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走到尚宛妗的身邊,小聲問道:「小姐,這藥是您自己喝,還是奴婢喂您喝?」


    尚宛妗伸手把菱花鏡蓋在桌子上,伸手去接那藥碗:「我自己喝罷,一口一口的喂,怪苦的!」


    沈嬤嬤點了點頭,臉上堆著笑,變戲法似的拿出一碟子蜜餞來:「喝了藥就吃蜜餞,保證小姐一口甜到心裏去了!」


    尚宛妗隨手端著藥碗便往自己嘴邊湊,然後眉頭一皺,瞪大了眼睛,表情變幻了一瞬。然後剛到嘴邊的藥碗又放迴桌子上了。


    沈媽媽臉上表情一僵:「小姐,這藥要趁熱喝才好。」


    尚宛妗眸中閃過一絲冷色,偏了頭打量沈媽媽,直看得對方後背冒出冷汗來,這才冷笑一聲扭過了頭。


    心裏翻江倒海,這藥裏麵,有商陸和曼陀羅,量雖然不多,可到底是毒!


    誰想要害她,尚宛妗腦子裏沒有一絲頭緒。


    她夫君是太醫院的院判陸展沉,前不久卷入了萬壽案,尚宛妗雖然恨他,卻不得不到處奔走為他求情。尚宛妗的爹爹雖然隻是手裏沒什麽實權的富貴侯爺,可她姐夫卻是先帝親封的皇太弟,在幾天前登基做了皇上,她姐姐就是賜了金冊的皇後娘娘!


    陸展沉以為有了這一層關係他就可以「沉冤得雪」,哪裏知道偌大一個武威侯府,從來都沒有一個人是把尚宛妗當正經主子的,嫁給了他陸展沉做繼室,她在尚知章麵前更是說不上話來!尚知章不許她進門,就真的沒有一個人敢放她往裏走一步,那麽大的日頭,就隻有顧姨娘悄悄給她送過兩次茶水。


    尚知章瘋了似的把滾水往她身上潑的時候,尚宛妗是又驚又怒,剛感覺到全身火辣辣的疼痛,整個人就昏了過去,再醒來時麵對這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尚宛妗心裏不是不忐忑的。


    隻是她素來能忍耐,這才沒有讓錦書和沈嬤嬤等人看出端倪來。如今先是眾人都當她是大小姐,後是她的藥裏麵被人下了毒,尚宛妗再能忍,也不由得崩潰了。


    騰的一下就站起身來,衝著錦書厲聲問道:「姨娘呢?」


    尚宛妗說發火就發火,錦書和沈嬤嬤都被嚇了一跳,沈嬤嬤先開口:「小姐這是怎麽了?可是丫鬟們照顧不周?誰要是惹小姐生氣了,小姐別憋著,跟老奴講,老奴替小姐教訓那群騷蹄子!」


    心裏卻是想著,這大小姐平日裏最是溫和不過,就是前幾天被二小姐推了一把頭撞到了馬車的車轅上,大小姐昏過去之前還好聲好氣的勸顧姨娘不要找二小姐麻煩。平日裏丫鬟下人們犯了錯,大小姐也是輕言細語的講道理,何曾發過火?今日這大小姐怎麽瞧著與往日有些不同了?


    沈嬤嬤忍不住眯縫著眼睛打量起尚宛妗來。


    尚宛妗在嫁給陸展沉做繼室之前,沈嬤嬤也是站在她嫡姐身邊這般打量她的,隻是那個時候沈嬤嬤的眼神比這會子更加露骨罷了。尚宛妗並不怕她,冷眼跟她對視。反而是沈嬤嬤先被嚇了一跳,驚疑不定的收迴了自己的視線。


    錦書聽到沈嬤嬤的話,皺了皺眉頭,尚家雖然是武將出身,小姐是尚家的嫡女,衣食住行教養無一不是按照大家閨秀的標準來的,沈嬤嬤在小姐麵前說什麽「騷蹄子」,實在是太過粗鄙了些。


    隻是沈嬤嬤是作為夫人的陪房跟夫人一起來尚家的,在尚家待的年頭比錦書的歲數還長,錦書雖然不滿沈嬤嬤在尚宛妗麵前說混賬話,卻不能出口教訓她。


    略一思索,便假裝沒有聽到沈嬤嬤的話,開口道:「小姐想見姨娘,婢子這就過去把人找過來便是,何必心中著急,氣壞了自己身子。」


    然後又看了眼尚宛妗麵前的那碗藥:「這藥裏麵加了黃連,確實是苦得很,小姐素來身子好,從沒吃過這麽大的苦,不想喝也就罷了,左右大夫說了,小姐靜養為宜,喝藥倒在其次。」


