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次采選完了,你是想接著自己住、還是宮裏添幾個人陪你?」皇帝詢問道。


    蘇妤心知自己到底還是一宮主位,總獨居著不管事也不合規矩。默了一默,抿笑道:「聽陛下的。」


    元月廿四,蘇妤受封正三品充儀。在太廟行罷冊封禮後,又迴到綺黎宮接受一眾比自己位低的嬪妃的拜見——其中包括與她同品卻位子靠後的充華楚氏。


    這幾位宮嬪,多是元年受詔入宮的世家女子,唯楚氏和一貴姬丁氏是從太子府隨進宮的。


    但誰也不曾想過,自己竟還會有再度向蘇妤見禮的一天。


    蘇妤淡看著,這一幕於她而言亦是似曾相識。嫁入太子府的第二天一早,一眾媵妾也是這般向她見禮。


    隻不過那時,為首之人是葉景秋。


    葉景秋……蘇妤禁不住地輕笑,前幾日,葉景秋因為冊禮的事時時要找她打個商量,她不動聲色地看著葉景秋笑靨之下的不甘,心中難免有幾分快意。


    若說當日皇帝下旨要為蘇妤晉位之時引起了一番小小的動蕩和議論,如今冊禮行罷,這番議論便順理成章地擴大了。


    起因還是那封號:雲敏。


    關於是否取自「雲清」和「敏宸」,因閔氏與晏氏均是長輩,後宮不敢揣測太多,最多不過私下說上一說;然則另一番「閑話」卻被擺到了台麵上——興許在皇帝心裏,竇綰這個本該為後的佳瑜夫人是不敵發妻蘇妤來得重的。


    這猜測也算不得無風起浪。誰都還記得,當日皇帝雖是仍與竇綰行了昏禮,但……合巹禮未成。


    細究其原因,也是因為這位雲敏充儀。是她突然病了,皇帝才離開了輝晟殿。如今又為她加了起碼是從一品妃位才能有的雙字封號,皇帝的意思讓眾人愈發看不透。


    不過……反正後位也已空懸了兩年有餘,起先都道葉景秋會是皇後、後來出了個竇綰。帝王的心意本就揣測不得,突然而然地想把蘇妤扶上去似乎也算不得什麽怪事了。


    蘇妤過得順,自是免不了有人心中不順。闔宮都看得出來,蘇妤在場的情況下,麵有不屑或是不服的大有人在。兩位夫人能不見她就不見她、楚充華還禁著足,除卻在她晉封當日拜見了一次就再未見過她。唯一一個還敢不恭不敬的,大約就是有著身孕的陸潤儀了。


    其實陸潤儀也非沒在蘇妤身上吃過虧,她有孕而不得晉位、遷居霽顏宮,多多少少都和蘇妤有關係。不過到底是有著身孕的人,憑著這孩子,誰也動她不得,目中無人也在所難免。


    到綺黎宮道賀時亦是語中帶刺,又話裏話外和楚充華套著近乎。蘇妤淡淡聽著,待她不冷不熱的一番話說完,才命了宮人去取東西。


    折枝親自取了個錦盒來擱到蘇妤手邊的小桌上,蘇妤信手打開,取了裏麵墜子出來。是枚玉佛,雕琢得精致,小小的卻很是瑩潤。蘇妤銜笑向陸潤儀道:「男戴觀音女戴佛,這玉佛,給潤儀娘子圖個吉利。」


    不鹹不淡的口氣,寓意上也挑不出什麽錯處。隻是……在場幾人一看便明白了,那玉佛上的紅繩極短,根本不像是給大人戴的,隻能是給小孩子。


    換言之,蘇妤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陸潤儀,她希望陸潤儀腹中懷的是個帝姬。


    誰不知嬪妃多想有個皇子傍身?蘇妤刺激,不是明明白白地跟陸潤儀翻臉也差不多了。


    蘇妤把那玉佛擱迴盒中,折枝一福,將那玉佛呈到陸潤儀麵前,道了聲:「潤儀娘子。」


    便是等著陸潤儀收下了。


    陸氏隻覺那玉佛的光澤刺眼極了,佛像上微微的笑意都像是對她的譏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地盯了半晌,驀地一伸手連同盒子一並抄起來。


