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東珠靜靜地站在房門口,看到青城老王妃獨自坐在窗前軟榻上,手裏拿著一張紙盞,神情悲苦,正暗自神傷。


    夏東珠有點躊躇,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想了想,覺得王妃太不容易了,心頭一軟,便踏進房中。


    “王妃……”


    她柔情喚一聲。


    青城老王妃抬起頭,見是夏東珠,心裏的委屈一下子噴湧而出,眼淚更是止不住往下流。


    夏東珠急忙走過去,掏出帕子為她拭去淚水。


    她以為王妃還是因為李瑜的事情難過,便柔聲勸道。


    “李瑜的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嗎?做為青城王側妃,她便能一輩子留在王府,王妃為何還要難過?”


    青城老王妃卻深深看著夏東珠,無不遺憾地道。


    “公主與我兒真是可惜了。阿瑜的事情是解決了,可是……”


    說著,青城老王妃將手中的紙盞遞給夏東珠。


    “夏大小姐卻走了,她與阿荊和離了。”


    夏東珠一驚,急忙接過青城老王妃手裏的紙盞,竟真是蕭長荊與夏大小姐的和離書,蕭長荊親筆所書。


    “王妃,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她覺得在前世自己的性子可真夠倔的。


    如今青城王府還未剛剛消停,她怎麽能現在就提和離?


    青城老王妃搖著頭,“我不怪夏大小姐,阿荊納李瑜為側妃,本就突兀,引人非議。


    不僅禮部尚書府公子言辭鑿鑿當麵質問,逼得阿荊當著眾賓客的麵不得不將他趕出府。即便是夏大小姐,也是極惱阿荊。覺得阿荊不可理喻,甚至看不起他,覺得他沒有男兒擔當,麵對這樣的夫婿,她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可阿荊的苦,又有誰知?他是有苦難言,打掉門牙往肚子裏吞啊!為了李瑜,我兒將自己的驕傲踩在了腳下。”


    夏東珠心頭也有些難受,“是夏大小姐不懂事,王妃放心,我會去勸勸她……”


    青城老王妃卻搖頭。


    “強扭的瓜不甜,夏大小姐與我兒終是沒有緣分。當日成婚,也是公主替她拜的堂,夫妻之情都是天注定,強求不來。阿荊心裏也隻有公主……可我兒卻對不住公主啊!”


    青城老王妃說著,甚是痛心地拍打著胸口,那樣子,看著真讓人揪心。


    夏東珠歎息一聲,她本是來辭行的,為大寶二寶的去留征求王妃的意見,可現在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青城老王妃又啜泣起來,嘴裏念叨著。


    “李瑜遇到那種事兒,一心尋死。阿荊心裏愧疚自責,為了給她生的希望,便允了她側妃之位,並答應她立即成婚,李瑜才不再折磨自己。


    可我心裏清楚,阿荊是不會碰她的,他隻是給她一個名分,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我兒的驕傲,寧肯孤身一人,也絕不會碰不喜的女子的。我兒除了公主,誰都不會要。所以夏大小姐離開,我並不遺憾。隻是覺得我兒太苦。”


    夏東珠看著手中的和離書,想著蕭長荊曾經說過,將來有合適的機會要放夏大小姐自由。


    莫不是,這便是合適的機會?


    夏東珠想到這裏,覺得不好再勸,將和離書輕輕放到小桌上。


    “既然殿下給夏妹妹寫了和離書,說明二人是心甘情願分離,王妃不必傷心。至於李瑜,或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心中一直裝著殿下,或許有一天,殿下也能接受了她。”


    “那公主呢?”


    夏東珠一笑,終於將告別的話說出來。


    “我就要迴西羽了,我自小顛沛流離,也該迴去了。”


    青城老王妃臉色一變,急忙握住夏東珠的手。


    “那公主還迴來嗎?”


