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今非昨,總有閑情惹事端(中)


    元摯一張白皙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原本是想讓陸子諾在眾人麵前丟了臉麵,卻沒想到最終丟人的卻是自己,他張口欲言,卻聽著一旁有人道:


    “陸子諾,過來。”


    說話的人正是慕容純:“和我一起坐,你!走開。”前一句是對著陸子諾,後麵則是極不客氣地對著楊歐宇。


    楊歐宇何時受過這樣的氣,正欲發飆,忽聽得外頭有聲音,看過去,便是柳振陽在先,後頭隨著歐陽戰,二人已經走進殿中。


    柳振陽又與新生簡要介紹一下歐陽戰,叮囑幾句才離去,他說了什麽他自己都不知道,不過是聽說昨晚陸子諾三人與楊歐宇鬧開,他不放心,來瞧瞧罷了,可惜陸子諾尚不知曉昨晚發生了什麽,楊歐宇又是一向趾高氣昂慣了,卻也瞧不出什麽端倪。


    “我是歐陽戰!”歐陽戰開口時,便不似表麵看上去那般無力,又或許他的身體並不影響他的神態,他看似笑著,卻又是沒有一點笑意入眼,一雙眼若利劍,欲將人看透似的。


    “平日裏喚我夫子或博士皆可,但不要喚作先生,我最厭惡這個稱謂。”歐陽戰無意給這些少年下馬威,他們還年少。隻是幾乎沒人受得了他的目光,他一一掃視過去,除了慕容純與陸子諾,幾乎無人受得了這近乎逼視的目光,一一低下頭去。


    歐陽戰知道慕容純的身份,自然不覺奇怪,他看進陸子諾眼裏,神色卻微微一動。


    陸子諾不覺這審視的目光,有何不妥,徒自撐著,卻忽聞其問:“誰是陸子諾?”


    陸子諾一愣,但還是起身,拱手為禮:“夫子。”


    歐陽戰又是一愣,似乎沒有想到這個清瘦的、眼睛明亮的少年就是那個他要尋的人,可他細想,卻又覺得一切皆是情理中事。


    就在剛才的一瞥,竟讓歐陽戰一時驚歎。


    陸子諾若扮女裝,是極明豔的類型,膚色晶瑩若雪,唇色恍若烈火,所以扮男裝時,她大多皆以薑汁塗麵,將臉色變得稍暗些,唇色亦染稍暗。可那一雙明媚掩不住神采,依舊笑時流光,靜時恍若煙雨朦朧。


    就是這樣一雙眼,當初的阮花時亦是這樣一雙明媚的眼,在平康坊中,是獨特的清澈,恍若一潭深深秋水,卻能清澈見底,一眼見若秋虹,宛若驚鴻。


    歐陽戰的神色微微一變,他是極自製的人,即便如此,也是麵色沉寂,隻是恍若一道裂痕似的,橫在眼中。


    當年阮花時一走了之,他苦尋十年,從一個病弱的書生,一直到如今國子學博士,他走了長長一段路,卻再也未見當初的那個人,阮花時了無音訊十年,這十年裏,每每合眸,他皆能瞧見她的音容笑貌,笑時嘴角隻有一個梨渦,一旋,溫婉又調皮。


    他幾乎不能想象,笑容那樣溫柔的人,走時卻也能那般絕情。


    而陸子諾看著歐陽戰,卻覺得其未曾是真的看著她,而是猶如看著一麵水光波瀾起伏的鏡子似的,一點,就瞧見了過往。


    對於歐陽戰,陸子諾總有點神秘的悲憫。看著他時,總覺得那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或許是愛情讓他脆弱,又或許是那個故事依舊打動著她,她曾為那個話本取名《陌上花開》,為的是結尾那句:可緩緩歸矣。


    她覺得兩個都是有情人,如果按照故事的發展,他們明明應該在一起,可惜陸子諾不是神筆馬良,而故事也不是她說了算的。


    “那一句‘盛京道上行客,依舊利深名切。’出自你手?”不過短短片刻,歐陽戰就恢複了自然。


    “是,”陸子諾不解何意,略一低眉,正好看見元摯不屑的神色,陸子諾卻抬眼,並不把元摯的神色放在心上,對於陸子諾來說,她最擅長的就是屏蔽,比如在貝州的時候,屏蔽長姐二姐的教誨,又比如現在屏蔽元摯的神情言語,她全然把元摯當成一個陌生人。


    “老夫問你,何為律詩?”


    陸子諾眉頭一跳,卻並無其他神色,恭敬道:“律詩是一種嚴格要求格律的詩體。”這話是陸子諾初學詩賦時其父陸青麟的教導,枯燥乏味,陸子諾也就隻是聽聽而已,並不按照那幾句話去做,現下迴答,自己都有幾分陌生。


    “既知律詩嚴格,又何以隨性而為,你將詩律抄寫十遍,明日一早給我。”


    “什麽?”陸子諾有點吃驚,眼中墨色更濃,明顯的不服氣:“可昨日皇上讚過。”


    “皇上讚過如何?”歐陽戰似是不屑,卻不動怒,緩緩一笑,眼瞥慕容純一眼,似是無意,又似是挑釁,好似並不在意慕容純將他這句話告訴皇上:“皇上治國治家,未必懂詩,你這詩中,韻律全無。”


    歐陽戰看著陸子諾神色微動,卻並無收斂之意,又道:“文以載道,你昨日如何解釋那是說與旁人聽的,可我解到的卻非你所言,觀其本質,我猜測你是寫給某個友人,他大概在追名逐利這路上吃了虧,可是人不應因噎廢食,你亦不能因未追到而選擇輕而易舉的放棄。你昨日說得對,人活著應心存敬畏,對自己未來的堅持卻也是一種敬畏。”


    陸子諾沉默,這首詩的出處,卻是一場玩笑。原來,明經科放榜之日,柳振陽頹廢而歸,陸子諾以為他落榜,便寫了這詩與他,是想勸慰。


    這首詩在絹上的墨跡未幹,宮中宣旨的宦官便到了,柳振陽不僅及第,且是榜眼。


    陸子諾便將這絹子放入自己懷中,這詩就當是自勉了。畢竟,從前的陸子諾是個活得隨性的人,遇難事,大不了就不做了,可如今不成。


    皇上越稱讚、倚重、讚許陸氏姐妹,旁人對陸子諾的嫉妒、挑刺、冷眼旁觀也就越多,這局麵呢不管多麽的錯綜複雜,可她陸子諾卻從來不能遠離,因為最終的掌權者,大晟最高統治者,他——慕容純要她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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