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的雨點落在廣闊無垠的草原上,發出的奇特響聲如同腳底踩在沙灘上那般空靈靜謐。可這種聲音啞雅聽了許多年都未曾習慣,因為曾經隻要一有如此聲音,那便代表著接下來的日子裏她又該淋雨挨凍。


    她是一個奴隸,很久很久以前便是。


    食不果腹,衣不避寒,住不遮風雨,如此久了就會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可同樣是奴隸的母親曾經告訴她,人生遭受的一切苦難都是為了能更加清楚感受到被幸福填滿時的喜悅,所以她鼓起勇氣活了許多年。


    但迎接她的始終是被命運一次又一次的捉弄,或是被當做貨物一般在人販子手中幾經轉讓,通過分毫的討價還價而被賣來賣去;或是被當做牲口每日做著永無休止的勞動,吃些殘羹剩飯,穿著破爛布衣艱難度日。


    最後似乎是被命運徹底遺棄,她被這個村莊買下,做了這戶人家的女人。


    啞雅本想著如此便好,即使這男人就算是一個性格很不好甚至是非常兇非常醜的,但隻要是能夠成為一個幫她遮風擋雨無需漂泊的家,那便已經滿足到謝天謝地。


    可惜事情並未與她想的有一點兒相吻合,當他們第一次見麵時,那個男人就將她關在屋子裏狠狠毒打了一遍,以此來彰顯出自己的強大。


    草原上的人便是如此,語言的交流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原來的他們隻奉行力量為尊,崇尚以武力來解決任何問題,尤其是建立男女關係時,往往就是這般將女人打的服服帖帖。即便是如今韃靼女帝推行了教育與文明國風的當下,粗俗的舊日禮節依舊在這偏僻的小村莊中盛行不止。


    所以啞雅就想要逃走,從這個可能一輩子都是黑暗深淵的牢籠之地逃離出去,去尋找屬於她真正的幸福。可是沒用,她總能被草原上最精銳的騎手給捉迴來,之後便又是一頓傷筋破皮的毒打。


    她開始恐懼與旁人相接觸,因為這個世界上再沒了能令她感到有所安慰的事物。可或許是有那麽一點兒心想事成,男人並未與她來得及成婚,而是騎馬上了侵犯泗國邊境的戰場,更是因為無腦而老舊的性格,不知變通的死在了戰爭之中。


    於是,她自由了……


    又或許還是沒有,因為她是村子用三頭羊買迴來的,她屬於村子便哪裏都不許去。可即便這樣已經很好很好,她有了一個破舊但是勉強能遮風擋雨的地方,每天有著足以果腹的糧食,甚至她還有一頭小母羊,可以靠織些簡單的棉布來維持家計。


    這應該就算是幸福,啞雅每日坐在微弱的燈火前發呆時總是會想到母親說過的話。


    已經很好很好了……


    能這樣活著已經很好很好了……


    若是沒有見過真正的光,那麽再黑暗的深淵也能看的清前方的路。


    可不幸的,是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道將她世界照耀的無比璀璨的光輝,就那麽突然的出現在了自己的世界裏,沒有一點點的消息與訊號。


    是一個男人,一個溫柔的且總是愛笑的男人。


    別人都叫他許先生……


    但啞雅對於男人的印象始終停留在自己那個總喜歡毒打自己的死去男人身上。所以剛開始接觸許輕舟時,她的眼裏依舊滿是防備,甚至是有些被破壞了平靜生活而對這個許先生充滿了小小的嫌棄。


    她以為這個男人會像前一個那般,用野蠻的方式來彰顯自己的無上地位,用欺負弱者來凸顯出自己強者的力量。


    可他沒有,甚至是在說出口誤之後,他還拚了命的向自己道歉。


    這是個奇怪的男人,啞雅見到許輕舟的第一麵便是有了這麽一個印象。


    之後,就是一個又一個溫暖的小故事。


    他贈予了自己暖和的棉襖,且總是分擔起應該自己來做的家務,喜歡在做飯燒火時說一些有意思的事來逗自己開心,或是每日都在關心自己有沒有吃飽飯,又或是為自己準備熱水與藥膏泡手等等……


    這是一個奇怪的好人,啞雅越來越不明白這個許先生為何會對自己這麽好,難道會以為自己能迴饋她同等價值的迴報嗎?


