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替於萬妖城與川國之間,十幾輛顛簸的馬車行走在崎嶇蜿蜒的山路上。


    此時天高氣爽,山林間或紅或光的葉海已經染了一層淺淺秋霜,風吹過發出沙沙聲音使人心情悠然放鬆,卻還有漸近漸冷的涼意一起,令人對這秋老虎不由得難說愛憎。


    中間的車窗布簾被突然一隻幹淨的潔白小手掀起,露出的臉童稚中暗含三分可人的嬌媚,令人見之無不感歎這女孩及笄之後定然是禍水傾國的絕色一位。


    她左右打量了一眼與萬妖城不太相似的風景,察覺到似乎是有路過行人的目光,小丫頭趕忙將頭又藏迴了馬車之中。


    “心兒很怕羞呢…”


    一匹馬慢慢從後麵行來,其上坐著的是女孩的二伯,他看著從車窗探出的小腦袋溫和笑了笑。而有蘇心則是注意到二伯的馬上似乎還有個十分調皮的小丫頭,正晃動著小腳眨動著好奇的大眼睛看著自己。


    “樂兒在馬背上別胡鬧,小心掉下去!”


    “嘻嘻,不會的!”


    古靈精怪恰好可以用來形容這種女孩,馬背上的有蘇樂咧嘴笑了笑,隨後又把目光從這個怕羞的姐姐身上挪開,望向了遠處將要抵達的大城。


    “爹爹,我們到了!”


    川國王城坐落千載,已經不是單純可以用輝煌雄偉來形容,從未出過遠門的小丫頭本就亢奮,如此說著竟是突然跳下了馬,開始向城門跑去。


    “喂!樂兒跑慢點!哎,這孩子…”


    男子神色無奈,看著有侍衛跟了上去才放下了心,隨後又再度看向了馬車上的有蘇心。


    “心兒不下來走走嗎?”


    “不…不用了…”


    她微微搖了搖頭,又將車窗簾慢慢放下,開始等待著路途的抵達。


    有蘇心是與家族之人一同來的川國王城。她雖然年齡不大,卻也知道此次赴宴的重要性。隻因家中長輩想要競選此屆的萬妖城之主,可家族此時已經隱隱開始走下坡路,急切需要一方強心劑與同盟者擁護,所以才將目標鎖定上了鄰國身為天下八境的異姓王許王爺,而來此也正是為了給許王爺祝壽。


    川國不似萬妖城民風彪悍,建築也極為精致華麗,目的地的許王府更是將這個小丫頭驚的一時間忘了說話,隻是站在可以同行數十人的王府大門口呆住了神。


    其內風景莫說是萬妖城的城主府可以相比,就連有蘇心夢到過的仙境也難得相提並論。


    蒼林遊駿駒,青池躍錦鯉。


    奇木百載歲,徑途萬人行。


    若不說這裏是一處王府貴地,有蘇心真會將此處當作最為繁華的城市中心。


    川為山地,主事的大殿還在內府深處,她抬頭看向極為高聳的山崖頂端,雲霧間正有一處堂皇尊威之至的宮殿。


    那裏也正是萬妖城一行人的最後目標,有蘇心慢慢爬上台階,她從未見過如此華貴的大殿,就隻是抬著頭一眼一步。


    金碧輝煌不似人間之景,


    雕梁畫棟隻有天上能尋。


    快行至半山腰處,那裏有安頓來客的客院,幾個隨行的孩子自然不能參與接下來的談話,被大人打發著去客院中結伴玩耍。


    而有蘇心性子有些容易羞怯,但好不容易遠行自然也不想隻待在自己的屋子裏,便獨自一人開始在靠近院子的周圍慢慢的打量。


    她的踩著將落夕陽,迎著山林間的秋風俯瞰而下,或許隻在這一瞬間她可以勇敢的張開懷抱。也或許是命中注定,她的眼神在離開了無數個背影之後,終究是被那個小小的背影所吸引,因為那個男孩子和自己年歲相當。


    男孩身處的院落,就在所處山崖的不遠處,從石欄向下看去,院落內的所有風景都會被盡收眼底,若是風再加些助力,甚至可以將院落內的談話聽得稍微仔細。


    索幸無事,有蘇心便停留而下,開始窺看起了眼中一個男孩的六歲時光。


    …


    重達百十斤的石磨盤被男孩吃力的放下,他汗流滿麵的本能伸手去擦,卻被一層陶瓷做的麵具擋住,隨後又看向了胸前佩戴的錦囊。


    “這個東西很煩人,總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封鎖在其中…”


    他的話很平淡,稚嫩的眉頭中顯露的卻是不該有的成熟,就想要伸手將那錦囊摘下來。


    “喂喂喂!小屁孩可別把那個摘下來!王爺有令,你成年之前都必須要帶著那個!”


    嬌喝傳來,這才使人注意到院落中那棵樹上還臥睡著一位白衣女子。


    她生的俏立灑脫,並非絕色卻似有種年輕氣盛的熱情,懷中抱一劍而腰間還掛著個酒葫蘆,倒是有幾分執劍癡酒女劍仙的瀟灑。


    女子見男孩想要伸手去摘胸前的錦囊,連忙起身從樹下跳落而下,以劍柄抵開了他的手。


    或許是不喜歡女子這般管著自己,男孩躲開了劍退了兩步,隨後眉頭微蹙道:“飛姐總喜歡管著我呢…”


    “要不是姐姐我家中世世代代服侍許王爺,又怎會舍下女俠身份去為你這小屁孩護道?”


