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範仲淹、富弼建議,平時隻做太平官、熬到“磨勘”齊步走的做法必須改變,朝廷要論功善行升遷,對於那些無功善可言的官員,輕者原地踏步,重者降黜品秩,恢複太祖、太宗時期人人自勵、以求績效的狼性氛圍。


    就這一條便是對吏治的大改變。許多人的烏紗帽因此會保不住。而生殺大權如果真的給了範、富等人,不知呂夷簡的人會不會被清洗幹淨。


    一些老臣中,王曾反對新政、呂夷簡反對新政,還有一些德高望重的也反對新政。如此多人的反對,讓趙禎猶豫了。他起用範仲淹,是為了平定西、北二虜,是為了一掃百年積弊,不是為了與朝臣為敵,更不是為了禍害百姓。


    範仲淹很無奈。他上奏的除了上述的第一條之外,還有抑僥幸、精貢舉、擇長官、均公田、厚農桑、減徭役、修武備、重命令、推恩信。


    這十條的中心思想就是要裁汰不稱職的官員,而裁減冗官、精簡機構是改革的核心內容。


    這個大手術當然做不得。


    可是,範仲淹、富弼要給北宋做的手術還不止這些,即使是稱職官員,也要削減其薪俸,北宋官員的俸祿是古代中國最高的。


    而且,還決定要減少科舉考試的錄取名額,以解決官多為患的問題。也就是說,全天下的讀書人的利益,都讓改革觸及了。


    因此,改革的反對者決不是少數保守派,而是整個士大夫階層——北宋統治的階級基礎。要改革就要犧牲士大夫階層的利益,犧牲了士大夫,就動搖了自己的統治基礎。


    因為在宋代,官僚地主階級在官員喪失世襲爵位和封戶特權的情況下,為了確保“世守祿位”,又參照唐製,製訂擴大了中、高級官員蔭補親屬的“恩蔭”製度。


    通過恩蔭,每年有一大批中、高級官員的子弟獲得低級官銜或差遣,且宋代恩蔭,不僅極廣,而且極濫,每遇大禮,“臣僚之家及皇親、母後外族皆奏薦,略無定數,多至一二十人,少不下五七人”,並“不限才愚,盡居祿位”。


    要打破或限製官僚貴族這一特權,無疑會因觸動官僚貴族的利益,而遭到他們的激烈反對。


    呂夷簡的功勞,不比前朝的郭子儀稍小,實實在在的定策元勳。雖然已經致仕,但呂夷簡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朝野內外無人可比。範仲淹也自知不能相提並論,單是資曆、人望和權威就差得太多。


    盡管就是因為這些功績、人望、權威,使得呂夷簡不得不避忌出外迴到老家,但隻要他遠遠地說一句,東京城照樣得抖上幾抖。


    也許打擊麵太大了!範仲淹視線漫無目標在黑暗中遊走,心中歎著,實在是太寬了!一次便捅了幾個馬蜂窩,如何不會朝野騷動。


    可若不是趙禎心急,他又何必推出各項變法條令?新政之要,首在得人。他範仲淹仕宦三十年,沉浮官場,縱然不願同流合汙,卻如何不知循序漸進的道理?


    讓提拔起來的人才在曆練中分出高下,辨明賢愚,這才是正道。但趙禎等不得,一樁樁新政頒行得如此倉促,不都是因為趙禎想快點看到成果,所以要盡速充實國庫嗎?


    可現在好了,因為呂夷簡的一封奏章,趙禎便變了顏色。範仲淹悠悠長歎,若天子不能堅持,他入朝來一番心血又是何苦?


    如此下去,一切都要打迴原形,起得轟轟烈烈,去的悄無聲息。自己的人望雖然很高,意欲革新的意誌尤其堅定,但一筆一勾地劃去不合格的官員,連“一家哭何如一路哭?”的話都說了出來,確實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如果皇帝趙禎退縮了,注定一切成灰,煙消雲散,到頭來就仿佛一場噩夢。


    如果不能度過這道難關,留給範仲淹的隻能是失敗和落寞,範仲淹絕不甘心!


    他等了幾十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個實現心中抱負的機會,哪能就這麽化為泡影?


    但局勢危急如此,以呂夷簡為主的反新政派已經磨刀霍霍,要想鬥敗他們,隻有破釜沉舟一途!


    抬手從書架上抽來一片紙,範仲淹提起了筆,開始草擬起自己的請郡出外的辭章。


    他要辭去參知政事之位,到地方上去。這是以退為進,也算是給天子的最後通牒。


    沒有猶豫不決的餘地,趙禎必須讓皇帝從他和呂夷簡之間做出一個選擇。就讓天子自己衡量一下好了,究竟是繼續推行新政,以求富國強兵,還是按照呂夷簡這些老臣的想法,狗苟蠅營地拖下去。


    這就是範仲淹的性格,言不苟誌,行不苟合。


    世人說他是集天下人望三十年。這不過是因為他不愛名位,性格清介,儒生們都在誇讚這樣做的範仲淹。


    不愛名位?錯了,他範仲淹愛名位!隻有擁有了名位才能實現自己的抱負,實現自己的理想。他不愛名位的種種表現,隻是一直沒有得到一個一展才華的機會。隻有天子支持,他才會堅持。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高官厚祿又有什麽意義?


    可在內心裏,範仲淹始終還是想著一展抱負,希望能在更大的舞台施展才華。


    所以當趙禎被李元昊打得不知所措時表現出富國強兵的心願後,他便應召入朝為官了。若能有一展才華的空間,他範仲淹便能一招即至。


    清晨,趙允初一行四人結了賬,啟程離開了八角鎮。開封府就在眼前,冠絕天下的盛世繁華,彪炳千古的名臣賢相,留名青史的風流才子,此時,都在那一座煌煌巨城之中。


    他穿越過來到了現在,還沒有真真正正地享受在這座大城市裏過幾天舒心日子。


    距東京城應該還有不短的一段距離,但除了曹明外,其他三人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城內還是城外,熙熙攘攘的街市,鱗次櫛比的屋舍,怎麽看都是大城通衢才會有的風景。劉宜孫雖然之前來過京城,但也是不時地迴頭,他們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經意間,已經穿過了東京城的城牆。


    但開封的外城城牆還在前方遠處,區區一道三丈厚的城牆,根本不能分割東京城的繁華勝景。


    遠遠的,他們看到了瓊林苑,被一圈圍牆圈著,看不見裏麵的景色,隻有牆內的樹木探了出來。


    對於天下欲得一榜進士而甘心的士子們來說,瓊林苑算是一個聖地。唐時有曲江宴,專門款待高中進士第的士子們。如今有瓊林宴,就設在瓊林苑中。


    每逢大比之年的三月,進士放榜,新科進士們便簪花穿紅,跨馬遊街,從宣德門一路走到城西的瓊林苑中。那一天,數以萬計的東京百姓都會聚在路邊,圍觀讚歎。對十年寒窗,方才一舉成名的士子們來說,這是至高的榮耀。


    趙允初用眼角餘光看了看曹明。他身在瓊林苑旁,卻是言笑不拘,看起來真的全然放下了三十年來的心結。一朝頓悟,性子一轉變得如此灑脫,倒讓趙允初為之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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