    直到後來她才明白,原來是有這般溫柔的人,會主動將善意傳遞給別人的男人。


    是漸漸的,是也許突然間的,在某一瞬間啞雅發現自己似乎喜歡上這個許先生了。


    這個想法令她感覺到莫名的心慌與紛亂,有些害怕這個男人會在某一天清晨而消失不見。所以她開始主動靠近一點,靠的再近一點,她想要許先生長久的甚至永遠的住下來,和她每天生活在一起,心裏或許已經再也不想迴到曾經一個人獨居的平靜時刻。


    這種情愫醞釀的最快,因為喜歡而不說出口,不表達出來,它壓抑在心中會被更多的事物激化而產生質變,從而直到徹底掩蓋不住那份真摯的情感的時刻。


    可當到達那個時刻的最後,啞雅終究還是忍住了。


    便是迅風到來前的那一晚,她本是真想過傾訴自己心中的情感,可又因為那個偷偷在碗邊的吻給了她些許的負罪感,所以並未將告白的手勢打出。


    直到迅風至,暴雨落,房屋塌。


    廢墟中的喜歡與愛,被許輕舟一點一點給刨了出來……


    聽著窗外的雨聲,啞雅又夢到了曾經的雨夜,自己一個人蜷縮在雜草堆中,被漫天的雨水打濕身子而凍的一夜都無法入睡,甚至還會被雷聲嚇得絕望痛哭。


    可今日不同,或許說此刻有些不同更為恰當,因為自己所處的被窩中很是溫暖,身後亦是有個懷抱令人十分心安。


    懷抱?


    啞巴姑娘這才反應過來,昨夜原本是她從許輕舟背後抱著的動作,卻經過半夜的輪轉而互換了角色,如今竟是她被許輕舟牢牢抱在了懷裏。


    似乎能清晰感受到男人溫熱的淺息不停拍打在玉頸間,這姑娘突然一個激靈就有電流酥麻從天靈直至蔓延到腳趾尖,她忍不住的便想要轉過身與許輕舟相互擁抱;亦是有些忍不住,想要脫離懷抱跑到外麵飄搖的風雨裏,打上一記閃電五連鞭來平複一下心中不時猛烈悸動的心跳;可最多的還是想要如同許輕舟真正的妻子般,一直待在這個懷抱裏享受他帶給自己的溫暖。


    緩緩睜開不再惺忪的雙眼,麵前有幾縷是許輕舟散落的長發,與自己的卷發顏色又些許差異,卻好似相互交纏的藤蔓一般盤繞在一起,啞雅緩緩伸手勾起兩縷並未結合的青絲輕輕撮合在了一起,似乎是這樣做能給這膽小的姑娘帶來許多慰籍,隻見她將彼此許多發絲都纏繞在一起後,這才微微低下了頭甜甜偷笑了一瞬。


    這般就好像二人真的結合在了一起,心裏的酥麻挑逗著啞雅,她的玉趾不由的慢慢蜷縮而起,隨即小心翼翼的將身子再向身後的懷抱貼緊了許多,後背摩挲在溫暖的胸膛,更是隱隱能感受到男人心髒平緩的跳動。


    許先生……許輕舟……


    或許是迴應了她心中的唿喚,許輕舟緩緩睜開了眼,察覺到鼻尖傳來的清淡芬芳,低頭便發現自己懷中抱著那韃靼姑娘。


    他心裏頓時一驚,可又不知懷中人究竟有沒有醒,就想著緩緩起了身不去擾她安睡,可那頭發卻似施了魔法,與這懷中佳人的卷發纏綿在一起再難分開。


    許輕舟當然不知道,心思在這懷中人的軟香也未察覺發間異樣,試問誰能知道居然會有人閑著沒事幹趁著睡覺把兩個人的頭發綁在一塊的?


    可許同誌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隻見他剛快要起身,便有許多頭發抓扯著頭皮,那種短促的痛毫不及防傳來最為令人心驚,他一時沒忍住又趕忙趴了迴去。


    於是,二人的位置霎時間又從一前一後變成了一下一上。


    不過值得慶祝的,是許同誌最終猛然刹住了車,用雙手快速支撐起了自己的身體,這才沒與身底的啞雅來一個睡醒的早安磕碰吻。


    不過有些頭發似乎是打了結,導致二人一時間隻有僵持住而無法安然分開。透過纏綿在一起的發間空隙許輕舟可以看到,身底的姑娘有些作賊心虛的驚恐,被他如此羞恥的動作控製在身底無法逃離,隻得慢慢側過了頭不去看他,可那一汪秋水還是有意無意的會向咫尺距離的自己瞟上幾眼。


    “啞雅,我們的頭發好像纏起來了,能不能麻煩你幫忙解開一下?”


