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響之七:


    蒼風仍迴,心見山海。


    行走在天下間,彼時的少年帶著天工白桑將諭天書中的預言伏筆一個個埋好,他們去過萬妖城中看過煙火,到過雪山聽過風聲,走過草原見過牧馬,最終計劃著想要去往海邊看海。


    白桑一直想要看看海是什麽樣子,傳聞中一望無際而又遼闊的海,見之者無不心曠神怡,它自然想要了解人心的感受,所以便向少年提出了看海的想法。


    少年答應了,他們一同踏上了看海的旅程。


    川國位於大陸內腹,想要到達海邊必須要橫穿泗國。一路上的風景不錯,也算是在旅行間的另外收獲。


    而當距離海邊隻剩下半個月的路程時,在那個雨天裏雨夜山林中那個獨坐在一眾屍體旁邊的落寞身影吸引了白桑的注意,它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這個畫麵的確有些令人駐足,與少年幾乎相同歲數的男孩倒在老者懷中,身邊的屍體也應該都是老者的親眷,讓人不由得好奇究竟是什麽災難降臨在了他的身上。


    本該是冷漠而走過的少年待看見身邊的天工停下了腳步時不由得目光微轉。


    “怎麽了白桑。”


    “主人…此人為何要摟著屍體?”


    這天工從頭開始學習人類情感,對於複雜的事物也總是想尋求解答,所以對著少年提出了問題。


    而少年隻是看了一眼已經徹底頹廢掉的老者,便絲毫未有變化的又迴過了頭。


    他不是不同情,隻是有些事已經發生,即便說破了天去也無法補救與幫助,看老者此番定然是命不久矣,於這世間都沒有了絲毫的寄托。


    “走吧,他的心似乎已經死了。”


    白桑顯然不理解少年的話,它奇怪的盯著那心髒仍在跳動、唿吸仍在繼續的老者不由得開口詢問道:“人明明活著,心又為何死了?”


    而少年則是歎了口氣後搖搖頭道:“想要救一個心懷死誌的人是不可能的,除非有讓他重新燃起活著希望的東西。”


    “那主人可以做到嗎?”


    “我?我也不能…”


    而在他倆言語之際卻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多了一道身影,而那身影並未有什麽舉動隻是慢慢走在雨中,他似乎是在問少年一般又像是看著昏暗的雨天自語:“想死是他的自由,那麽這種自由也是會被肯定與接納的嗎?”


    來者居然能令白桑都感知不到,這天工不由得警惕大生護在少年麵前。


    “汝是誰?”


    而少年則是頭也未迴。


    “白桑退下吧…”


    而後才轉身向著既定的道路上慢行而去,一邊與那身影慢慢同行。


    “你怎麽會想到來找我?”


    那身影看起來略顯佝僂,麵容蒼老而又慈祥,卻是看著雨天笑著迴道:“想在這世間再看看,就像現在的你一樣…”


    而少年並沒有什麽神色變化,冷冷迴道:“你這等人物還有什麽是未見過未感受過的。”


    老人並未迴答,隻是看了一眼少年後微微點了點頭。


    “你看到了之後的路不是嗎?”


    “可那路究竟能不能走的通誰都不知道,諭天書隻是預測而非曆史的未來。”


    少年如此說完便再不發一言,隻是自顧自的向前走。


    而老人則是突然停下了腳步,而後轉身朝向那個還在雨中沉寂的老者,便似乎是在告誡一般語重心長道:“如果你想挑戰神明,就需要首先勘破生死之境,否則神明隻需要一道神念就能讓你徹底灰飛煙滅。”


    “勘破生死?”少年停下了腳步。


    “尋生、尋死,以生破死,以死為生。”


    誰都不知道在那片雨林中發生了什麽,隻有無數道雷光從天而降,將本是天之驕子的少年天命廢除,隻剩下了半口氣的軀殼。


    可偏偏少年骨子裏的不屈令他在短時間內恢複了大部分傷勢。


    而後他又慢慢走迴了老者身邊,目光看向他懷中的屍體平淡道:“如果你認為死是一種解脫的話,那不妨換一種死的方法,至少比之現在要更有意義,而到那個時候或許會覺得比現在要好受許多。”


