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一步。


    蘇妤眉頭緊蹙,安慰自己不必過急,蘇澈和沈曄已趕了去。便先去見了嫻妃,將事情先同她說了,又問她佳瑜夫人現在如何、是否有孕。


    「倒是沒有身孕。」嫻妃亦是神情謹肅起來,一歎道,「前些日子,姐姐去煜都的時候,佳瑜夫人派人行刺未成,被禁軍都尉府抓住了。陛下便廢了她的夫人位,降為容華。此番來避暑也沒帶她,還幽禁在長秋宮。」


    怪不得竇家如此放手一搏,原是連竇綰也被廢了。


    「我要去找陛下。」蘇妤一壁離座一壁道,「如若這許多阻攔都沒能擋著竇家成事……阿梨你記著,竇家要扶上位的孩子必不是陛下的孩子,你是從一品妃,全力攔著;再不然,即刻去煜都,求太上太皇出來主事。」


    便是把皇位傳給哪個藩王都好,總好過讓天下改了姓。


    聽蘇妤這般說,嫻妃聽出了些不同尋常的意味,伸手一拉她,驚疑道:「若陛下出了事……你想如何?」


    「阿梨……」蘇妤靜默須臾,說了一番嫻妃並不能完全聽懂的話,「我是活過一世的人。上一世,最悔莫過於癡心錯付;這一世……事到如今,我最恨的是自己當時一意孤行失了那孩子。」


    若不然,那孩子現在應是已出生了,皇帝必會按著原本的想法力排眾議在孩子出現前予她後位。如此這般,竇家再著急也沒用,她的孩子,唯一的嫡子,竇家鑽不得空子。


    「若陛下沒能逃過這一劫,天下便是沒落到竇家手裏,給了藩王也是落入旁支……總有我的不是。」羽睫微抬,蘇妤清冷一笑,「我又憑什麽再獨活?」


    「姐姐你……」嫻妃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想勸幾句又無從勸起。蘇妤反握住她的手,莞爾又道:「便是不說這些空話,如今陛下待我如何我心裏是清楚的。從前,世上有兩個人在我心裏始終放不下,一是我父親、二是陛下——便是在他待我不好的那些時日,我也是怕他卻難以恨他;如今父親已去,就隻有他了,他逃不過這一劫我必隨他去,至於蘇澈……」蘇妤啞聲一笑,「好歹還有月梔呢。」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承認自己的心思,承認即便在那受盡折磨的兩年裏,她也恨不了他。那時她也偶有這種感覺,卻每次一想就又狠狠讓自己忘掉,覺得如此這般的執念實在對不起自己。