    解鈴還須係鈴人果然說的沒道理,禍首啞雅聽了許輕舟的請求趕忙微微點了點頭,又轉過頭伸出玉手來開始逐一整理起二人交纏在一起的發絲。


    一觸三視,一解三顧,或許很難做到忍住心中的喜樂,因為許輕舟總能隱隱感覺這姑娘想要笑出來的衝動,便見啞雅的嬌軀在白襯衫的突顯下越發誘人,似玉石般通透的鎖骨上片片粉暈,額頭也因為羞喜與被窩的暖熱而染上了滴滴香汗。


    如此,更是將這可憐而又可愛的嬌兒引襯的令人心馳神往,甚至渴望想與她共度歡宵。


    “還沒有好嗎?”


    支撐著並不廢什麽力氣,許輕舟者境修為這點耐力還是有的,可想要忍住生理反應那可就有些不切實際了,更何況身底還是這麽一位穿著如此透露襯衣的佳人美眷,那渾身散發出的風情似乎是專門引人犯罪一般令許輕舟有些口幹舌燥。


    可啞雅並不著急,甚至是故意放慢了許多速度,便是此刻解開了頭發又能怎麽辦呢?屋外的風雨仍是在飄搖傾瀉,還不如近距離細細觀賞一下許先生的俊秀容顏來的更實際些。她卻未曾發現,在被發絲遮擋的實現,得益於她半遮半露的誘惑,許同誌已經有些心猿意馬而倒騰起了《論晨間勃朗寧的發射》這一經典著作。


    不過還好,終究是堅持到了勝利之時,剛一解開頭發許同誌便趕忙轉過了身子,尷尬的不敢去看還躺在床上的啞雅。


    而啞雅也是有些小小羞喜,可這姑娘雖說嬌羞,目光還是會若有若無的去偷看許輕舟兩眼,甚至是連那半遮半掩的身子也忘了用被子蓋上,春光在秋日裏亦是能見。


    許輕舟起了身靠近了些窗子,便從窗戶能借微弱的光亮看到屋外的風景。而啞雅心裏也是好奇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麽,才使得這許先生費盡千辛萬苦才救出的自己,所以也趴著床卷著被子湊近了些窗台。


    卻見屋外的雨絲毫未減弱半點,院落中的低矮的羊圈也被迅風吹走了一半,獨留下半邊石牆與殘破不堪的屋頂還能勉強遮蔽雨水,那小母羊正蜷縮在高大的駿馬身邊瑟瑟發抖,自是害怕也如羊圈一般被這大風刮到不知名的地方。


    透過蒙蒙雨霧可以看見啞雅原先居住的茅草屋已經坍塌的不成樣子,又被許輕舟營救時四處丟棄了太多的碎石磚塊,所以顯得有些雜亂不堪。


    廢墟中間能隱隱看到有一個坑,一個用手要受不知多少傷痛才能刨出的大坑。


    “這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你餓不餓?”


    許輕舟說些迴身看向啞雅,卻見她眼睛裏紅通通的似要哭出來一般,還以為是心疼茅草屋被迅風吹倒,便湊近些輕聲安慰道:“不過是一個茅草屋而已,倒了再建一個就好,啞雅能安然無恙才是最幸運的,不是嗎?”


    可啞雅卻搖了搖頭,用手勢比劃著。


    【謝謝】


    “怎麽了?”


    察覺到她的情緒並非是因為傷感,許輕舟好奇的詢問,卻又見這姑娘再比劃道。


    【你、過來、好嗎】


    “啞雅?”


    他不明所以的走近了,卻又在下一瞬間,被這姑娘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是一把撲倒在了床上。


    【我、你】


    啞雅指了指彼此後,兩隻手又握緊隻露出彎曲的大拇指,隨後兩個大拇指相觸在一起並放在了自己的玉唇上。


    “啞雅?”


    一瞬間的心中驚慌無措讓許輕舟忘了起身,但下一刻他終究明白啞雅究竟想要表達什麽。


    因為這個韃靼姑娘將平生第一次的勇敢用在了之後俯身低頭的動作上。


    這是……


    【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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