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肖員外家來了一位遠客,是位女客,披金戴銀雍容華貴,身後跟著一眾隨從抬著八、九隻箱子,浩浩蕩蕩的走進府裏。員外的妻妾們堆笑著迎了出來,行禮寒暄後忙不迭的迎入廳中。下人們都忙碌起來,有預備茶水的,有預備點心的,有去請老爺的,有守在夫人身邊等示下的。肖小姐卻很清閑,她站在廊上冷眼打量著那個衣著華麗的婦人趾高氣昂的走進廳裏,一轉身,進了父親的院子,去找肖宵了。


    小孩兒正在寫字,蠅頭小楷,寫的是:“自來處來,往去處去。有來處無去處。”肖果兒貓在他身後看了一會兒,撲哧一聲笑了,走到他身前掃了一把他的小臉,笑著問:“有來處怎會無去處?不過嘛,這小字寫的實在是妙!你怎麽這麽聰明,學什麽都這麽快!再這樣,我生氣了。”孩子看著她,放下筆,拉著她的手走出屋子。走到員外的起居室門口,定住不動了。肖果兒也不問為何,隻陪他站在那兒笑盈盈的看著他。


    一會兒,員外迴來了。身後跟著管家和幾個下人。員外遠遠看見兩個孩子站在門口,正在納悶,待走近了,正要開口卻聽肖宵道:“老爺,小姐不宜遠嫁!”員外一驚,眾人也都嚇傻了。這個小啞巴竟開口說話了,還說了好幾個字。什麽,他說的什麽?員外眨著眼,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問:“什麽?”肖果兒也嚇著了,重複道:“不宜遠嫁?”肖宵神態自若,道:“小姐不宜遠嫁!”員外這次聽清了,看看女兒,肖果兒一臉無辜。少頃,員外捏捏肖宵的臉,說了句:“傻孩子!”說完,帶人走了。


    十幾天後,肖果兒嫁人了。百十人的送親隊伍浩浩蕩蕩。她的夫君是肖家世交護國大將軍程遠之子程善。原本兩人的婚禮不至如此倉促,無奈鎮守聖都的將軍外調浩天,程善在父親軍中就職,需一同前往。這一走恐怕就要數十年,為此不得不先完婚。不消說,完婚後肖果兒自然要隨著夫君南去的。員外隻有一女,剛剛十六歲,正是灼灼生輝讓人無限憐愛的年紀。自己還沒喜歡夠,就要把她送到別人家,員外心中自然萬分不舍。十來天的時間,為女兒準備了幾大車嫁妝,但凡女兒能用到的,但凡她喜歡的,但凡員外在京城聖都能買到的,大大小小花花綠綠金銀玉器不一而足。眼看著女兒上了車,眼看著送親的隊伍走遠了,員外抽身迴了房子,關上門,哭的像個孩子。


    女兒嫁人了,肖員外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五魄,終日悶悶不樂。有時候走到女兒繡房門口,站一會兒,腦子裏空空如也,終是沒勇氣走進去。這一日,他又定在門口不動,隻聽身後一個稚嫩的聲音道:“老爺,不要傷心,不日便有一件喜事。”員外迴頭看時,正是肖宵。他狐疑的看著這孩子,突然想起來,他好像很少說話的。俯身拉過孩子,問:“喜事?”孩子點點頭。“什麽喜事?”員外又問。孩子看著他不說話了。員外更狐疑了,這孩子好像就說過兩句話。


    兩個月後,員外的小妾梅氏佳南有喜了。員外喜出望外,整個人都要跳起來。他已近四十的人了,還能有孩子?語無倫次的招唿管家道:“把姨娘的院子封起來,閑雜人等一概不許入內。姨娘的吃穿用度一律參照小姐在家時的標準。要什麽要什麽都行。還有還有,把齊婆子、要婆子都傳進來伺候,她們兩個守在梅姨娘房裏,哪都不許去,什麽都不用幹,伺候好姨娘就行。還有,”員外一邊在房裏轉圈一邊道:“快,選個黃道吉日,我要去報國寺上香保佑她們母子平安。”說完,員外一邊脫自己的外衣一邊道:“明日,明日就是吉日。明日吧,就明日。”


    數月後,員外府迎來了一位小公子。府裏張燈結彩,好不熱鬧。員外原本不是個愛熱鬧的人,但三十有九的人得了一個兒子,實在是歡喜的不得了。孩子一出生便擺了幾天的喜宴,把多年不聯係的相識、故交都請了來。陣仗大到連當今皇帝李常浩都聽說了。喜宴結束當晚,皇宮裏的總領太監萬山便帶著幾個隨從畢恭畢敬的來道賀。賀禮為兩套嬰兒用的常服、一塊福壽安康的玉佩、一柄玉如意、黃金一千兩。肖員外萬萬沒想到,誠惶誠恐的叩謝天恩。隻聽萬山道:“陛下聽說大人府裏添了位小公子,高興的什麽似的。陛下要親自來的,不巧被幾位大人絆住了,這才派老奴代勞。陛下常說,肖國公乃開國元勳,為國為民立下汗馬功勞。國公後人大有祖宗遺風,對陛下對朝廷都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鑒。陛下時常想親近,總沒個由頭。今日借著為小公子賀生來府上看望,也算了了陛下長久以來的惦念。”肖員外忙高唿:“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山走了,肖員外的酒也醒了。他拍拍臉又晃晃頭,心想,喜宴擺的怕是有點過了。一個兒子,兒子而已!他晃晃悠悠走出房門,抬眼望天,一顆星星也沒有。歎了一口氣,心想,好黑。突然,從不遠處走過來一個小小的身影。員外張望了一會兒,笑了,喊了聲:“肖宵,怎麽好幾天沒見你。”孩子走到他麵前,說了句:“老爺,少疼些他吧!”員外一愣,孩子已經走遠。


