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妤低著頭靜默地把那魚片吃下去,聽他這麽說便很想問「幹什麽平白無故地晉位份」,一抬頭,下一個一片卻直接送到了她嘴邊。


    「不許疑神疑鬼了。」皇帝睇著她一聲笑,「張嘴。」


    「……」蘇妤躊躇片刻,朱唇輕啟吃了進去。這魚片做得不錯,保留了魚原有的鮮美,卻又並不顯得味道單調。很好吃的東西,卻生生讓她覺得別扭——眼前這個男人,是她的夫君,但早在兩年前她就不再拿他當夫君了。可他偏偏就這麽突然地對她好起來,還有些一天好過一天的勢頭……


    熟悉得讓她舒心,卻又陌生得讓她無比恐懼。


    說不清的感觸。她心中一歎不再多問,自己執了筷子,夾了塊豆沙酥來吃。


    豆沙酥的薄皮一層層的,餡料細膩但外皮酥而幹。蘇妤有心事,便吃得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嗆了進去,嗓子就一陣陣發起了癢來,想咳嗽又不便咳、不咳又癢得難受。一時忙持起帕子捂了嘴,麵色漲得泛紅。


    「怎麽了?」皇帝微有一驚,看見她扔在碟中的半塊豆沙酥時便了然了。忍笑去盛湯,宮女連忙要上前接碗卻被他揮手擋開。徑自盛好湯遞到她麵前,強板著臉說:「喝口湯。」


    蘇妤忍了一忍接了湯碗,抿了一口下去便覺得舒服了,轉而覺得實在丟人不已。她縱使這兩年在宮裏過得不好,在家時也還是父母悉心教大的,用膳時從來沒這麽失態過。


    還是當著皇帝的麵。


    陸潤儀被擋得不甘心,不依不饒地在外等著。聽見裏麵的一陣猛咳清冷一笑,向徐幽道:「徐大人,蘇婕妤聽著身子不適呢,大人還是讓我進去為好。」


    「適或不適都有陛下在裏頭。」徐幽眼也未抬地平淡道,「如若婕妤娘娘當真身子不適,陛下自會為娘娘傳太醫。」


    話語中偏頗分明,直說得陸潤儀麵色一白,打量他一番道:「徐大人何必如此幫襯著這位?不看看現在懷著皇裔的是誰。」


    徐幽聽言眯起眼淡瞧著她,心說雖然素來「皇裔為重」,但眼前這位未免也把皇裔看得太重,真當有個孩子就一切無憂了?怎麽就忘了有孕至今陛下都沒晉她位份呢?怎麽就忘了即便有了身孕,在點心那事上陛下還是袒護蘇婕妤袒護得分明呢?


    徐幽沉吟片刻,不鹹不淡道:「臣並不幫襯誰,隻是循聖意辦事。」


    翌日辰時,廣盛殿。兵部尚書楚弼上奏,道當年蘇婕妤加害楚修媛一事多有疑點,因此致蘇婕妤被廢多年來實在良心不安,故而奏請陛下晉蘇婕妤位份……


    如今的朝堂之上,鮮少有朝臣愛去多管皇帝後宮的事。偶爾有人提一提、找找茬,也不過是為表個忠心;但今日這事……


    楚弼一邊說著,一邊就聽旁的同僚倒吸冷氣。


    滿朝文武皆不住瞟著他,心說楚大人您這是……失心瘋了?楚修媛可是你親女兒!


    一番話說完,滿殿安寂。連皇帝都久未說話,似是也被他驚住了。過了許久,才見那冕前的十二旒一動,皇帝的口吻中似乎帶了些許玩味,問他:「哦……既如此,楚大人覺得,晉婕妤什麽位份合適?」


    「若真非蘇婕妤所為……便不該有當初廢立一事。」楚弼沉穩說。一眾朝臣都是一驚,竇寬和葉闐煦更是一凜,所幸楚弼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既隻是存疑……便也不好說是否清白。臣請陛下重查此事,未查明前,暫封蘇婕妤昭儀位為宜。」


    昭儀?九品之首?位比九卿?


