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殺那孩子。」她啞聲笑著,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我活得比你長了。」


    他看著她走向妝台,從妝奩中,取出一柄匕首。他登時慌了,那柄匕首還是他給她的,他已不記得那次是因為什麽原因惱了她,扔給她這把匕首,他冷冷說:「什麽時候想通了給自己個了斷吧,朕一定厚葬你。」


    但她始終沒有自盡,一直到他死。


    蘇妤對著鏡子將那柄匕首拔出鞘,凝神望了那鋒利的寒刃片刻,唇邊的一縷輕笑比那寒刃還要寒冷。接著,她沒有絲毫猶豫地將匕首劃向了自己的手腕。


    他想要攔她,手臂卻一次次從她身上穿過,她無知無覺。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腕上噴出鮮血,穿過他的身體,他的魂魄依稀感覺到些許溫熱……


    「阿妤……」那股溫熱帶來一陣虛弱,他情不自禁地喚出她的小名,無措地看著她倒在地上,看著她的鮮血不斷地湧出來,看著她的麵色一點一點地白了下去……


    他忽然有了一種很清晰的感覺,明明白白地呈現在他心裏。


    他也許仍不愛她,但他知道,他欠她的。而且欠了那麽多……


    他是皇帝,九五之尊,他從來沒有這樣過這樣的無力感……他突然很想彌補她,可他也知道,沒有機會了。他就這樣眼前一黑,再沒有知覺,似乎已經魂飛魄散。


    直到他再度醒來,宦官告訴他……現在是建陽二年七月。


    他的意識一片模糊,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直到早朝時才逐漸清明起來。他想起了這一天發生的一些事,下了朝就匆匆趕迴了成舒殿,然後……他看到了已在那裏跪了很久的蘇妤。


    他們這樣相對而立了許久。他看著她,腦海中一幕幕劃過前塵往事;而她隻是垂眸靜立,隨著時間的推移,心底逐漸沁出幾分冷意、幾分懼意,卻始終沒有半點表露。


    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從前在他麵前她也都是這樣掩飾著心緒,小心翼翼,沒有一次例外。但這次……他是例外。


    在他抬手碰到她的臉頰的那一瞬,她禁不住地渾身一栗,登顯慌張地向後退了半步。直待看到他滯在半空中的手才迴過了神,強自平複下了心緒,頜首一欠身,顯得無比恭敬:「陛下……」


    看著她的神情,賀蘭子珩一陣無力,這種無力感堪比上一世時……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割破手腕倒在地上。


    那時是在她麵前,卻已是一縷孤魂無力救她;如今,是在她麵前,卻不知該如何麵對她。


    雖然現在在她的記憶中,尚沒有之後許多年的種種痛苦,但他也清楚,之前兩年他給她的痛苦,已足夠多了。


    他連該說什麽都不知道,就這樣傳了她來見他。


    他壓製著心下的慌亂,琢磨了許久才想到了合適的話題,沉然問她:「為什麽不讓太醫給你看傷?」


    「太醫?」蘇妤微愣,方才意識到他說的便是剛才在霽顏宮吃了閉門羹的黎太醫,麵上的驚異隱隱一現就很快蕩然無存,她靜默地跪下身子,聲無感情地道,「陛下恕罪,臣妾不知那是陛下指去的人。」


    「不知是朕指去的人?如是章悅夫人派去的,你便不見麽?」賀蘭子珩脫口而出,語聲未落便猛地閉了口,心裏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他自是好意,他實際上是想說「如是章悅夫人派去的你也不能不見,總是治傷要緊」。可這話是犯了什麽糊塗?他明明知道章悅夫人容不下她,就算給她請太醫也絕不是好心,怎麽能怪她不見?


    果然看到蘇妤麵色一冷,隻是短短思索了一瞬便給了他答案:「是,如是章悅夫人派去的人,臣妾便斷不會見。」下一句話,卻出乎他所料。她抬起頭,眸中有毫不做掩飾的冷意,「臣妾不會接受她的施舍。」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記得的……前一世的時候也是這樣,蘇妤大抵還是怕他的,見他的時候總是小心謹慎、畢恭畢敬。唯獨在提到章悅夫人時,她會半點也不懼,總是一副就算他當即要了她的命她也絕不示弱的勁。


    虧得他沒真因此要了她的命。否則……他大約就無緣知道那些、也無法補償她了。


    見他不說話,蘇妤幾乎就要被心底愈漸分明的恐懼擊潰——每每遇到這種情況她都是如此,圖了一時的口舌之快便後悔不已,可下次照舊忍不住。因為如今的她……除了爭一口氣之外,也實在沒什麽可爭的了。


    「你……」皇帝的嘴角不自然地翕動了一下,神色間有著蘇妤從前不曾見過的黯淡,遂伸手再度扶起她,「別跪了,方才不知是朕派去的,現在知道了。」


    口吻竟有幾分頹喪和懊惱。微一停頓,側首吩咐宮人說:「去傳禦醫來成舒殿。」


    禦醫?!


    蘇妤驚訝得睜大了眼睛。禦醫和太醫不同,禦醫隻負責為帝後看病,無旨絕不為其他宮嬪出診,再得寵的嬪妃也不行——甚至連掌著鳳印的章悅夫人也請不動。


    她麽……平日裏連普通的太醫都懶得管她,今日居然直接勞動了禦醫?


    她的驚愕轉而變成了一股森意,淡看著眼前的帝王,不知他又想做什麽。


    皇帝扶著她的手沒有鬆開,在她這樣的眸光下卻有點猶豫,斟酌著想了一想,啞啞地解釋說:「貴嬪你……你別多心……」


    「臣妾什麽也沒說。」蘇妤低垂著眼睫道出這麽一句,任誰也聽得出那沒說出口的下半句是「陛下您心虛什麽?」


    皇帝尷尬地一聲咳嗽,環視了四周一圈:「先……坐吧。」


    她任由皇帝扶著她走,卻在看到去處時毫不配合地立時停了腳步。那是一張胡床,到她膝蓋的高度。皇帝要她胡坐?她心底冷聲一笑,胳膊微微一掙,脫開他的手,垂首向後推開了半步,抬了抬眉道:「陛下,胡坐不雅。」


    「你的腿……」皇帝看著她的神色無奈極了。


    蘇妤靜默不言,她才不信皇帝會是照顧著她腿上的傷勢才不讓她正坐,相較於此,她更容易相信皇帝是有意想尋她的錯處——雖則覺得皇帝不是這麽無恥的人,但做出這樣的事還是比讓皇帝待她好要容易得多了。


    皇帝挑了挑眉:「先坐行不行?」


    蘇妤頜了頜首:「陛下,臣妾腿上的傷沒有那麽嚴重。」


    「你跪了兩個時辰!」皇帝有些急,蘇妤平靜地抬了抬眼:「臣妾知道。」


    簡直油鹽不進。


    好在禦醫及時到殿打破了這僵局,皇帝索性揮了揮手:「扶貴嬪去寢殿躺著。」


    蘇妤神色不變地低頭一福:「臣妾告退。」


    禦醫奉的是皇帝的旨,自是不敢怠慢,悉心查看了半天,開好了藥,又細細叮囑了許多。各樣醫囑蘇妤都仔仔細細地記下,她也想好好把傷養好,一想到夢裏陰雨天時腿上的痛苦,她就忍不住地寒顫。


    至於那藥……她抬手攔住前來為她上藥的醫女,淡淡道:「不急,本宮先謝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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