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


    前方的呂政終於放下了手裏的三足樽,輕笑道:“為兄今夜冒昧請諸二三子前來,卻是有一事,需要二三子助為兄一臂之力!”


    他的話音剛落,前方的李期便高舉三足樽,醉意朦朧的高唿道:“政兄但有所命,無所不從!”


    眾陳縣二代聞聲,齊聲高唿道:“無所不從!”


    人群中的陳勝聞言,陡然一個激靈,腦子瞬間就清醒了!


    “來了!”


    他心道了一聲。


    他願為王前驅。


    但肯定不是現在!


    也肯定不會拿自家人的性命,去為他的一廂情願買單!


    “二三子言重了。”


    呂政溫文爾雅的緩聲道:“今歲饑荒之禍,相信二三子都已目睹,此禍猛於流寇,若不加緊予以醫治,我們兗州大好河山,便要陷於水深火熱!”


    說道此處,他的神色陡然一肅,正色道:“奉兗州牧不韋公之命,吾大開昌邑糧倉,攜糧奔赴各郡賑災,然吾勢單力薄,隻有糧秣,何以賑濟流民?今特邀二三子前來,便是欲借我陳郡群豪之力施糧賑災,萬請二三子看在同飲一河水的情誼,舉家之力,助吾賑災,平息饑荒!”


    此言一出,蓮池周圍的諸多陳縣二代齊齊一愣。


    啥意思?


    聽這話裏的意思,不像是來要糧的?


    反倒是來送糧的?


    這時節,還有這種好事?


    連陳勝都被呂政這一波神操作給整懵了。


    郡衙做了婊子連牌坊都不想要了。


    你們州府卻是一心做聖母?


    這是大周的官吏能幹出來的事嗎?


    這是你呂政能幹……唔,你倒是有可能!


    可這也沒道理啊!


    你要發糧賑災,你直接發好了!


    你都能把糧食從昌邑運到陳郡,還缺發糧那點人力嗎?


    他端起酒樽仰頭飲酒,借以按耐住心頭的疑惑,靜心等待其他頭鐵娃跳出來幫他發問。


    果不其然,還快人群中便有人小聲問道:“政兄莫要欺我等年少,你若是卻糧,盡管開口,多得確是沒有,不過二三百石,我王家還是可助政兄一臂之力的。”


    他說完,周圍的眾多陳縣二代都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沒人真傻。


    可這位,是真不怎麽聰明。


    呂政卻似極其讚賞的看了說話的人一眼,頷首道:“錦弟拳拳之心,為兄心領了,不過州府數年之前便已預料到我兗州將有此劫,為此已準備三年之久,糧秣尚且充足,若真有不濟之人,為兄再請錦弟相助。”


    頓了頓,他又篤定的道:“糧秣吾已懇請墨家諸賢,以機關之術運往陳縣,想來不日便能達,隻是吾最多隻能在陳縣留待糧秣抵達之日,之後便須星夜趕至譙郡,賑災如撲火,片刻也不能耽誤,至於陳郡的賑濟事宜,便全賴二三子主持大局了!”


    這……這不是羊入虎口嗎?


    眾陳縣二代都被呂政的大手筆給震驚到了,這一迴,作為郡望李氏長房長子的李期也忍不住了,起身揖手道:“政兄,不韋公可有何章程示下?請政兄盡管明言,我等無有不尊!”


    呂政笑了笑:“期弟過謙了,你李氏立足陳郡六百年,比之熊氏抵達陳郡還要早一百餘年,陳郡的山山水水,於你李氏而言,不過掌中紋、盆中景,些許小事,哪須不韋公勞神?”


    章程也沒有?


    豈不是全憑他們高興?願給那些暴民多少糧秣就給多少?


    蓮池周圍的眾多陳縣二代終於再也無法保持鎮靜了,一個個震驚的四下低聲交頭接耳,心頭都在嘀咕,這州府怎麽會突然一反常態,狗改了吃屎了?


    與郡守不同!


    州牧雖看似是替天子牧民一方的封疆大吏,手握一州文武事,生殺予奪、風光無限!


    但事實上,州牧之職,遠不如看上去的那麽風光。


    概因,郡守之位,乃是固地世襲,不是諸侯國,勝似諸侯國!


    而州牧之位,卻是流地世襲!


    也即使說,你爹是兗州牧,輪到你接替你爹的位子時,你可能就是冀州牧或揚州牧了。


    這種流地世襲製,本意是削弱州牧一職的權力,杜絕各高門大屋造反的可能性。


    但顯然,這種削弱得太過分了,特別是在各州郡守之位皆已在一家之姓內傳承數百年後的今天,州牧的政令,已經形同虛設……若治下郡守願意給你個麵子,你的政令或許還是政令,若不願意給你這個麵子,你的政令就是個屁!


    須知,各州郡守雖受製於州牧,但他們的世襲與傳承,卻是由洛邑三公九卿決定,隻要郡守不出大錯,任你州牧官大一級,也對其無計可施!


    這也是為何呂不韋隻是齊呂氏分支族長,卻能坐上兗州牧一位。


    卻是人正兒八經的齊呂氏長房族長,根本就看不上這麽跪著要飯的位置……人在臨淄做自己的土霸王是不香嗎?


    這不,呂政堂堂州府典農長史,駕臨陳縣,設宴款待郡中諸豪傑長子。


    郡中三首郡守、郡丞、郡尉,竟無一現身,權當沒這迴事!


    ……


    諸多陳縣二代還是震驚的竊竊私語。


    至始至終都一言未發的陳勝,卻是差不離已經看明白了!


    隻能說,不愧是呂不韋,不愧是嬴…呂政!


    好一手分而化之的陽謀!


    糧食都還沒到,有多少也尚且不知曉,便輕鬆的挑撥了陳郡三首與陳郡諸多世家大族之間的緊密聯係!


    偏生,如此赤、裸、裸的陽謀,卻近乎無解!


    這節骨眼下。


    縱然各世家大族都有屯糧的習慣,手中都握有一批為數不少的糧食。


    但誰知這場饑荒會持續多久?


    是一年?兩年?還是三年、四年?


    在旱情席卷整個兗州,從別州入糧的渠道幾近斷絕的困境之下。


    誰會嫌糧食多?誰肯將糧食交由別人保管?


    這節骨眼下,糧食就是命啊!


    可現在,呂政直接將糧食發到了陳郡各世家大族的手裏,他郡衙能怎麽辦?


    強行找各家索要?


    若是各家肯給,給得肯定也不隻有糧食!


    還有怒!


    若是各家不肯給,郡衙三首會不會恨上他們這些世家大族?


    就算郡衙三首說不恨,他們這些世家大族肯不肯信?


    等到萬裏錦繡江山付之一炬之事,他呂氏父子再以州牧之位登高一唿……


    陳勝盯著不遠處那位笑得溫文爾雅的呂政,忍不住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好一個慈不掌兵!


    好一個一將功成萬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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