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鸞辭神色一抑,「你非要這般語氣說話麽?」


    「臣妾這麽說話也不是一時兩時了,皇上還未習慣麽?」阮木蘅抬眼,挑了挑唇。


    景鸞辭猛地眸光閃出怒意,壓了壓,深深嘆了一口氣,伸手從周曇處拿過一盒藥膏,二話不說便掰過她的左臉,捏緊了下頜,蘸了一些藥輕輕點塗在她臉上。


    阮木蘅一扭臉,幹脆被他扶住肩膀,輕輕嗬斥道,「別動。」


    她便不再動,隻低垂著微微顫著的睫毛,好似瓷人一般定住。


    那疤痕從眼角處一直斜劃下來到鼻側,因沒有好好護理,傷口處有淡淡的黃色,好似發了膿。


    景鸞辭落在她臉上的手停住,腦中反覆地劃過那一日的情景。


    當他厲聲質問她為何要和寧雲澗私謀,若留在宮中,她明明知道,生養死葬,榮黃富貴,三千集一身的寵愛,他都願意給時,


    她兇狠地道,「何必裝做吃醋的樣子,何必裝作對我有情的深情,你所在意的隻是皇家的尊嚴,是對一個人控製的欲望有沒有滿足,有沒有一個讓你發泄的地方而已。」


    她說她這麽些年來隻是他的傀儡,年少時因為孤單,所以需要她這個傀儡,綰嬪之事,需要發泄,所以需要她,現在怕寄託恨意的對象沒有了,又說什麽要留。


    他從未真正在意過,尊重過,她隻是稍微特殊點的工具而已。


    何必末了以「現在願意給願意好好待她」的冠冕堂皇的藉口拉住她,真是可笑至極。


    景鸞辭抽離了手,那皮膚上微細的溫度也隨之消逝,指尖清涼的藥膏彌留,那涼意和她現在的臉上神色一模一樣。


    「下午,朕再叫溫太醫來好好瞧瞧。」他道。


    阮木蘅淡漠地轉臉,「臣妾當真不必。」


    景鸞辭濃黑的眉毛微微蹙起,沉默了片刻,道,「也罷。」寂寂地起身,又道,「朕今後再不會強迫你於任何事情。」


    阮木蘅淺淺地一笑,目送著他開門迎進旋卷的風雨,聽得他離去時,最後一句道,「木蘅,我們為何會走到這個地步?」


    她恍惚了一下,嘴角輕輕勾起,無法迴去的路,本就不必再迴去的。


    ...


    轉眼陽春三月,院子裏春日的微風徐徐,花卉奼紫嫣紅,宮人們迫不及待地穿上春衫,外頭的宮道上常有小宮女們鶯鶯燕燕的笑鬧聲過去,好似寒凍徹底遠離了。


    景鸞辭日日到關雎宮獨坐,到三月春又有朝貢的藩屬國來郢,便也不再來。


    而關雎宮外,眾人的生活卻是流動著照舊,宮妃們每日都會去翊宸宮問安嘮嗑,每五日都到太後處請安伺候。


    隻有阮木蘅的宮內是靜止的,一連一個月,她隻獨自出了兩趟門,皆是說要去宮正司看看,爾後便窩在屋裏看書,誰都不見。


    直到三月中旬,內務府又開始準備行清節太廟祭祖一事時,阮木蘅終於出宮了,帶著她與水雲霄月一起做的青團,且行且走地到宣和宮請安。


    時間正好是昏時,天光晚得慢了一些,夜幕還未降臨,橙黃的夕照灑滿宮闕,有飛鳥從宮外頭歸巢而來,嘰嘰喳喳地叫兩聲,落入某一個宮的屋簷下。


    宣和宮裏,景鸞辭正好麵見了瀛土而來的使臣,一邊歪靠著,一邊對著橙黃的光看又是新得來的極日珠。


    周曇急急從外麵進來,滿麵喜意地道,「皇上,安嬪娘娘來向您請安了。」


    景鸞辭微微一怔,濃黑的眸子裏落盡了適才的光線,轉過頭便見她站在殿閣裏,微微笑了笑道,「臣妾藏了點私酒,又做了青團,皇上想必也未用晚膳,便想著帶給您嚐嚐。」


    不知是情境,還是因為她今日裝扮素淨,那薄薄的月白色修身衣裙包裹下,她顯得柔和乖順,是他許久未見過的神色。


    周曇「誒誒」了兩聲,接過屜盒,將酒罐和青團放到案幾上。


    景鸞辭冷峻的臉浮起笑意,笑意極淡,卻似光中塵埃,點點的帶著暖意,道,「你坐吧,朕正好餓了。」


    阮木蘅應聲,讓周曇取了篩酒器和漏鬥,攏著袖子,將桂花釀一遍遍篩進酒壺裏,酒渣在盤中淡青的一團,發出陳年的味道。


    「取朕的琉璃盞來,這樣的酒色盛在裏麵,才最合適。」景鸞辭聞著酒香道。


    淡黃的酒旋在琉璃杯中,果然很賞心悅目,阮木蘅舉著杯盞看著,花瓣似的眼睛被玻璃拉長,而從杯盞外看過去的景鸞辭亦是扁扁變形的,不由笑道,「皇上可否記得以前有一次,波斯國進貢了一麵光鏡,也跟這個是一樣的?」


    景鸞辭和景焻一起麵見外來使臣,見到那鏡子照出的人影是拉長,或者拉扁的,甚是滑稽,便告訴了阮木蘅,撩得她好奇的不得了,央著他要去看。


    可那東西卻被收進了重華殿,當夜他們便悄悄摸了進去看,夜間又不敢點燈,在月光下看那鏡子,裏頭他們兩個的人影像長長的牛頭鬼麵一樣,將阮木蘅嚇得半死。


    更糟糕的是,流連的太久,宮門落鎖了,他們被鎖在了重華殿裏。


    殿中晚間無人,也無地暖碳火,凍到半夜,阮木蘅將懷裏藏著的酒倒在一個漢代時期的小鼎裏,找了那價值連城的名畫,一切燃燒的東西,兩人膽大包天地在裏頭向起了火。


    那一年她十二歲,她一向都是如此膽大出格。


    阮木蘅迴憶著,臉上有暖暖的笑意,接著道,「……第二日怕重華殿裏的管事知曉了,您便臨時憑著記憶將要緊的幾幅畫臨摹了掛上,事到如今,竟然仍沒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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