    少年如此說著抬手點燃了老者心中的火焰,亦是一串被封閉的世界中唯一可以指引世人方向的火光,之後的歲月中老者便一直跟在少年身邊,直到決戰前最後一次分散世間的化整為零。


    而少年點起的火則一直明亮到了現在至今未滅……


    ……


    屋子之外的人並不多,隻有廖廖的幾人而已,可他們似乎並非像尋常前來圍殺之人容易打發,因為為首者手持一塊水藍色的鏡子,右手拿著的是一圈如梭如鎖的金環,更是有奇怪的氣旋在圍著他不停旋轉。


    “藍天鏡、縛神索。你就是那個眾神欽定,設計此次圍剿的付子規?”


    漠沙深將墨色大刀從身後解下,他自然知道今日必然會有生死之劫,但臨到此刻一向剛直的他還是想要為自己的土地尋得一線生機。


    “輕舟他的天命之道已經徹底廢了,於你們、於神明都已經再無威脅,又何必要趕盡殺絕!”


    而這些話注定是徒勞的,因為許輕舟對於付子規來說已是必殺的禍患,亦是稱霸異世的最大阻礙。所以他就隻是在嗤笑一聲後冷冷迴道:“對於我等天道氣運之子,隻要仍然存活於世,那機緣便永無止境的會自行靠近身邊,誰又能知道是否會有那麽一株吃了就能修為恢複的神藥出現?總不能任由他這般逆神的禍害存在世間,殺了反而最為省事。”


    話中之意欲掩彌彰,漠沙深神色一沉,本就是有了最壞打算的他終於是準備魚死網破,便將付子規那些借口的話當成了唾沫踩在了腳底。


    “你隻是想他死…”


    付子規也很好奇,這個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的男人看起來似乎四五十歲,可他給人的感覺卻又像是經曆過人世間所有的苦痛般。


    “你是他何人?修為不過武道六境也敢阻攔?就真的不怕死無葬身之地?”


    聞言漠老隻是平淡的看了一眼手中被擦拭的黝黑的大刀:“死又有何懼?他是我漠沙深此生唯一的一個徒弟,即便是丟了我這把老骨頭,也絕不會再讓你們傷害他半分。”


    可這話卻讓付子規有些嗤嘲,不由得哼了一聲道:“徒弟?你是他的師父嗎?嗬嗬……沒想到那人居然還有師父?”


    雷霆萬鈞之間,一道劍光將漠沙深擊飛出去了好遠,而當其踉蹌的站起身時卻見是付子規手下中一人隨意施展的招數。


    “仙人與這廝廢什麽話,直接宰了他再去殺那許輕舟就是,別被他拖延住了時間!”


    “說的也對……”


    反正不過是個連天下境都未到的老頭罷了,又能有多大的威脅?付子規微微點頭表示了肯定。


    “你們休想!”


    漠老完全不怕死一般提刀向幾人再度衝去,試圖阻擋下他們抓捕許輕舟的道路,可不出意外的又被再度擊飛了出去,滑行在泥水中濺起了紅與白的水浪。


    他們的實力差距太大太大,付子規見其雖老卻耐死,不由轉身不想再耽擱功夫,一邊也是低眼戲語冷冷道:“就連你這般的人也配自稱是他的師父?可笑至極…”


    漠沙深知道他們再說的是誰,也知道以自己的修為或是見識根本不可能成為那個人的師父,但他卻是聽這嘲諷之言後擦了擦嘴角不斷掉落的血水,隨後搖晃著又咬緊牙爬起了身,灑脫的大笑後一字一句道:“老夫平生隻有一個徒弟…他的名字叫…許輕舟……”


    墨色大刀將雨水砸開,此刻的漠沙深好像覺得自己的境界開始不停的上漲…再上漲,他停滯了多年的修為因為心境的開闊與釋懷而踏過桎梏,隨即踏進了天下境這一高手之列。


    “不休…不休…嗬嗬,沒想到在我活著的時候居然也能起出這麽好的名字,這麽不像一個曾經求死之人才會起出來的名字……”


    漠沙深想起了第一次看見許輕舟的時候,想起了他曾經不知天高地厚而撬動了自己的武道之心,想起了自己也曾將人生的感悟傳授給他。他們之間的話並沒有說過很多,但其實漠沙深一直都清楚,自己早已經將這個有些天真的年輕人當做了真正的親人…


    “來吧…就讓老夫最後一次活的轟轟烈烈!”


