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凡鐵騎踏過之處屍浮遍地。


    至聖郡位處腹地,本是最不可能出現戰亂之所才是,可眼下內亂居然也已經滋生在了這千載王朝,也足以證明世道的混亂究竟到了怎樣令人憾歎的地步。


    城破而民逃,人影攢動之中有無數道撕心裂肺的呐喊,可能這一轉眼就是誰家天人永隔,又或是再啟一段淚與悔的尋覓。


    城門被關上,城內的施舍依舊。


    畢竟原先都是一國之人,對比起旁國軍隊,溪山郡郡守的軍隊倒是仁慈了些,將至聖郡大半城池占領之後並未再有所動作,而那些沒能逃亡出去的難民也未被視若草芥,一時間城池內停驟到了一種十分微妙的氣氛。


    此刻,隻見一位身穿淺黃的女子隨著一位老者慢慢走在道路之上,敢在軍隊踏行的街道上遊走的無外乎隻有兩種人,一種是身居要位或是重職的貴宦,還有一種則是瘋了傻了的無知。


    二人顯然處於前者地位,那老者眼睛掃了一眼過往的兵馬白眉不由得一蹙,手間怎麽也洗不淨的黑灰似乎是要握出聲音,但終究還是無力的鬆開,隨後歎了口氣鬱鬱道:“這世道兵荒馬亂的怎麽就不能消停消停,非得要鬧得生靈塗炭才肯作罷嗎……”


    老者年邁卻也還有三分氣力,畢竟當年也算是這至聖郡中數一數二的武道高手,可此時他渾身散發出的氣息卻有遲暮之感。


    “竹菊,等為師死了以後就葬在一劍堂下麵的劍塚裏吧。”


    被稱作竹菊的女子不過二十芳華,衣服素練幹淨而目光清澈幹勁,仿佛一柄將要出竅的寶劍一般。可她自知自己隻是一柄好劍、一柄優秀的劍而已,遠遠達不到身邊師父所想要的“神劍”。


    “大活人就開始說著死後話,看來你也是活夠了。”


    竹菊嘴毒,目光側過瞥了一眼老者。而老者卻是沉默了許久之後才再度歎了口氣,似乎自己徒弟大逆不道的話說中了心想。


    畢竟對老者來說的確如此,因為這世間不再曾經,老者唯一的知己好友也在三年前為救徒弟而隕落了,他空虛度日不見天明,憧憬無數年的理想之火也慢慢熄滅,人生的路沒了期待與充滿太多的失望之後,就會不自來的走到終點。


    眼下的混亂老者不想去管,所以就隻是帶著徒弟向著自己所住的方向慢行。


    路上盡兵甲,尋常之人早就聞聲而逃,除了他二人倒也沒什麽特別,卻在過一處拐角時有聲音吸引了老者的目光。


    “這丫頭渾身髒兮兮的,你小子莫不是看上了這個乞丐?”


    “你懂什麽?抓個乞丐帶路上玩玩扔了就算了。再說了,你看她雖然髒亂,但看細那臉實在好看,若是洗白了換上衣服指不定得有多勾魂呢!”


    是兩兵卒對著無神行走在路上的一個帶著圍巾的乞丐女子說著醃臢之言,老者本不想去管,可當他看清那女乞丐的長相之時不由得瞳孔放大了一瞬,隨後立刻一腳一個將那兩士兵踢的老遠。


    “媽了個巴子的,生的人樣不幹人事,要是讓老子再看到你們,你倆就死定了!”


    老者之力莫說是尋常人,就是四五境的天命者也難以招架,這兩個小嘍嘍被嚇得臉色蒼白,完全沒了方才褻笑的猥瑣,趕忙騎上馬向著遠處逃去了。


    “喂!小丫頭?小丫頭?”