    夏東珠自然明白王妃問這話的意思,她沉默良久才搖搖頭。


    “不會再迴來了。”


    青城老王妃一呆,隨後立馬側過身,難過地又開始抹眼淚。


    看著王妃傷心,哭的肩頭一聳一聳的,夏東珠伸出手想安慰,可想了想,終是將手收了迴來。


    她不能給王妃任何保證。


    她與蕭長荊將來能如何?她不知道。


    她如今的身份,蕭長荊娶不了,除非他登基稱帝。可他拒絕了。所以,她與他之間,猶如隔著天塹。


    “我兒命可真苦啊!身中劇毒,受了近二十年折磨,好不容易有一天能拔雲見月過正常人的生活,卻依舊不得所願……此生不能與所愛的人在一起,一生都將不得歡顏。”


    王妃似是感同身受,對蕭長荊流出濃濃的心疼。


    夏東珠抿緊嘴,此刻她什麽都不能再說,隻能靜靜地陪著王妃。


    待王妃心情平靜下來,夏東珠便起身告辭,隻等改日再提大寶二寶了。


    青城老王妃並沒有挽留,隻是無不遺憾地看著夏東珠。


    夏東珠提著裙子往門外走,剛走到門口,蕭長荊就從門側站出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夏東珠一驚,“殿下,你,待在門外多久了?”


    蕭長荊微微垂著頭,沒迴答她的話,隻輕輕道。


    “今日陪母親用過午膳再走吧!”


    青城老王妃似乎也聽到了蕭長荊的話,從軟榻上跑過來,“阿荊……”


    蕭長荊望著母親紅紅的眼睛,心裏酸澀。他目帶懇求地看著夏東珠。


    夏東珠真受不了他的眼神,立馬說,“好,今日我親自下廚,為王妃做幾道拿手菜。”


    說完,她誇張地擼著袖子。


    引得青城老王妃終於破渧為笑,一邊笑一邊又抹眼淚。


    蕭長荊臉上也有了笑意,寵溺地看著她,“我去灶間為公主燒火。”


    “走吧!去廚房。”


    夏東珠大手一揮,在前麵帶路。


    蕭長荊看了母親一眼,隨後跟上。


    青城王府的廚房自然各種肉魚蔬菜應有盡有,廚娘們看到阿璽長公主忙著做菜,殿下安靜地燒火,一堆人縮著肩膀靠在角落裏,一動都不敢動。


    她們都知道阿璽長公主長於市井,會做飯菜不足為奇,可她家殿下能將灶堂的火燒的如此旺盛,真是讓她們大開了眼界。


    君子遠皰廚。


    整個京城的男子都避之唯恐不及。


    可她家殿下卻做的如此悠然自得。


    殿下真是天下第一奇男子。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舞得了寶劍,燒得起灶堂。


    半個多時辰後,夏東珠滿意地將四菜一湯放到托盤上。


    蕭長荊二話不說直接端起托盤就走。


    夏東珠拿著碗筷跟在後麵。


    他二人一走,廚娘們都探著頭目送他們竊竊私語。


    “咱們殿下跟公主還真是般配呢!可惜,公主被皇上賜給了未來儲君,我真替殿下可惜。”


    “唉,你沒看見,殿下看公主的眼神永遠都帶著笑意。”


    “聽說夏側妃今日已經迴了娘家,王妃又該傷心了。”


    “嘿,你們不知道?夏側妃是因不滿殿下納瑜表小姐為側妃,與殿下鬧了一場。殿下一氣之下與她和離了。”


    “阿璽長公主若是能嫁給殿下就好了。”


    “噓……”


    待蕭長荊和夏東珠帶著飯菜迴到‘雲秀苑’的時候,青城老王妃已換過衣衫,心情不錯地坐在畫堂飲茶。


    看著二人一同走進門,她眼眸一閃,唇角便帶了笑,輕輕放下茶盞。


    怎麽看都極是般配呢!怎麽看都看不厭。


    “母親(王妃)吃飯了。”


    蕭長荊和夏東珠異口同聲招唿王妃吃飯。


    二人話落,詫異地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時別扭地轉過臉。


    青城老王妃笑著站起身,“今日我與阿荊有口福了,便嚐嚐公主的手藝。”


    夏東珠擺著碗筷,嘿嘿笑著。


    “這些都是雪中城的特色菜,是我娘教我的。”


    她習慣性稱藍姑姑為娘,一時改不了口。


    青城老王妃聽著卻極親切,“就是那個藍姑姑所教?”