    再後來,前世的記憶、關於蘇家的誤會,讓她覺得她該恨,但是那麽難……


    「所以就這樣吧,我逆不了自己的心思。」蘇妤聳了聳肩,口氣輕快起來,「我寧可死前後悔自己走這一遭,也不想老來後悔自己沒去搏過。」


    她手中持著的絹帛上蓋著太上太皇的印,行宮中無人敢攔她,隻能任由著她出入。


    出了行宮,蘇妤上了馬車剛要吩咐郭合啟程,月梔便追了出來,在車前一拜:「娘娘,帶奴婢同去吧……」


    「別胡鬧。」蘇妤蹙眉低一喝,「本宮是去辦正事,不一定會出怎樣的岔子,你在行宮好好陪嫻妃。」


    「長姐!」月梔喊了出來,喊得蘇妤一啞,「月梔知道長姐是為了陛下走這一遭,可……可我夫君也在圍場,若當真出了什麽岔子,長姐讓我們見不得最後一麵麽?」


    「你……」忽然無言再攔她,明明兩顆心都是一樣的,她憑什麽再攔她。


    「上車來,別耽擱。」蘇妤沒好臉色地答應了。月梔麵露喜色,立即起身上了車。馬鞭一揮,車緩緩駛起來,快而平穩地奔馳在街上。


    行宮離圍場並不遠,最多傍晚便能到了。蘇妤不住地向外看著,梧洵仍一切如常,街上很熱鬧,沒有任何不對之處,可見皇帝必定還未出事,不然不會有這樣的平靜。


    眼下她隻希望,待得自己趕到圍場時,聽到的不是噩耗。


    「娘娘……」月梔猶豫著伸手握住她的手,蘇妤旋起笑容,是寬慰她也是寬慰自己:「不會有事的。」


    馬車很快駛出了城,城外人少了,便馳得更快。倏爾聽聞外麵傳來嘶鳴,一聲熟悉的「姐姐」讓蘇妤立刻掀開簾子,外麵縱馬與馬車並駛之人讓她立刻愣住。


    嫻妃。


    「你來幹什麽?」蘇妤問她。


    嫻妃朗聲一笑:「我想了想,阻攔竇家的事,我一宮中嬪妃能做什麽?已寫信給了父親,讓他心中有數便是,比我有用!」


    「我沒問你做了什麽安排,我問你來幹什麽!」蘇妤又道。嫻妃明知她這一行是存了必死的心,何必跟來?


    「姐姐,就許你快意恩仇,不許我隨性走一趟?」嫻妃笑著眺向遠方,緩緩道,「這輩子最大的憾事,就是在和陛下訂了親後才認識沈大人。若不然,誰要做這嫻妃!此番竇家是衝著陛下去的不假,但若當真成了,沈曄這個忠臣決計難逃一死,我還不如也隨著他去了!」


    ……著了什麽魔。


    狠瞪她一眼,蘇妤放下簾子,心說眼前這一雙堂姐妹真是一家人。


    這日的圍場風和日麗,和上一次皇帝帶蘇妤同來時的天氣差不多。望了望藍天白雲,賀蘭子珩瞥了眼被宮人抱在懷裏的兩隻貂,暗道一聲:你們倒是有機會迴「老家」看看了,可惜阿妤沒同來。


    這樣的圍獵總會有,梧洵的這個圍場是最好的一個,想著上一世死在這事上,賀蘭子珩難免心裏有些發怵。轉念一想,那怎麽說也是五年後的事了,總不能一直記掛著,這幾年還得好好活呢。


    圍場很大,一路縱馬射獵,收獲頗豐,卻是收獲越「豐」就越忍不住地想蘇妤——上一次帶她一起來時,他什麽也沒獵到,最後射了一箭射死了一隻貂,便是子魚和非魚的母親,從此,他們多了兩個寵物。


    在旁人眼裏,那是最不精彩的一次圍獵。天子不搭弓,旁人也都慢慢地隨著。但那卻是他最喜歡的一次圍獵,並且他知道,蘇妤也是喜歡的。


    先料理了那些瑣事,然後安安穩穩地接她迴來。賀蘭子珩心裏頭想得明白,現在的這番思念也就忍了。


    已經一天了,數不清獵得了多少東西,倒也未覺疲乏。是以有人來稟說「前方不遠有鹿群經過」時,從皇帝到一眾隨行的宗親貴族都很顯興奮。


    策馬馳騁,每人都是一樣的心思,都想多獵兩隻迴去,難得出來一趟總要玩得暢快。


    賀蘭子珩心中有一陣莫名的悸動,是突然湧起的不安,覺得好像會出些事。然則這幾日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每每出現,他都暗罵自己堂堂七尺男兒,怎的膽小成這樣,明知那事不會出在今年,還瞎擔心個什麽勁。


    遠遠的,已經能看到那鹿群,淡棕色的一片,穿梭在林中。奔跑著跳躍著,數不清有多少。


    還是離得太遠,箭飛不了這麽遠。眾人仍是一同疾馳著,已有人取了箭準備搭弓。


    「陛下當心!」遠遠的傳來一聲高唿,賀蘭子珩一驚,未及迴神,便見遠處那縱馬而來的人俯身擲了鏢出來,鏢從他身邊飛過釘在樹上,眾人都沒弄明白怎麽迴事,對麵的二人便當即搭了箭,一刻也沒耽擱地向一旁的巨石後射去。


    接二連三的慘叫聲讓眾人都勒了馬,張惶不定地看著眼前突然發生的一切。


    二人下了馬,沈曄在經過那被鏢割斷的繩子前駐足一瞬,低眼間沁出冷笑,道了句「神鬼之事,真是不得不信」又繼續向前行去。


    「陛下大安。」沈曄拜了下去。皇帝冷聲問他:「怎麽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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