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朕已試了三次。」皇帝平淡地截斷了他的話,話鋒一轉又笑說,「誠然,先前也知她與朕的八字是合的,朕也不知這納吉為何就是占不出個‘吉’來。事已至此,朕若硬封她為後怕是不妥。不過朕也知道,朕若就此退了婚,她這輩子是嫁不了人了。」皇帝一邊說著一邊悠悠地靠在了靠背上,「所以才暫未公諸於眾,先請左相大人您來商討一番。」


    「……謝陛下。」竇寬道了一聲謝之後也不知該說什麽。這樣的事太少見了,一次不吉之後再占,若出了「吉」也就無人再提先前的事,怎麽偏生自己的女兒連占了三次都是不吉?躊躇再三,竇寬緩緩道,「若不然……陛下可否過些時日再擇個時日……」


    皇帝微有一凜:「再占一次?」


    竇寬本是這個意思,但見皇帝分明的不滿,隻好把話咽了迴去。皇帝也思忖了會兒,輕笑說:「倒也不是不行。但朕須得把話跟大人說明白了,如若還是‘不吉’,她無論如何也進不得宮了。」


    竇寬沉默不言,皇帝端詳著他,不急不忙地拋出了自己的意思:「竇大人,朕倒是覺得還是不占為好。萬一真還是不吉,朕於情於理不能允她進宮,她攤上‘不吉’之事也嫁不得人……朕又不能再把她強賜給誰,大人說呢?」


    端得是為竇綰考慮的口氣。這話倒是也沒錯,一連三次都是不吉,誰也不敢保證第四次就能扭轉,竇綰一揖:「是……」


    「所以……朕思量著……」皇帝微有一歎,「讓她先進宮來,封個夫人。等過些時日,尋個合適的機會再封後。」


    「這……」竇寬有些猶豫。冊嬪妃為後和直接迎娶皇後不一樣,倒是能避開「納吉」,但若論風光,也是差得多了。


    「大人如是不答應,便還照大人的意思辦,再納一次吉。」皇帝顯得很是大度。


    竇寬簡直覺得,這是這些年來最棘手的事情了。雖說不上是關乎身家性命,卻是涉及女兒的終生、竇家的顏麵。


    皇帝淡看著他,半點不急,給他足夠的時間掂量,他心知自己方才的提議竇寬隻能接受——若不接受也罷,第四次納吉的結果如何他心中有數,到時候竇綰就決計進不了宮了。


    竇寬思量了很久也做不了決定,數度欲言又止。忽聽得宦官稟道「陛下,吏部尚書葉闐煦求見」,竇寬背後一陣發冷。


    他抬眼覷向皇帝,皇帝平靜地問他:「倒是正好,不然大人跟葉大人商量商量?」


    誰都知道葉家也盯著這個後位。


    不知為何,竇寬很有一種錯覺,覺得眼前的皇帝簡直是在看笑話。卻又覺不會,他竇家不是蘇家,沒有表露蘇璟那樣的野心,封竇綰為後也是皇帝先提的,怎麽會是等著看笑話?


    竇寬沒開口,皇帝沉了口氣道:「大人不妨先迴去思量思量,不知葉大人有什麽事。」


    竇寬聽言踟躕了一瞬,試探著揖道:「陛下……臣鬥膽問一句,這納吉的事……葉家……」


    「葉家不知道。」皇帝笑說,竇寬還未來得及鬆口氣,便聽得皇帝又道,「不過章悅夫人知道。」


    竇寬腦中一懵。


    皇帝全做不明地揚聲道:「傳葉大人。」


    「陛下!」竇寬猛地一喝,見皇帝神色一淩方覺失禮,惶然跪拜下去,「陛下……臣……臣聽陛下意思。」


    皇帝點了點頭:「知道了。」遂又吩咐了一次,「傳葉大人吧。」


    「陛下……」竇寬全沒有告退的意思。這時候不能走,既然章悅夫人知道此事,這葉闐煦多半就是衝著這事來的。不吉,算得極充分的理由,讓他進了殿,定要極力阻攔竇綰入宮了。


    竇寬咬了咬牙,本想著再過幾日讓朝中同僚多說說話,興許還有斡旋餘地,目下卻是被逼得半刻都耽擱不得了,重重一叩首,問道:「陛下可否……先把旨下了?」


    「竇寬!」皇帝怒然一喝,大顯不悅,「君無戲言。朕既然允了,這夫人的位子定然會給你女兒。」


    「臣明白……」竇寬再叩首道,「臣並非不信陛下,隻是這位葉大人……畢竟章悅夫人她……」


    「哦……」皇帝方才露出恍悟之色,口氣輕鬆地答應了,「徐幽,著禮部擬製,冊竇氏正一品夫人位。」


    「謝陛下。」竇寬這才算放了心,好生捏了把汗,叩首告退。


    「朕不會虧了你女兒。」皇帝和緩道,「除了這後位給不得她,其他比照著皇後來。昏禮該怎麽辦怎麽辦,長秋宮也給她住。」


    眼下,這於竇寬來說算得意外之喜了。一絲不苟地再行了稽首大禮,退出殿去。


    成舒殿裏,皇帝但笑不語地凝神抿了口茶,他許了竇綰長秋宮甚至是昏禮,卻絕口未提鳳印。沒有皇後,兩個夫人。一個住著長秋宮、一個執掌著鳳印,想也知道這兩家且得互不相讓,絕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分出高下的。


    正好讓後位先空著。


    葉闐煦入殿叩拜,連問安之語都還沒來得及說出,皇帝便一壁批著奏章一壁發了話:「朕知道大人為什麽來的。納吉不順,朕不會冊她為後。」


    「陛下聖明。」葉闐煦心下一喜,俯身下拜,一字一頓地嚴肅道,「立後之事不可小覷,陛下理應謹慎。如此不吉的人,自是入不得宮的。」


    皇帝輕輕「哦?」了一身,抬眼淡睇著他:「大人覺得她連宮也入不得麽?」


    葉闐煦心中惑然,不明白皇帝為什麽這麽問,躬身道:「不知陛下覺得……」


    「朕倒是覺得不封後便是了,畢竟納妾選妃本也沒有納吉之事。」皇帝站起身,悠然踱著步子道,「所以朕剛封了她做正一品夫人,先住著長秋宮,過些日子再提冊後之事。」


    賀蘭子珩踏進霽顏宮時,蘇妤便在殿門口施了禮,俯身一拜,道了聲:「陛下大安。」


    她每每這般行大禮的時候,賀蘭子珩都有些不自在。旁的嬪妃平日裏見他多半也不過是行個萬福了事,偏她十次裏有八|九次都是毫不懈怠的稽首大禮。


    恭敬無比的大禮,卻還是如霜淡漠的神色。


    他伸手扶她,這次沒給她躲避的機會,直接彎腰握上了她的手腕。蘇妤低垂著首,又屈膝一福:「謝陛下。」


    他沒有鬆手,拉著她一並入了殿,晚膳已備好了。他落了座,蘇妤猶自立在他身側,低眉不言。


    皇帝看了看她:「你……坐吧。」


    「陛下。」蘇妤微有一笑,卻是從容不迫地迴了一句,「臣妾戴罪之身,豈敢跟陛下同席。」


    他神色一沉。


    是,她的話沒錯。她是因為戕害皇裔而不能為後,這樣的罪名從六宮嬪禦到滿朝文武人盡皆知,她豈是僅僅被貶妻為妾,這兩年來,她都還一直背負著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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