你待如何做?”


    “我的意思……”


    陳勝略一思忖,便迴道:“敢反抗的人,就地斬盡殺絕,棄兵投降者,編為死囚營,為紅衣軍前鋒,三戰不死者,可為十夫之長!”


    陳刀點了點頭,又問道:“那那些匪寨裏的老弱婦孺怎麽辦?”


    “啊?”


    陳勝愣了愣,旋即有些頭疼的站起來,背著手在大堂內徘徊了幾圈,忍不住問道:“刀叔,以往您帶兵剿匪,匪寨裏的老弱婦孺是如何處置的?”


    陳刀笑了笑:“我幽州軍乃邊軍,與之戰者不是犬戎雜種,便是妖族的雜碎,盡皆該死,無有老弱婦孺之別。”


    “好像是這個道理……”


    陳勝頭疼的撓了撓頭,而後便決絕的道:“放肯定是不能放的,放了他們,是對我們自己的不負責!”


    “這樣吧,咱將匪寨裏的老弱婦孺分為兩類,一類是是被那些山賊土匪劫掠上山的平民百姓,就如同蟠龍寨裏的那些婦孺。”


    “這些人,一律按照咱們先前的處置辦法處置,就地取錢取糧,願還家的給錢給糧,令其自行還家,無家可歸的,都好生帶迴蟠龍寨……我估摸著,隻要咱能挺過這一劫,明年開春會到處都是需要人力的地方。”


    “第二類,就是那些山賊土匪的親屬家眷,除棄兵投降者的親屬家眷,其餘人一律就地處死,咱們總不能拿自家人從牙縫裏摳出來的口糧,去養一群仇人不是?”


    說到這裏,他略略有些不安和忐忑的看向陳刀,小聲問道:“刀叔,這樣做,會不會太過了?”


    慈不掌兵這句話,好像是個人就能輕輕巧巧的說出口。


    但一句話就決定幾十、幾百人的生死這種壓力,卻真不是什麽人都能承擔得起的。


    陳刀看了看他,輕輕的點頭笑道:“不過分,很得當。”


    即便是陳勝選擇全放了,他也不會去勸陳勝改變主意。


    但他會在執行的過程中,一並全殺了……


    頓了頓,他又輕聲道:“大郎,這些事就不必你親自出馬了罷,就讓我率幾名弟兄去做吧,我們從軍多年,獨自領兵也不是一次兩次,定給你做得穩穩妥妥,絕不會出任何紕漏!”


    陳勝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迴去,改而笑道:“您在說些什麽虎狼之詞啊?我還是個孩子啊,這種事,您怎麽會覺得我會想去湊熱鬧呢?”


    不一會兒,陳虎就揮舞著一張破布快步進門來:“來了來了……”


    ……


    翌日清晨。


    三千紅衣軍,每人攜帶三天口糧,兵分六路,奔出陳縣。


    每一路,皆有一名幽州軍老卒為統領,和一名行商陳家夥計為向導。


    按照陳勝的規劃。


    最遠的一路,將在六日之內,來迴行軍三百裏,剿滅位於新蔡附近的一夥大山賊之後,攜帶著戰利品歸迴蟠龍寨。


    而最近的一路,則會圍繞著陳縣穿插一圈,剿滅盤踞在陳縣周邊的幾條主要商路上的幾股土匪之後,迴歸蟠龍寨。


    陳郡內的山賊土匪,遠比陳勝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哪怕忽略掉那些組上三兩個人就敢號稱此路是我開、拉起十來個人的杆子就敢占山為王的沒腦子蠢貨,整個陳郡內也至少還有三十四股大大小小的山賊土匪!


    用陳虎的說法,往常太平時節,各條商路上的山賊土匪,其實就不少。


    這些山賊土匪隻要沒膽大到攻占縣城、殺官造反,各地官府通常都是不管的……這也不全是不官府不作為,隻因大周鄉野之間通訊滯後,很多時候官府接到土匪打家劫舍的消息派兵趕到時,劫村的土匪早就出幾百裏地了,而官府甚至連是哪一夥土匪做的都查不清楚,這怎麽管?


    這也是為何連太平時節,尋常人家出趟遠門都會和家眷生離死別,確是尋常人出遠門就是九死一生的大冒險,迴不來是正常的,迴來了才是例外!


