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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橫山帝國皇帝陛下詔令:乾嘉十二年八月十五,凡滿14周歲之男丁,具童生文牒,皆赴各地學府考核。童生試,鳴鑼登場。


    這一年八月,青蘿集清冷的驛站,頓時無比熱鬧無比喧囂。


    跟著幾次來過這裏,張然沒了最初的陌生,反而從容了許多。他很快選定了一輛驛車,小心地從懷裏摸出了300文銀錢,遞給了一臉絡腮胡子的年輕車夫。車夫很開心,一大早搶過來,就是想沾上那麽點誘人的喜氣,想想也是,自家的小子也快了哩。


    想起那日迴到家門,張然的心那樣溫暖。哎,三年異鄉無數個日日夜夜,三年無數迴夢裏的家園。當他的手再次摸到了看似不真實的家門,淚水不爭氣地滾滾而下。狹小簡陋的屋子,噴香滾熱的飯菜。冷寂多年的茅屋裏,一下子多出了那麽多說不完的話。爺爺憐愛地瞧著多年未見的孫子,臉上很是欣慰。爹娘隻是傻傻地看著自己,眼睛都不曾移開過半刻。小弟小妹全撲在大哥的懷裏,嗚嗚不止,跟個小貓小狗似的。


    漫長的官道,輾轉蜿蜒,一眼望不到頭,“噠噠”的馬蹄聲單調寂寞。


    “希律律”一聲嘶鳴,接著是一陣騾馬噴鼻的吭哧。張然睡眼惺忪,使勁揉了揉,探向車外。絡腮胡子早已立在一旁,麵帶微笑地瞅著張然。


    哦,是了,固山城到了。張然下了車,迎麵而立的是高大的城牆,城牆下麵有個巨大的豁口,那就是城門。城門兩側是手握長槍大戟的士兵,青銅色的鎧甲,赭紅的披風,很是威武不凡。唿,張然的心霎時撲通撲通地跳起來。謝過了年輕的車夫,張然背著包裹緩慢而堅定地向城門走去。


    一條寬闊的大街,自西向東,把巨大的固山城分割成了兩個部分。北麵是帝國下屬軍事行政發號施令的重地,南麵則是一望無際的繁華商業區。


    對張然來說,最迫切的是趕快找到一家便宜的客棧。街上是人潮湧動,叫賣各色鮮果糕點的小販橫擋在路的中央,舉步難行。街兩邊一溜排開的翹角飛簷的高樓商鋪,古色古香。數不清的地攤,無數間小門麵的鋪子彼此相擁在一起。“鴻賓樓”“富貴居”“天上人間”……大門兩邊都高掛著巨大的紅燈籠,幾個衣著光鮮的侍者,對進來的客人不停地拱手微笑。途中,張然不時地看見三五成群的少年驕傲的走過。一個時辰之後,張然才在東南角的偏僻之處,找到了一家還算滿意的客棧。價格還算公道,一個晚上五十文銀錢,不包吃喝,是個住五六人的大通間。


    店名就是俗得不能再俗的“迎客來”。


    張然全沒有去誑街的興致,每天都待在客房裏,滋滋有味地翻閱著先生送給他的《山河疏》,一遍遍細細咀嚼思索。


    八月十五,“迎客來”的喜鵲叫得好不熱鬧。


    張然終於走進了森嚴的考場,出來的時候,感覺還不錯。


    放榜還有一段時間,張然就耐心地等待。客棧的老板夥計不時地恭維著張然,弄得張然頗不好意思。


    八月二十二,張然起了個大早,吃了一碗麵條,疾步奔向學府廣場。


    人擠得水泄不通,巧的是,居然會遇到來自青蘿集的一幫少年。張然隻得站在外圍,目光越過人頭,望向那麵巨大的放榜牌,紅紙上寫滿了一排排高中的名字。


    “哈哈,我中了。”


    “咦,我的名字在那裏。”


    “哎,我的文章考官咋沒看上呢。”


    “時也,命也。”


    張然睜大眼睛挨個的尋找自己名字,心,猛的往下一沉。他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又仔仔細細地來來迴迴找了一遍。痛,揪心的痛。


    先生說過,自己雖進學晚了些,但基本功紮實無比,所作的文章,道理也講得圓潤通透,童生考試應該難不住他。


    “哈哈,老子中了,老子他娘的中了,哈哈。”一個錦衣少年瘋狂地大笑著,看到無比失落得張然,好似有大仇得報的快感。


    原來是他,一個連一句完整的話都寫不通的人,竟然也得中了,張然想不明白。


    “窮小子,別以為自己比別人聰明,老子家有的是銀子,童考算個屁呀,五千兩銀子就搞定,哈哈哈。”


    “快叫老子一聲爹,快叫啊。”“咚”,一塊銀餅子砸在了張然腳邊,惹得他家兩個扈從哈哈大笑。


    “哈哈,笑死我了,沒銀子也想來考試,叫老子一聲爹,爹拿銀子喂你。”錦衣少年無比快意的咆哮。


    張然隻覺得全身的血,刷地湧進了腦子裏。他嗷的一聲,撲向錦衣少年,雙手死死地掐著他的脖子。兩個扈從慌了,一個使勁地掰開張然的手,另一個伸出缽盂般打的拳頭狠命地打向張然。


