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1號,淩晨。


    漢川市印刷廠發生大火。


    全城都為這場意外大火而震驚,消防車的笛鳴從深夜喊到天明。


    柳馥自然對此一切,渾然不知。


    在清晨。


    從睡眠中醒來,一切照舊的晨練、早餐。揣著老爸柳永生悄悄給自己追加的五塊錢零用錢,去往舅舅家。


    天空的烈日似乎就要將大地烤得幹裂,而市區修於二十年前的交通路麵上,也的確蔓延著幾條肉眼可見的細小裂痕。從人民西街公交站台離開,下一站就是漢川市印刷廠,柳馥從座位上提前起來,站在車門處。


    這些天來,柳馥對周遭的街景已經熟悉,可當公交車即將開到印刷廠車站時,柳馥陡然發覺眼前的景致,有點變得不一樣了。


    還未從詫異中迴過神來,一股太陽溫度蒸發水汽的潮濕感,就隨著公交車門打開後,撲麵而來。


    下了車,她終於發現了異常。


    是水,街道上流淌著許多的水,從某個地勢較高的地方流淌下來,在路沿處匯聚成一條翻滾激浪的河。又在排水渠堵塞的低窪地帶,匯聚形成了海。


    炎炎夏日和這幅水漫金山似得場景,格格不入。在柳馥的眼前形成強烈的落差對比。


    放眼望去,無數的人在印刷廠的大門處駐足圍觀,人們的好奇心讓他們忘卻了雙腳被不停流淌的‘河流’沁濕。


    也在這一刻,柳馥嗅著潮濕空氣裏的一股硝煙味,驚醒過來。


    “所以,大火還是發生了?就在昨天晚上?”


    事發了,糾葛了好多天的心底的擔憂,瞬間煙消雲散。因為火災成為了過往,而不是腦海裏記憶中的先知訊息。


    上一世,柳馥沒有看到這幅場景,當她後知後覺從老爸嘴裏聽到這件事時,已經是事發一周後。


    慢慢湊上圍觀人群,廠大門被民警的警戒線包圍,遠遠望去,能依稀看到廠區深出幾輛消防車還在噴吐著高壓水柱。


    看了一會,柳馥就沒了興趣,隻是心想著……


    舅舅會不會後悔沒有聽從自己‘夢境’的預言。


    步入家屬區,退休的大爺大媽們都在議論著大火,唏噓、感慨、後怕,周遭的氣氛都充斥著一種災難後獨有的人心惶惶。


    輕車熟路的上樓,來到舅舅家,柳馥準備開門。


    但是還不等她摸出鑰匙,房門就從裏麵打開了,舅媽匆忙的正低頭穿鞋,根本沒注意到站在門口的柳馥。


    “舅媽?你要出去?”


    柳馥的輕喚聲,這才讓陳蓉抬起頭來。


    兩人照麵的刹那,柳馥就看到舅媽臉上深深的疲憊倦意和淺淺的擔憂。


    “雙兒,你舅舅住院了。”


    “住院?”霎時間,無數種猜測在柳馥的心頭蔓延。


    廠裏的處罰結果這麽快就出來了?可是舅舅硬朗的身體,不似會被一次處分就嚇出病來。最主要的是上一世並沒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啊。


    或許是陳蓉心裏邊有所積鬱,看到了柳馥,這才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你來時看到了吧?廠裏做完發生火災了!你舅舅昨天在廠裏守夜,火災時搶救了一批設備,吸入了大量的二氧化碳昏迷了四個小時,早上七點鍾才醒過來,我也剛從醫院迴來,給他煮了一些清粥。”


    充斥在‘於東升為什麽會去守夜’的猜測當中,柳馥下意識就跟著陳蓉一塊去往了醫院。


    火災當晚守夜和搶救設備,這都是上輩子不曾發生的情況。


    走在去往醫院的路上,舅媽陳蓉告訴了柳馥,昨天下午辦公會議上的情況。


    於東升提出火災預防,被陳副廠長否定,後來親自帶人夜間值守廠區。


    原本將於東升看作笑話的所有人,如今都笑不出聲來了。


    反之大家都升起了同樣一個念頭——


    “現在,好多人都在閑言碎語,說這把火會不會是你舅舅放的,你說,這都是什麽事啊!人剛剛才醒來,也不知道身體好壞,就要麵對民警的調查。”