    「有本事你砸。」蘇妤生硬的語聲讓陸潤儀一僵,四下也靜了。


    尚未采選,宮中嬪妃就這麽多。如今來給蘇妤道賀的是這些、當日去賀陸潤儀的也是這些。


    都記得從前發生過什麽。


    微有一頓,蘇妤笑睇著她麵上生了冷意:「反正,潤儀娘子你也不是頭一迴砸本宮賜的東西了。」


    是「賜」不是「送」。陸潤儀最好還記得她的位份,在座的一眾宮嬪亦是。


    滯了一滯,陸潤儀幾乎覺得手裏那盒子燙手。拿著也不是、擱下也不是,旁邊坐著的一眾嬪妃又明顯等著下文,目光全落在她身上。


    見她一時沒有反應,蘇妤執起茶盞,閑閑地啜了一口,又道:「潤儀娘子怎麽就這麽不識貨呢?上次那鐲子就是稀世珍寶,娘子說砸便砸了;如今這個,玉質比那鐲子還要好些,娘子還要砸?傳說妺喜愛撕帛之聲,娘子竟獨愛摔玉之響麽?」蘇妤說著,目光在她麵上一劃,「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般的美貌。」


    這話說得簡直惡毒。目下的陸氏何止是沒有禍國妖妃的美貌,因有著身孕,從身材到容顏都走了形。


    偏性子還半點長進都沒有。


    被蘇妤氣得語結,陸氏切齒半晌,狠然將手中之物擲在桌上,說話比蘇妤還不留情麵:「到底是失寵了兩年的人!得了塊破玉就美得跟什麽一樣!誰稀罕!」


    蘇妤等的就是她的不敬。


    陸氏在蘇妤笑吟吟的視線中簡直窒了息,不明白為什麽蘇妤眼中竟有滿意之意。靜了一陣子,蘇妤思量著緩緩道:「折枝,去宮正司問一聲,就說陸潤儀對上不敬,但她有著身孕本宮罰不得她,若是拿她霽顏宮的宮人問罪,合不合規矩?」


    全殿死寂。隻餘折枝腳步窸窣,很快消失不見。


    不是沒人想到蘇妤晉位之後會想立威,卻沒想到她敢拿這唯一有孕的人立威。蘇妤雖不是霽顏宮的主位,位份卻比陸潤儀高了許多。要罰她的宮人還想著問宮正司一聲,實在說得上是「善解人意」。


    別管這「善解人意」有幾分真,目下眾人是誰也不好開口攔著了,隻等著宮正司迴話。


    片刻工夫,折枝便迴了綺黎宮,向蘇妤端然一拜,迴道:「奴婢問了宮正女官,女官說合情合理。」


    「哦,那很好。」蘇妤笑看向陸潤儀,陸潤儀麵容發僵:「你敢……」


    「有什麽不敢的?」蘇妤迴以一笑,「吩咐下去,霽顏宮闔宮杖責二十。」頓了頓又說,「帶宮正司行刑去。霽顏宮本宮也住過兩年,好好的宮室為這不識抬舉的弄髒了怪不值當。」


    她的笑容始終未變,視線亦不離陸潤儀分毫。輕輕曼曼地吩咐完了,遂顯了些乏意:「娘子是迴宮等著呢……還是在本宮的綺黎宮等著?若是在綺黎宮等著,本宮即刻叫醫女來服侍娘子,免得出了什麽岔子說不清楚。」


    半點餘地也不留。


    二人一時僵持了,蘇妤咄咄相逼、陸潤儀陣腳大亂。過了許久,才有宮嬪猶豫著怯怯地開了口:「充儀娘娘……潤儀娘子畢竟有著身孕……娘娘罰了她闔宮的宮人,娘子迴去後無人服侍……皇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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