    尚宛妗聽了她這話,心裏一動,琢磨著這丫鬟看起來對她應當是極忠心的。再扭頭看了眼神色莫定皺眉就要張口反駁的沈嬤嬤,冷笑一聲:「姨娘不是病了麽,讓姨娘拖著病體來看我,倒顯得我不懂事了。」然後扶著麵前的桌子站了起來,「這樣吧,咱們過去看看姨娘。」


    錦書應了聲是,就到牆邊打開一個箱籠,手腳麻利的摸出一個孔雀毛的墨綠鉤花鬥篷來,嘴裏道:「小姐,天氣冷,且把這鬥篷披上。」


    尚宛妗看到那鬥篷一愣,鬥篷的帽沿上是白色的兔毛,錦都天氣暖和,就是三九寒天也用不著這麽厚的鬥篷的,錦都的小娘子都裹一身單薄的披風,也不過是怕驚了風。這件鬥篷,尚宛妗卻是見過的。


    尚宛妗記性好得很,說過目不忘也不為過。她記得剛到錦都的時候,她的嫡姐拿了這件孔雀毛鬥篷在後院偏僻的地方燒,她路過時看了一眼,覺得那麽好的東西燒了有些心疼,勸諫了嫡姐兩句,結果嫡姐跟她爭執起來,引來了尚知章。尚知章最是節儉,平日裏飯桌上多了一個肉菜都要絮叨幾句的,如今見了這燒了一半的孔雀毛鬥篷,立馬勃然大怒。


    尚宛妗沒想到的是,她的好嫡姐轉口就把罪名推到了她身上,她的好姨娘說什麽家和萬事興,勸著她把事情認了下來,從此之後尚知章便不甚待見她了。


    尚宛妗如今再看到這孔雀毛披風有些怔忪,沈嬤嬤卻伸手拉了一把尚宛妗的衣袖,道:「小姐,您這又是何必?顧姨娘身子不好,您也身子不好,不好好休養……」


    話還沒說完,就被尚宛妗喝止了,沈嬤嬤從來沒有在尚宛妗臉上見到這麽嚴厲的表情,被嚇得有些愣住了,尚宛妗問道:「到底誰是你的主子?」


    沈嬤嬤呐呐說不出話來,等錦書扶著尚宛妗走到了門口,才憋出一句:「夫人把奴婢給了小姐,奴婢的主子自然是小姐。」


    見尚宛妗要出門,沈嬤嬤忙追了上去,似乎是想要跟過去,尚宛妗腳下一頓,沉聲吩咐道:「我想吃糯米蒸番薯,嬤嬤去廚房親自替我做一份吧!」


    沈嬤嬤皺了皺眉,尚宛妗剛剛才發了火,這會子她不好開口忤逆,隻好不情不願的應了下來。等尚宛妗和錦書走得遠了,她轉身就迴了尚宛妗的房間,打開尚宛妗的箱籠,摸出幾個銅板來,打算賄賂廚房的幫工替她給紅薯削皮。這麽冷的天,她是不願意受凍的。


    尚宛妗並不知道顧姨娘住在哪間客房,跟著錦書走了許久,不由得皺了皺眉:「怎麽還沒到?」


    錦書答道:「顧姨娘住在二樓最左邊那一間呢,咱們再走一段走廊就到了。」


    尚宛妗是住在三樓最右邊那間的,客棧一樓沒有客房,顧姨娘選了距離尚宛妗房間最遠的一間房。尚宛妗嘴上不說,心裏的疑惑卻是不斷的滋生著。


    正走著,就見一個穿了杏色棉袍、頭上梳了道髻的男子從旁邊的房間出來,走在了尚宛妗她們的前麵。


    尚宛妗瞳孔微縮,頓了一下,覺得嗓子幹啞無比,她認得那個人,那是當初在狐狸嘴救了她們的義士,姓董,叫董天行。董天行救了她們之後,一路護送她們去了錦都,尚知章感念他大義,聽說他是漂泊不定的浪子,便自作主張替他在錦都買了宅子和使喚的下人,又送了他兩間熱鬧的鋪子作為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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