    “你舅舅怎麽可能去放火?他就不是那樣的人。”


    搞清楚事情的真相,柳馥平淡表情之下,心髒卻狂跳不已。


    火災,的確是發生了。


    可曆史的軌跡卻出現了小小的偏差,自己對舅舅於東升還是產生了影響。


    可這個影響在現在來看,並不是向著正麵、利好的方向延伸。


    火災的起因,竟然被歸結到了於東升的身上,就因為他提出火災預防被人否定的當晚,在廠區守夜。


    這樣的猜測附和思維邏輯,但邏輯的出發點,顯然是陰暗的。


    提出預防火災的人,成了放火嫌疑人。這是‘賊喊捉賊’的邏輯定論。


    舅媽陳蓉為這件事,急的哭了,柳馥一邊安慰的同時,一邊擔憂和自責。


    來到醫院的住院部一樓,民警和一幹廠領導在病房外小聲說著什麽,陳蓉和柳馥的到來,吸引了他們的目光,卻無人上前,柳馥發現他們的眼神中都埋藏著幾分異樣。


    進入病房,於東升半靠在病床上出神,手上拿著的氧氣麵罩也忘了去吸。


    “老於,到底怎麽迴事?民警怎麽說的,有定論嗎?”


    於東升這才從出神間轉醒,看到了陳蓉,也看到了柳馥。


    隻在柳馥和舅舅目光接觸的一瞬間,柳馥在其中捕捉到了茫然與驚駭的情緒。


    柳馥心中一個咯噔,波瀾不驚的扭轉視線,隻是開始忙活著將保溫飯盒裏的清粥盛出來。


    這時,於東升才收迴了目光,轉向陳蓉,歎息:“哪裏有定論,現在才開始調查。”


    “她們憑什麽懷疑你?你是副廠長,怎麽可能去防火燒廠。”陳蓉急迫的道。


    “我提出的火災預防,又在火災的第一現場,這樣的懷疑很正常。”


    “正常個屁!”這是柳馥第一次見到舅媽罵人的模樣:“你說要預防火災,沒人理會,現在火起了,你搶救設備住了院,他們憑什麽懷疑,憑什麽?”


    “不行,我要去找廠長理論,找民警理論!”


    舅媽激動得不行,還不等柳馥去拉,就已經跑出了病房。


    柳馥想要跟出去阻攔,卻被舅舅喚住:“雙兒,你……”


    柳馥的腳步停滯,哪怕於東升的話起了個頭就沒了下文,她還是知道舅舅想說什麽。


    你,怎麽知道會起火?


    答案,柳馥早就告訴過於東升,是因為夢。


    這也是為什麽,於東升欲言又止。


    柳馥來到於東升的麵前,低垂了腦袋:“舅舅,都怪我,是我亂說話,烏鴉嘴,現在讓你住院,還被人懷疑。”話語間,柳馥不住的眼眶濕潤。


    這個情緒有七分假,也有三分真,所以淚水才會很容易被她醞釀出來,這也是三十歲的人生閱曆在告訴柳馥,她應該這麽做。


    於東升凝望著柳馥,心中雖有萬千的感概與震驚,卻也無法吐露。


    外甥女的一個荒誕夢境,竟然成了真。


    於東升隻覺得自己大半輩子的人生,都白活了,莫不成這世上真有光怪陸離的鬼神存在?


    沉吟了許久,也聽完了老婆陳蓉在病房外的大喊大叫,於東升拉起了柳馥的手:“雙兒,你別自責,你是對的,隻是舅舅沒有把這件事做好。”


    “可是……舅舅,萬一人家真說是你放火怎麽辦?你會被抓起來嗎?”


    不說故意縱火罪,於輕於重。隻說這則罪名加身後,於東升的人生、陳蓉的人生,這一家人的人生都會被改寫。


    於東升思考了一會,卻是給了柳馥一個堅定的眼神:“不會!”


    “人在做,天在看。”


    這一刻。


    柳馥陡然發覺,舅舅變了。


    宣教過柳馥不要迷/信的於東升,滿臉虔誠的望向天花。


    他眼神似乎穿透了牆壁,一眼望穿了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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