    這條路上隻會有兩種人,而乞丐明顯是瘋了傻了的後種,但她被此聲唿喚之後慢慢迴過了神,或許是因為三年裏感受到的善意寥寥無幾而覺得奇怪吧。


    “你是…”


    “是老夫呀!當年你見過的青老頭,你與你哥哥還有漠老頭來我這取劍,你忘了嗎?”


    哥哥二字喚迴了少女的心神,她眼中逐漸有了淚光。


    “你是…青老…”


    “哎!是我!快快快,快隨老夫走!”


    逆神之人的家眷如今被天下通緝,更別提這個在誅殺之時掣肘的主角,那一日天下不知有多少人透過藍天鏡看到了少女的樣貌,此刻必須立刻將她帶到家中藏起來。


    董兒的模樣老者看的心疼,趕忙帶著快步來到了自己的住處。進了門便招唿人去準備衣物與熱水,又差人拿來食物,這才在將四下都逐空了之後皺著眉頭道:“小丫頭,你怎麽變成了這副模樣!”


    到此刻徒弟竹菊突然反應過來,盯著董兒震驚無比道:“咦!她!她莫非是那個!”


    青老頭嫌著聲音太大恐暴露,連忙示意道:“噓!小點聲……”


    意識到自己確實有些違常,竹菊才小些聲湊近好奇道:“你是許文魁的那個妹妹嗎?”


    見其在遲疑了許久之後點頭,青老頭不由得坐下歎息道:“哎,世道無常啊,沒想到你這丫頭如今卻變成這副模樣了,若是讓你哥哥知道了,哎……”


    青老頭的目光突然飄的很遠,許是因為董兒的出現讓他想起了那個自刎在海岸的年輕人,又因為年輕人而令他想起了那個為了徒弟舍身忘死的混賬故人。


    老者默然,少女失神。哪知這看起來有些麵癱的竹菊在聽到許輕舟之名時,卻是眼中的精光大盛,更似小迷妹一般止不住的點頭肯定誇讚起了當今天下最害怕提及的逆神之人。


    “你真是許文魁他妹妹?!許文魁他文采出眾劍法更是超群,我在幾年前的洛城曾親眼看過他參加的文武魁大比,那時風姿綽約我現在都還記憶猶新。想我還珍藏他一套當年文武魁大比之時的畫卷,如今鎖在床底下不敢示人,隻有在半夜三更才敢拿出來欣賞一下。”


    明明看起來是個冷峻的劍俠,說起偶像來倒成了話筒,一時間滔滔不絕個沒完。直到董兒去了自己房間內洗沐收拾個整齊,她還一同坐在那叨叨個沒完。


    可董兒在聽到曾經最引以為豪之人的名字時,眼中早已暗淡的光並未生出半點變化,隻是盯著迴蕩的水紋發著一個長達三年的呆。


    說到興處,竹菊突然到床邊取出了一物,隨後來到水桶前徐徐打開,就見那一幅塵封在記憶深處不願迴想起的畫麵被慢慢清晰。


    畫中的男子迎著風雨而臂係圍巾,如同戰神般手持一柄斷劍,他目光中有勇而無懼,看向前方的昏暗站的那般筆直,仿佛永遠也不會被摧毀。


    “你是許文魁他妹妹,與他在一起一定極久,看這畫中與他畫的像不像?”


    像是肯定的,隻不過是曾經的世人包括董兒在心中對於那個男人無限的臆想,可誰又知道畫中之人也會有害怕與孤獨的時候。


    董兒曾經明明是知道的,可笑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夠替他背負哪怕一點點,卻到最後才發現自己竟是一點點用途也沒有。


    少女眼中的光從三年前就已經熄滅了,整個世間的人都看到了那個年輕人血染碧海的畫麵,卻唯獨少了她。


    這是一種仁慈,亦是一種殘酷。


    許久許久,像是注視著那畫疼了眼疼了心,董兒眼角再止不住的滑落下無限情愫的紅淚,隨後才似自語般對竹菊迴應道:“他…他不是英雄…他是一個懦夫,一個拋棄了一切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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