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是與非,昨日星辰昨日風(下)


    等到陸子諾過來,兩人信馬由韁。


    “劉緹怎麽走了?”


    “還有急事,便走了。”陸子諾隨口說道,想起上黨城的變故,便問慕容謜始末。


    原來,安緘和元仲在慕容誼的大軍一到,便要逃跑,可他們將上黨設置的密不透風,連自己也逃不出去。他們最終死在那些曾經被他們的鐵權控製的官兵手下,臨死前還曾聽到了許多百姓自發而來的喝彩與歡唿,安緘直到死,他的表情都是微微困惑的,他不知道自己哪一步算策出了漏洞,可這世界上的事,原本就是各種的巧合。


    慕容誼所在的隴右道節度使寧哲曾在安和真去世後,收到過安緘與元仲偽造安和真的表章及書信,是來借用錢財的。


    而朝廷超過十天未收到昭義軍節度使的塘報,寧哲前後一聯係,便知上黨有變,又恐私自調集軍馬,有謀反之嫌,故而上奏皇帝,請慕容誼為主帥,解困上黨。


    迴到上黨城,與幾日前的繁華截然不同,殘垣斷壁,破敗不堪,亦如陸子諾的心情,來時還有翟仙作伴,歸時卻孑然一身。但好在劉緹說了,沒有翟仙的屍體,那就可能還活著,隻要活著,就有重逢的一天。


    在上黨停留了五日,一道聖旨傳來,對舒王慕容誼大加讚賞,卻批評慕容謜無旨離開貝州,罰俸半年,可結尾又命其接任昭義節度使。


    陸子諾聽得有些莫名,但慕容純則是鬆了口氣。


    其實,陸子諾心下多少有些明白,但上元節已近,再不迴盛京,應考的時間就不多了。


    牛毛細雨輕巧而落,若不急不緩一盞魚翅似的,卻轉瞬變得綿密,路也變得濕滑,山勢本就崎嶇,幾人被迫停下。慕容純瞧著車窗外不斷的雨,歎一口氣,撂下錦簾。


    暮色四合,外頭愈發的冷,一簇冷風順勢灌進來,直嗆得慕容純一咳。


    由於聖旨,幾人不得不兼程趕路,慕容純在車上亦不得休息,除卻要將上黨城之事落於文書,更要詢問下屬這幾日京中的動靜。


    這些年他年紀漸長,雖說他為皇長孫,理應繼承大統,可很多事不得不多加用心。兩日下來,眼圈倒比之前在上黨還要深。


    故而慕容純撩開車簾,頂著風雨欲去陸子諾車裏尋得點安慰,卻看到正主現下正抱著軟墊睡得香甜,爐裏不知道她從哪翻來的酒,熱得快幹了,滿車的酒香。慕容純當下麵色一冷,冷氣足以凍死所有人,陸子諾卻隻安然入睡,一切全然不知,逼得一向高傲自持的慕容純也隻能為其掖好被角後安靜的甩袖而去。


    待他走了,陸子諾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笑意清亮,滿是狡黠,哪能讓他知道她偷拿的是貢酒。


    到達盛京,已是第二日下午,為免閑話,陸子諾在城郊就下了馬車,一人騎著小白馬優哉遊哉往迴走,慕容純急著入宮麵聖,並未相邀。陸子諾一路慢行,想起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再見盛京城,不由感慨良多。


    她從前認為為官為民,人生在世,縱然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大抵也是因著對比之下,陽光與陰影的緣故,可經此一事,她又覺得人這個生物,實在是不靠譜。安和真清正廉潔,他的子侄未必如此;劉晏一輩子為民為國,最終卻是屍骨無存。她覺得官能護民,可卻有些個好官,生生被剮殺,倒讓她有點不明白,天下之治,終究是在官還是在民。


    陸子諾眉頭微微皺著,手裏不由鬆了韁繩,冷不丁小道上一匹脫了韁繩的黑馬急速而來,閃電似的將她的馬一撞,白馬為自保隻得生生立起,她心頭一驚,再撈韁繩已是來不及,當下就往後栽下去,最後一個念頭是,這不會是腹誹皇帝的報應吧。


    “嚇傻了?”熟悉的低沉笑聲讓陸子諾以為是慕容謜從上黨迴來了,睜眼先是一笑,驚喜未落就成了悵然,自然不是慕容謜,而是早早等在城門口,不見她便來迎的柳振陽。


    她這番神色自然落在柳振陽眼裏,旁人不知,柳振陽卻是知道陸子諾是個女子,見她這般小女兒姿態,不由眉心一動,隻是他素來性格溫和,一笑置之也便過了。


    “你怎麽在這兒?”陸子諾清楚的看到眼前人,自然知道自己方才的失態,她被柳振陽攬在懷裏的姿勢又著實讓她不舒服,便佯裝著去牽那匹小白馬,小白馬也知道自己或許是闖了禍,便一味的親昵蹭著陸子諾,這倒緩解了陸子諾的尷尬,她一麵撫摸著小白馬,一麵側頭問柳振陽。


    “一切安好?”柳振陽絕口不問她離京的理由,隻問安好。


    陸子諾卻想起離京的緣由,輕抽一口氣,似是心中鬱結被動,長睫一落,隻當沉默。


    “你走不久,先是邕王殿下偷偷離京,而後又是廣陵郡王自請捉拿浪子青,迴來不過旬月,便又去了上黨,我想應是與你有關。”柳振陽斂眉垂眸,慕容純與慕容謜皆算是對陸子諾用心了,而他是要輔佐慕容純的,自然要為他說些好話。


    “廣陵郡王……”陸子諾將嫣紅的唇抿成薄薄的一條線,她從來姿容豔麗,可在夕陽的餘暉裏,她穿著一身寬大的白衫,衫子被金光渡成羽翼的模樣,她鬢角碎發微亂,瞧著怔忪,鳳眸裏卻隱約含著不自知的笑意,顯得分外璀璨與明亮。


    陸子諾想起那日裏她與慕容純被刺客圍攻,危急時刻,慕容純將她帶入懷裏,將將被砍中發簪,青絲傾瀉,起落間她落進慕容純的懷裏,他胸膛溫暖,盡管前方勁敵,仍盡力護她周全,沒由來的,心中一凜。


    “想什麽呢?功課如何了,還有不到一月便要應試了。”


    “正為此發愁呢?看來要挑燈夜讀了,把這些日子落下的功課補上。”


    “是否需要我的幫忙?”


    “那可是再好不過了。”陸子諾笑得開懷:“不過今日就算了。走!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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