    泰半朝臣並不很清楚目下後宮局勢的變動,隻道皇帝還如從前般厭惡蘇妤,當下若不是要守著禮數,簡直就要忍不住扶了額頭擦一把冷汗:楚大人,您今日是怎麽魔障了?同時得罪當今天子和自己的女兒去護一個「不好說是否清白」的嬪妃……您是想告老還鄉又沒有合適的理由故而有意觸怒陛下嗎?


    竇寬身邊的幾人,隻覺左相大人的目光冷若寒刃……


    「楚大人。」竇寬掃了楚弼一眼,沉然道,「蘇氏當年戕害皇裔一事已是滿朝皆知,何來存疑之說?」


    蘇妤的罪名不是早已坐實了麽?


    楚弼剛一張口,卻被皇帝搶了白。皇帝笑說:「哦,竇大人,是宮正司近來在查,朕想著修媛是楚大人的女兒,便跟楚大人提了一句。」


    「這……」竇寬懵了一瞬,遂一揖道,「陛下後宮中事,臣等不便置喙。」


    聽著倒像是替皇帝把楚弼的話擋下了。


    「嗯,朕的後宮是不勞各位大人操心。」皇帝笑說了一句,竇寬剛一放心,他便又道,「不過楚大人所言也有理。蘇氏……」他沉思著微有一喟,「到底是朕的發妻。不論能否確定是不是冤枉了她,隻要不確定是她所為……朕總不好太虧了她。」


    皇帝如此說著,仿佛要晉她位份隻是為了做給旁人看的。竇寬思量著,隻覺話說至此,想阻住皇帝不給她晉位已不可能,正琢磨著如何討價還價一番,卻聽得葉闐煦稟道:「陛下,臣以為……陛下想公平出事無礙,封昭儀位卻不妥。莫說昭儀,後宮九嬪位比朝中之九卿,豈能讓一許有大罪之人做?」


    竇寬心下欣慰,葉闐煦這番話莫說攔住了蘇妤做昭儀,估計連九嬪也做不到了。下一句話卻讓他覺得天旋地轉:「不如……先冊個正三品的位子,再下詔闡明昔年之事,著禁軍都尉府與宮正司一並徹查……也算先還蘇氏清白。」


    如若這不是朝堂之上,竇寬簡直想動手打他。正三品無礙,高於婕妤、又非位列九嬪的,也就剩下正三品的充儀、充媛、充容、充華了。但……


    下詔闡明當年之事?這是要滿朝文武都明明白白知道蘇妤可能蒙冤了?竇綰怎麽辦?葉大人你就算不在乎竇綰……你女兒葉景秋離後位可也隻有半步之遙。


    竟還要著禁軍都尉府一起查!原本兩年過去了,這事也就是後宮中的事。如今如若牽涉了禁軍都尉府,便是從後宮扯到了朝堂,變數一下子多了多少!


    竇寬心中重重歎息,葉大人您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陛下,臣以為……」竇寬才一開口,皇帝卻未給他多加阻攔的機會,滿意地笑道:「朕覺得可以,便按葉大人的意思辦。暫冊正三品充儀,著禮部挑個吉日行冊禮。」


    冊禮,按規矩嬪妃晉封都需行冊禮。但一則麻煩二則所耗人力物力頗多、加之很多嬪妃晉封是因有孕,故而除卻昭儀、妃和夫人外,其他的冊封禮基本都能省則省了,時常是下道旨了事。


    皇帝說出的「冊禮」二字,似是無意,卻堪堪在眾人心頭一敲。


    皇帝在朝上沒提封號的事,可當他親自擬好了封號差人送去禮部的時候,禮部的一眾官員幾乎齊齊傻住。


    雲敏。


    按理,隻有正一品夫人能用雙字封號,不過蘇氏本就是皇帝的發妻,所以也沒什麽大關係。隻是這兩個字……都是很普通的字,看似沒什麽不妥,但就這麽放在一起,讓人禁不住地聯想到本朝從前用過的兩個封號:雲清,敏宸。


    雲清是仁宗的皇後閔氏做夫人時的封號,也是她後來的諡號;而敏宸……是太皇太後做夫人時的封號。


    這兩個字同時出現,一眾官員不得不去猜測皇帝到底是何用意。難不成……


    真是世事難料!


    後宮中,聽罷此事最是吃驚的便是楚修媛了。愣了半天才說出話來:「什麽?父親請旨……冊她做昭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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