    “什麽世道哦。”


    “是啊,有錢能買通學官。”


    “吃得苦中苦,不如有錢人啊。”


    “我說你們啊,犯什麽酸哪。”


    “好了好了,別打了,要出人命啦。”


    一旁的端木金看得心下不忍,臉偏向了一邊。有一位身著藍衫的虯髯大漢,看著躺在地上麵如白紙嘴角絲絲流血的張然,不住地思索著,這小子,好強悍的血性,有種。


    一個捕頭大遠處跑來,大聲吼著鬧什麽鬧,信不信老子把你們抓起來。人群一下子就四散開了。可憐的張然,還人事不省地昏在地上。捕頭嘟囔著,媽的倒黴啊,是不是看著老子閑得慌啊。


    藍衫大漢遲疑了一瞬,彎腰抱起了張然,對著捕頭說,這位大哥,我帶這位小兄弟去藥鋪治治,你看——去吧去吧,捕頭不勝其煩。


    張然睜開了眼睛,眼珠子慢慢轉了轉,這是哪裏,好像以前沒來過這裏啊。他動了一下,一陣鑽心刺骨的疼痛彌漫開來。身上散發著一股好聞的藥味,原來自己被好心的人給救了。可自己去哪兒還人家的藥錢診金啊。哎,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因為藥力的作用,幾天下來,身體的痛楚漸漸小了。可是,撕裂的內心,長時間內怕是很難愈合。


    原來是自己錯了,讀書認字沒錯,錯的是自己妄想憑著這點微末的道行,妄圖去改變什麽,這真是幼稚的可笑啊。張然,迷茫了。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縷光線照進了昏暗的屋裏。


    “哈哈,小兄弟恢複得怎麽樣啦。”藍衫漢子將一包藥放在張然床邊。


    “多謝大叔救命之恩,小子張然不知何以為報。”張然撐起身子,感激地看著眼前這位壯如鐵塔的漢子。


    “謝就不用說了,我隻問問,小兄弟傷好之後,有什麽打算哪。”大漢的眼神閃過一道精光,張然捕捉到了。


    “大叔,我現在身無分文,藥費怕暫時還不起,不過您放心……”


    “藥錢就算了,你別多想,有什麽事盡管說,好好養著便是。”大漢眯起眼睛,這小子看著歲數不大,人倒是很機敏啊,還是看看再說吧。


    要說打算,張然不是沒有,可是現在連迴去的路費都無從著落,還欠著別人大恩,張然愁死了。也不知道漢子的來意,張然很是苦惱。


    養了一段時間的傷,張然基本痊愈了,是該走了,老麻煩人家他過意不去。


    張然尋到外屋,藍衫大漢正專注地看著賬本。張然四下打量了一眼,前麵是個櫃台,左右兩邊堆放著雜貨。原來這是一家小商鋪。


    “小兄弟,老哥這裏缺人,想不想留下啊。”


    “大叔,我能做什麽呢。”


    藍衫大漢的目光陡地尖銳起來,“小兄弟,實話告訴你,這裏就是渥皇山山寨的一處窩點。既然你知道了,也就由不得你了。”


    張然大駭,門口還站著兩個黑衣勁裝的彪形大漢,逃無可逃。


    見張然一臉的驚恐,藍衫大漢語聲漸緩,道:“你現在還迴得去麽,兩手空空,別人怎麽看你先不說,你忍心讓家裏人絕望嗎?”


    是啊,自己怎麽忍心讓家人絕望呢。


    一語誅心,莫過如此。


    “我會親自去你家,告訴你家人,就說你在固山城一個大商鋪裏做事,這樣的話,你家裏也安心了。”從張然變化不定的神色上看,覺得他的話起了作用。


    “好了,過幾天我會給你家裏送點銀子,你也安心了。這樣吧,等我忙完了,過幾天就帶你迴山寨。”


    還有的選擇麽,張然悲憤的想。


    假如因為自己,讓家裏人出了意外,那張然將會百死莫贖。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張然心裏不由得呐喊起來。


    他張然,認了。


    見張然沒再抗拒,藍衫漢子高興起來,說:“認識一下,我叫王元。山寨不養閑人,終日廝殺,沒一技防身是不行的。”說罷,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冊子,隨意地丟給張然。


    “這是殘本,隻記了三招劍法,你琢磨著練練,有不明白的可以問我,迴頭叫人給你送把鐵劍。”武功秘籍,可是個稀罕東西,特別是那些高深的功法秘譜,也隻有深藏不露的武林世家和帝國軍隊裏才有。江湖豪客手裏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垃圾貨色。當然,也有些天生異稟的,練到極致,花拳繡腿也能幹翻昂藏莽漢。


    張然打開那本黑色的小冊子,不多,一共三頁紙。


    從此,張然走上了一條與此前設想的完全截然不同的路。這條路上,生死之間,再也由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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