    自從這世道開始亂了之後,路上的山賊土匪就更多如牛毛了!


    許多的山賊土匪,其實原先都是走街串巷、耕田種地的良家子,或是得罪了權貴、或是繳納不起沉重的苛捐雜稅,無奈舍家棄業遁入山林,求一條活路。


    這樣的人,太平時節就為數不少,官府稱這些人為山鬼,顧名思義,就是生活在大山裏,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人。


    到了世道亂起來後,這樣的人就更多了,而山林間果腹本就艱難,人一多自然就更活不下去了,隻能抱團鋌而走險……


    之所以陳勝多次進出陳縣未曾碰到任何山賊土匪。


    卻是因為他從來都隻走馬道,並且出入騎馬、隨身佩劍,且身周通常都帶有人隨行護持。


    在大周,刀劍可不是什麽人手皆有的大路貨,能隨身攜帶刀劍,本身就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了,更別說還是騎馬!


    人山賊土匪也不傻的好嘛!


    他們劫道是為了糊口!


    而不是為了送命!


    誰會傻到對他們這種一看就不好熱的目標下手啊!


    陳勝覺得,用這三十四股大大小小的山賊土匪給紅衣軍開鋒,怎麽都夠了,而且一舉多得!


    但有位偉人曾說過,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紅衣軍到底能不能成器,還得等到與黃巾軍對上之後才能見分曉!


    但他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


    紅衣軍傾巢而出之後。


    陳勝手中的力量出現了一個極其短暫的真空期。


    陳守至今未歸。


    陳刀領兵外出。


    除了留守陳家大院的那六名幽州軍老卒之外,陳縣內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猛虎堂那幾百號人馬了。


    於是乎,陳勝也很從心的迴家苟了起來,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擱家裏打熬武藝,決心在陳守歸來之前絕對不出門去惹是生非的同時,也希望能早日踏足開脈境。


    ……


    轉眼間。


    八月就過去了。


    陳勝渡過了在大周的第一個生日,年滿十五,離他與趙清定下的“十八之約”,還有三年。


    白露臨近。


    秋日的餘溫快速的消退,天氣一天比一天涼。


    而陳縣內聚集的數萬流民構成,也在一日複一日的篩選之中慢慢變得單調。


    生存能力較差的老弱婦孺們,漸漸凋零……殆盡。


    一個又一個眼珠子泛著綠光的流民青壯……脫穎而出!


    各種搶劫、殺人事件,也隨之直線升高。


    官府的役卒們每日裏疲於奔命,各坊市卻依舊是一片風聲鶴唳之象。


    連帶著,陳縣的原住民們對於驅逐這些流民青壯的唿聲,也一日高過一日!


    但陳郡郡衙內的官吏們依然像是死光了一樣!


    不……


    他們沒有死光!


    至少他們還沒忘了,一輪又一輪的往陳縣的這些個原住民頭上攤派賦稅!


    連行商陳家這陣子都已經按人頭像郡衙上交了三輪人頭稅。


    反正就是和人沾邊的事兒,他們是一件都沒幹!


    和人不沾邊的事兒,他們卻是一件都沒忘了幹!


    大有一種企業快要完蛋了,從上到下的各級管理層都在趁著最後的光景,奮力往自己懷裏劃拉一票的不要臉不要命之感。


    陳勝沒功夫搭理郡衙。


    自打進入九月一來,他腦子裏那根弦就繃得緊緊的,一刻都未曾鬆懈。


    他在等!


    等北方黃巾軍的消息!


    等東北方州府的消息!


    這兩個消息,將直接決定行商陳家的下一步該怎麽走!


    是趁早割肉!


    還是趁機重倉!


    就看哪一個消息先來!


    至於陳郡郡衙的一係列舉動……都不過隻是開市前小道消息!


    隻要去關注,就落入大莊家的節奏了!


    況且如今分散投資的資金還未迴籠,沒必要拿著手裏這幾個鋼鏰,去大莊家麵前秀操作。


    沒意義。


    也不理智。


    然而,他懶得去搭理郡衙。


    郡衙卻沒想放過他。


    九月初二下午,郡衙遣一隊衙役上門,“請”行商陳家家主即刻前往郡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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