    次日,婆子端給孩子的粥裏飄著一雙魚眼睛。肖宵端詳了好一會兒。婆子埋怨道:“你這孩子,不會說話就不要亂說,那是少爺知道嗎?是府裏未來的主人。這碗粥賞你的。要不是老爺疼你,可就不是魚眼睛了。”孩子沒有說話,揚了揚嘴角,用勺子把眼睛放到嘴裏一邊咀嚼一邊迴味,那神情好像說:“嗯,味道不錯!”婆子看不下去了,奪過他手裏的碗,斥道:“不要喝了,一對死魚眼泡過的粥有什麽好喝的!吐出來,吐出來,我再給你盛完好的。你長記性就是了。”誰知,孩子已經把眼睛吃了。


    不一會兒,隻聽梅姨娘房裏幾個丫頭跑進院子,邊跑邊喊:“老爺,老爺,你快去看看吧,姨娘的眼睛,姨娘的眼睛沒了。”


    肖員外趕過去的時候,梅姨娘正滿地打滾。她披頭散發,服飾散亂,滿臉血汙,嘴裏喊著:“我的眼,我的眼睛,怎麽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看不見。”丫頭們站了一地,一個個麵色慘白。有要去扶的,又嚇的縮迴了手,哭的、喊的亂做一團。員外衝過去把她抱上床,管家喊來大夫。


    梅姨娘的眼睛沒了,隻留下兩個黑洞。據丫頭說,姨娘正在喝茶,應該心情不錯,因為笑了。但笑著笑著,臉上突然流下兩灘血,再一看,眼珠沒了。


    “天方夜譚!”肖員外斥道:“胡扯,胡扯!”員外跳著腳氣急敗壞的道:“你們這幫混日子的小蹄子,是我往日裏太縱容你們,你們便不把主子放眼裏,謀害起主子來。來人,來人,把這幾個丫頭綁了。等治好姨娘我再跟你們算賬。”幾名男丁把丫頭們綁了拖出去。丫頭們邊哭邊喊“老爺冤枉,老爺饒命。”


    繼夫人江氏帶著另一位侍妾羅氏過來。一看這情形,便留了羅氏和自己的兩個丫頭照看梅姨娘。江夫人好言勸慰著員外迴房休息,一麵又吩咐人將小公子抱到她房中照看。員外是個和善的人,平日裏很難動怒。但今天這情形,怕是真氣著了。想想也是,梅姨娘正當妙齡,又生的婀娜,娘家雖不是名門望族,卻是書香門弟。怕也隻有這樣的人家,教養出的女兒才不會侍美嬌寵,反而對兩位姐姐甚是敬重。更何況,她剛為肖家誕下唯一的男丁,正是員外心尖上的人。員外豈能不氣?


    好好一個人,眼睛怎會突然沒了?江夫人正低頭思索,隻聽小丫頭通報:“夫人,梅姨房裏的豆兒說有話迴稟夫人。”江夫人心想,想要理清這樁官司恐怕還要從梅姨娘身邊人下手,於是道:“傳她進來吧。”豆兒被兩名男丁押進來,夫人歎了一聲,道:“鬆綁。”男人們給豆兒解開繩索,豆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夫人皺著眉頭,道:“姑娘,好姑娘,你隻管在這兒哭,你家姨娘可還巴巴指望你替她找迴眼睛呢!”豆兒擦擦眼,抽噎著道:“夫人恕罪,我家姨娘的眼睛,豆兒也不知怎麽迴事。隻一事,奴婢覺得沒有那麽巧。”“何事?”江夫人問。豆兒抬頭看了看江夫人,又立馬低下頭,抿著嘴唇道:“奴婢也不知怎麽說,夫人派個人去傳李奶奶問問便知。”“李奶奶?”江夫人命小丫頭傳李婆子。


    李婆子早聽說梅姨娘的事了,心裏正犯嘀咕,就聽江夫人找她問話。她心裏揣著十幾個水桶顫顫巍巍的來到江夫人房裏。一進屋便撲通跪下,頭也不敢抬。見狀,江夫人料想這事定有蹊蹺,道:“媽媽起來迴話吧。”老婆子的頭放的更低了,江夫人看著她,笑了笑道:“都是老人了,媽媽這是為何?好吧,您老怎麽自在怎麽來吧。想必您也聽說了,梅姨娘的眼睛沒了,丫頭們說您老知道,所以請您過來問問。”


    半晌,李婆子道:“夫人,奉老爺的命,我是伺候老爺偏房裏的孩子的。那孩子在哪我便在哪。近來,梅姨娘院裏老爺有令不許外人去,那孩子沒去過,老奴也沒去過。梅姨娘的事老奴聽說了,實在是奇事。”江夫人看著她,又看看豆兒。小丫頭低著頭不言語,老婆子也不說話。


    屋子裏就這麽安靜下來。江夫人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幽幽的道:“肖宵那孩子會說話了?”李婆子迴道:“會說了,也說不了幾個字,不說的時候多。”“會說些什麽?”夫人問。李婆子嘴角抽動了兩下,迴道:“會叫老爺,吃,水,我聽到的就是這些。”豆兒瞪了老婆子一眼,嘴裏崩豆似的道:“李奶奶,你帶的這位好少爺,他不是還會說‘老爺,少疼些他吧!’”“什麽?誰?少疼些誰?”江夫人問。豆兒見江夫人問,立馬抖起精神,義正詞嚴的道:“肖宵!他跟老爺說讓老爺少疼些小公子!”“放肆!”江夫人將杯子摔在桌上,罵道:“他是誰,倒替老爺當起家來了?去,把他叫來,我當麵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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