    女子不是哄小孩的料,況且麵前男孩看起來年輕青稚,可心性卻是連這女子都比不過的沉穩,經常是男孩冷著臉看破了防的自己。想到如此她不由得銀牙微咬撓了撓頭,隨後無奈的歎出口氣後,又隻好氣惱著再度跳上了樹。


    “遲早被你這小屁孩氣死!”


    之後就是喋喋不休的指責,什麽‘自己本是心懷天下想要仗劍天涯,無奈遵循家族之命要來看小孩’,‘一個小孩看起來跟個老頭似的,一點兒也不好玩’等等,說是氣惱無非吐槽。


    這些話男孩聽得早就耳朵起了繭子,又將石磨舉過了頭頂沉聲道:“是嘛…那我現在放飛姐自由,飛姐可願離開?”


    “喂喂喂,說的好像老娘被你買迴了家裏當丫鬟似的!你個小屁孩整日裏的裝孤傲,還不喜歡同別人說話,要是這樣下去怕是連同你玩泥巴的人都沒有。”


    小孩不玩泥巴的確少了些可愛之處,可男孩從小的玩具除了劍似乎也再無其他,不過白衣女子這麽一說心裏倒是又有了些其它興趣,隨即在樹上支起身子興致勃勃道:“算了算了,玩泥巴多沒意思,姐姐我聽說泗國王城有一種名為天工的奇物,小屁孩有沒有興趣隨我去偷兩個出來玩玩?”


    這是女俠還是女賊?


    別出心裁突發奇想也確實是這位飛姐的特長,男孩聞言便將石磨放下了身,隨後冷笑著看了她一眼:“做人的賊多沒意思,要做就做神的賊…”


    得,又聊不下去了。


    女子聽得抓狂,明明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到了這男孩口中總會變得奇怪,況且日月相伴之下她都從未見過這男孩真心笑過的樣子,而那麵具也是他從不摘下的執著。


    “喂,你父親馬上要大壽宴席,怎麽不見你有半點的高興?”


    她不信邪的開口衝男孩喝了一聲,迴應女子的卻是愈加寒冷的無奈。


    “關我什麽事?我隻是一個透明的人,一個在此世界並沒有存在的無名罷了。”


    男孩說罷再不舉石,而是拿起了一旁的木具開始了如若驚鴻的舞劍。


    他踏葉行,迴劍斬,幹淨利落,行雲流水。看的女子頻頻點頭,也看的某位偷窺丫頭第一次暗動了芳心。


    有蘇心水眸睜的老大,就隻是盯著那人影而癡了神。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舞劍可以如此的好看,舞劍之人的背影可以如此的鏗鏘卓卓,就隨著那身影而一直看到了夕陽將落的最後餘暉。


    內心想要靠近的欲望也同將要到來的星夜一樣變得越發顯跡,有蘇心甚至想大膽的走到近前,親口對那男孩說他舞劍的樣子很好看。


    但天性穩重易怯的她就隻選擇站在那道可悲的欄杆外,看著其內舞劍的男孩一言不發……


    世間總會有別人以你的懦弱為勇敢,男孩的劍舞到極致幻影之時,完美的收劍動作卻不料被一聲可憐搞笑的“哎呦!”給打斷,三人同時看向了那個跌落在地上,被摔出了小珍珠的少女。


    “嗚嗚嗚…好疼…”


    少女委屈巴巴的起身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隨後又揉了揉胳膊,而樹上的女子也是側目打量這個不知道從何處混進來的傻丫頭。


    可在有蘇心的視角裏,她所看到的正是自己的堂妹有蘇樂。


    隻見她圓圓的大眼睛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便看著麵前臉戴麵具的男孩疑惑不已,隨即從牆根揉著屁股走到了近前。


    “你在這裏做什麽?”


    翻過牆的她居然先入為主,讓男孩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這裏不是你該呆的地方,速速離去…”


    男孩明顯不想同她多說話,甚至連身子都微微轉過去了半點,隻是用半個背影背對著有蘇樂,所說之言也是暗含冷意。


    “不是呀…你滿頭汗為什麽不把麵具給摘了,這樣不是會涼快很多?”


    可女孩好似完全沒有聽明白,甚至是男生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突然走到近前的少女抬手就這樣打開了男孩的麵具,將那個滿頭大汗但稚嫩清秀的容貌看了個清清楚楚。


    有時候一眼萬年是假,可一眼就想揍人的確是真的,男孩好似是第一次被氣的破了防,立刻將麵具再戴了迴去。


    “幹什麽!你若是再這般…我就不客氣了!”


    男孩的威脅好像並沒有什麽實質用途,倒是逗的樹上的女子一笑:“稀奇哎!你個小屁孩居然有一天也會被別人氣到!稀奇,太稀奇了!”


    而當那男孩想要再度開口的下一刻,一陣秋風卷起紅葉在王城中飛舞,之後就是身後議會歸來之人的唿喚。


    有蘇樂被唿喚聲驚動,隨後傻傻一笑後便快速跳上牆再度翻走,而男孩則是注視著有蘇樂離去的背影之後才緩緩進屋離開了有蘇心的視線。


    也或許就是在遠處男孩與女孩相遇的那一瞬間其,這個在暗處偷看的另一位女孩將自己懦弱渺小的感情徹底的掩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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