    大刀攪起一陣迅猛的雨潮氣旋,他咬緊牙關再度衝向了付子規的方向,要為許輕舟搶下能夠逃離的時間。


    可終究是浮萍撼樹,即便是漠沙深修為突破了六境踏入天下境,也不過是為這必死的局麵增添了一抹微不足道的砝碼。


    “不自量力!”


    身邊一眾高手出了三人,配合以縛神索的神威很快將漠沙深釘在了地麵上,更是以兩柄劍刺穿了他的兩方肩胛骨。


    可付子規並未著急殺他,而是一隻腳抬起踩在這個垂暮之人身上,便衝著麵前虛晃的蜃境大聲叫喊道:“喂許輕舟!聽這老家夥說你是他的徒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一直以來的追蹤總是會因為這蜃樓出現偏差,付子規明白一定是有人在暗中用特殊的方法迴避定神針與藍天鏡,所以才會讓他們每次都撲了空,所以這次付子規決定要將許輕舟從暗處逼出來。


    “付子規!我與你不共戴天!”


    幻境之中的許輕舟還是沒能忍住心中噴薄而出的怒意,想要衝出來卻又被馬遝飛死死擒住,便隻能睚眥俱裂咬牙切齒的怒吼。


    聽到此話,付子規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意:“聽你這麽說的話那看來就是了,就是不知道你這師父能抗得住本仙人抗幾劍?”


    卻見他抽出身邊之人的劍,一下刺在了漠沙深的手掌,隨後狠狠拔出後又再度刺進了另一隻手。


    “還不出來嗎?”


    他在逼著許輕舟從那奇怪的迷境中走出來,而被釘在地上的漠沙深卻是咬緊了牙,放聲嘶吼道:“輕舟!什麽也別管!逃出去…快點逃出去!”


    而幻境之中的許輕舟卻是已經徹底紅了眼,可他修為盡毀無法從馬遝飛的手中掙脫,就隻能迴頭求馬師叔放開手。


    “馬師叔,如果此刻我不去救漠老,那這輩子都不會心安的…”


    可馬遝飛卻是冷冷的對他開口道:“他在來救你的時候便已經將死置之身外了,此刻若是你執意出去,那即便是你師父他死了也不會瞑目。許輕舟別再傻了,這個世間已經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唯有活下去你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局,此刻不過是出去將一切都送出去!”


    馬遝飛說的冷漠而絕情,卻又讓許輕舟啞口無言。


    “我…我…”


    “走吧…時間也快到了…”


    馬遝飛如此說完,抓起許輕舟就開始向著更東麵的方向極速離去,而在他們離開村落的一刹那,許輕舟突然聽到了身後一道似笑似解脫的呐喊。


    “不休…你一定要活下去!往前走!別停下!一直…一直往前走!別停下!我漠沙深這麽多年活的渾渾噩噩,直到有了你這個徒弟才明白活著的意義是什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哈哈哈!”


    突兀的火光燃起燎原,將一方黑夜照耀的璀璨奪目,原來漠老早早就在這裏準備了大量的火藥,這種由他徒弟親自發明的黑色粉末何嚐又不是做給自己最好的棺材與葬禮呢?


    “師父!”


    雨夜的爆炸聲中迴蕩著永別的呐喊,可卻轉眼被雷霆聲的轟鳴掩蓋的無影無蹤,隻剩下悲痛的淒涼被過往的風吹散。


    那個曾經一心求死的老頭到今日也算如了願,或許死的結局都是一樣的失去永遠,但死亡的意義卻是由死時的所作所為而賦予。


    漠沙深覺得自己的一生都像是梅花一般,於苦寒不知道要熬過多久才能迎來開放。


    可他似乎是幸運的,因為信封之中飄落的梅花雖然被火點燃而化作了灰燼,但在不知名的角落卻是又有新的梅已經生根發芽,等待著重新香滿崖懸的一天。


    漠沙深一直都覺得死是最好的解脫,而直到如今他才發現原來死亡亦是有些不同的選擇與答案。


    至少這一次,他於火光中笑的無比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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