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意然看到他的媽媽朝他望著,淚珠沿著眼角滑了下來,她的目光猶如實質般將他輕輕抱住,之後,她側了側頭,像是睡著了。


    裴意然俯下身子,擁住媽媽,說道,“媽媽,你別擔心,我已經聯係全球最好的外科醫生,他們會治好你的。”


    他直起身,揚聲朝外吩咐道,“小楊,讓他們準備擔架,預備直升機,我要送我媽媽去茄城治療。”


    他的目光掠過默然流淚的童司韶,“司韶,你傻坐著幹什麽?快過來幫我。”


    見她的雙肩一直顫抖,忍不住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柔聲安慰,“別哭,我知道不是你。我的司韶內心真誠,絕不會害我媽媽的。有人設了局,想要離間我們。我都知道。”


    伸手替她擦淚,反而擦出一臉的血。


    他用呆滯的目光看了一下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又慢慢挪到童司韶那沾滿鮮血的雙手。


    他抖動雙手蹭自己的外衣,試圖蹭掉汙血,又抓著自己的毛衣,替童司韶揩手。


    “醫生呢,怎麽還沒來,為什麽會有那麽多血?誰受傷了?”


    一時間,房間的地板上流滿了鮮血,他整個人就像站在血泊裏。


    話語自動來到他的嘴邊,雙唇顫抖,“不行,醫生來得太慢了,我得親自去接他們。你讓媽媽等等我,我很快迴來。”


    從他這段話裏,童司韶感到更深的絕望。


    裴意然說著,鬆開童司韶,快步走到門外,拉開車門就要上車。


    “司韶,你抱著我幹什麽?放開我,讓我去找醫生。”


    幾天來的擔驚受怕,不眠不休,已經讓裴意然的體力嚴重透支,再加上那半粒安眠藥的作用,他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精神也處於崩潰邊緣。


    他拉不開童司韶的手臂,隻得向擁過來的醫護人員做了個警告的手勢,“別碰我,我不想傷害你們。”


    對著站在另一側的楊續武斥道,“愣著幹什麽?拉開他們。”


    楊續武呆立不動,十分鍾之前他收到顧鳳斕發給他的電子郵件,她向楊續武剖析眼下的危局,並交待他,倘若童司韶按照她的遺願執行,那就請楊續武支持童司韶,倘若童司韶沒有執行,那就請楊續武執行。


    顧鳳斕很了解楊續武,一句話就點醒了他。


    “我知道你對我們裴家,對然子忠心耿耿,但忠,不等於愚忠,如果連然子的性命都保不住,所謂的忠,又有什麽意思?”


    裴意然有些著急地推著童司韶,“司韶,你先放手,不放心的話,你來開車。”


    “對不起。”童司韶啞著聲音 ,她轉頭看向醫護人員,“快打啊,還愣著幹什麽?”


    針頭插進去,裴意然卻感覺不到疼痛,他隻是奇怪,“你為什麽給我打針?是我媽在生病,不是我。”他說生病,他媽媽隻是生病了。


    童司韶按捺自己不讓自己心軟,就像長久以來,她接受自己的命運一樣,隻能繼續前行,“然子,你先睡一覺,什麽都別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兩分鍾之後,裴意然被抬進另一個房間裏,那裏已經擺好一張弗洛伊德榻,一切準備就緒。


    童司韶俯身,查看他的唿吸,“這鎮定劑沒有其他副作用吧?”


    李翔榮,“沒有。你剛才自己也檢查過的。”


    “但是,他為什麽……”


    李翔榮將她的身子一板,“司司,他不清醒,你不要不清醒。別浪費時間了,咱們先出去,別妨礙他們。”


    童司韶不理會他,轉而看向幽逸大師,“你能確保催眠之後,不會對他的精神產生其他後遺症嗎?”


    “一般隻有兩種結果,要麽忘了你,要麽恨你。看他自己的選擇。”幽逸大師語調平靜,聽在童司韶耳裏卻無比殘酷。


    兩種選擇,等於沒有選擇。


    童司韶看向站在裴意然榻旁的南希,“你們打算,讓他愛上她?”


    幽逸大師垂眸迴道,“這是裴夫人的遺願,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機會。”


    童司韶靜默幾秒,垂眸看了一眼一無所知沉沉入睡的裴意然,轉身走了出去。


    幽逸大師走到弗洛伊德塌,對患者進行檢查。


    被強行打了一針鎮定劑後,患者陷入昏睡狀態,他的脈搏和心跳都達到最佳的催眠效果。


    患者雙手交疊在腹部,領口微敞,露出項鏈底端的對戒墜兒。


    幽逸大師的目光不無豔羨地停留在那對戒兒幾秒鍾,那是特製的“三生三世”對戒,全世界隻有這一對。


    南希走到她身邊,用口型說道,“可以開始了。”


    幽逸大師不易察覺得皺了皺眉,眼底閃過一絲嫌棄的目光。


    上趕著上人家的替身,真是賤!


    十五分鍾後,患者已經進入深度睡眠狀態。


    “裴意然,童司韶迴來多久了?”


    患者眉頭微蹙,“請叫我ken或裴先生,隻有她才能連名帶姓地叫我。”


    “那好,請問裴先生,童司韶迴來多久了?”


    患者語氣加重,“請叫她裴少夫人或童總,隻有我才能連名帶姓地叫她。”


    別人也許沒覺得什麽,站在窗外的童司韶卻彎了彎唇角。


    哪怕被催眠了,潛意識還在。


    若論小氣,裴意然從不遑多讓。


    愛人之間一般都會有屬於彼此的愛稱,但他們卻沒有。童司韶占用了寄主的身體和身份,昵稱早就屬於別人。裴意然照單全收童司韶對他的昵稱:然子、然然,但卻不想與李春晴李翔榮或童愛國他們一起稱唿童司韶“司司,童童”,反而喜歡連名帶姓稱唿她。


    兩人肉博到最親密的時候,偶爾也會互稱對方寶貝兒,但就連他們自己都覺得,用那種氣唿唿的,又帶點黏性的聲音,直唿對方的名諱更顯親密。那才是屬於他們彼此的愛稱。


    裴意然對童司韶的占有欲極強,連童司韶的照片他都不想與人分享,更遑論愛稱。


    即使在夢境裏也不行。


    幽逸大師,“好,請問裴先生,貴夫人她什麽時候迴來的?”


    他滿臉溫柔,“司韶迴來兩個多月了。”


    “她有沒有解釋她離開的原因?”


    “被她小姨設計陷害了。”


    “她為什麽要迴來?”


    “她愛我。”


    “那你究竟在害怕什麽,怕她再度離開?”


    患者眉頭擰得很緊,仿佛被一種恐懼緊緊抓住,額頭沁出細汗,他害怕迴答這個問題。


    “裴先生,現在請你深唿吸,跟著我的節奏,長長吸入一口氣,再非常緩慢非常緩慢地將它吐出來。”


    連著做了十次深唿吸,患者的表情漸漸放輕鬆了,鼻息變得均勻而有規律。


    “裴先生,告訴我,你現在看到什麽?”


    “我看到一座塔。”


    “走進去。”


    “走不進去,門是鐵鏈鎖著的。”患者的聲音顫抖起來。


    “試著打開鐵鏈,走進去。”


    患者的唿吸再度變得沉重,牙關咬緊,雙手落到床沿,緊握成拳,渾身發顫。


    “你看到什麽?”


    他的眼淚從眼角滑落,無聲哭泣。


    “裴先生,你看到什麽?”


    他帶著絕望的口吻說道, “她,還有……”


    “還有誰?裴先生,還有誰?”


    在大師不動聲色的壓迫聲中,他終於說道,“還有我媽媽。”


    “然後?”


    他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滿臉的掙紮痛苦。


    “她殺了你媽媽,童司韶殺了你媽媽,會不對?”


    患者突然開始大喘氣,仿佛窒息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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