    想著那個藍姑姑帶著大寶二寶在府裏住了一段時間,整日閑不住,天天往廚房跑,變著法子做各種菜肴,確實挺合她胃口。


    夏東珠點頭,“就是她,在我快餓死的時候給了我一碗雞絲飯,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飯。從此後我就賴上她了。我娘人雖粗俗,但心眼好,什麽都教我。”


    青城老王妃立馬道,“我也是可以教公主的,除了做飯不行,琴棋書畫女紅刺繡,跳舞投壺打馬球,我樣樣精通。公主若是願意學,我保你一學就會。”


    夏東珠立馬驚奇了,“王妃竟會打馬球?”


    那不是很需要體力嗎?王妃這弱不禁風的身子......


    青城老王妃瞧著夏東珠懷疑的小眼神,嘟著嘴哼一聲。


    “公主莫不是小看我?我年輕的時候,可是京城第一才女,隻要女子能拿得出手的才藝,就沒人能強過我。”


    夏東珠立馬伸出大拇指,“厲害……”


    一句話誇得王妃高興得跟什麽似的,兩人坐在一起,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蕭長荊默不作聲,給二人盛了飯,又夾了許多菜放到碗裏,然後放到二人的桌前。他自己唇角夾著笑,端起碗默默地吃,默默地聽。


    夏東珠興許是肚子餓了,端起碗就吃,絲毫沒覺得那飯是蕭長荊盛的,覺得極自然。邊吃還不忘喋喋不休與王妃聊天,完全忘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王妃心情也不錯,看著兒子與公主都吃起來,她一怔,隨後一笑,也端起碗。


    夏東珠做的菜似乎極合王妃胃口,這段時間,她擔心受怕的,就沒好好吃過一頓飯。如今由兒子和公主陪著,她胃口大開,三人其樂融融。


    “母親,殿下,我熬了雪蓉湯端給你們嚐嚐。”


    三人正吃的開懷,不想門口卻突然傳來李瑜的聲音。


    夏東珠急忙抬起頭,就看到李瑜一身新婦的裝扮,悄生生地站在門口。


    她的身後,一個婢女端著托盤,上麵有一個煲罐。


    蕭長荊臉上的笑容盡去。


    青城老王妃身子一瞬間也有些僵硬,隨後她反應過來,笑著招唿李瑜。


    “阿瑜,趕快進來,今日公主進府,親自做了飯菜。正好,你也一起用吧!”


    夏東珠瞧了蕭長荊一眼,慢慢放下筷子。


    李瑜走過來,將婢女手裏的煲湯端到桌上,便衝著夏東珠福了福。


    “李瑜不知公主到來,失禮了。”


    夏東珠急忙搖頭,“側妃不必多禮,是我不請自來,打擾了。”


    兩人客氣的有點僵硬。


    青城老王妃見兒子的臉色不大好,急忙將婢女遣出去。


    “快去給側妃拿副新碗筷來。”


    婢女應聲急忙走出去。


    蕭長荊慢慢放下碗,“母親,我吃好了。皇城司還有公幹,我便先離開了。”


    青城老王妃瞟了李瑜一眼,很想自己的兒子能留下來,別讓李瑜太難堪。


    可她心裏也知道,李瑜在,兒子這頓飯是吃不下去的。


    她揮揮手,“行了,你趕緊忙去忙吧!晚上早點迴來。”


    蕭長荊不應聲,撩起袍子就走。


    夏東珠有點尷尬,與蕭長荊一樣,完全沒了胃口,可她不能離開。


    她隻得重新拿起碗筷,李瑜似乎根本沒有受到蕭長荊離開的影響,抬手自然地為青城老王妃盛了一碗湯。


    “母親,這是我親自燉的,足有一個時辰,你快嚐嚐。”


    青城老王妃僵著笑容接過碗,“好,還是阿瑜孝順。”


    隨後李瑜又為夏東珠盛了一碗。


    “公主也嚐一嚐,這是我拿手的煲湯,之前表哥特別愛喝。”


    “好,那我可得好好嚐嚐。”


    夏東珠顯得毫無芥蒂,伸手接過碗就嚐了一口,“確實不錯,李側妃的手藝真好。”


    可也僅僅隻喝了一口,夏東珠就再不肯動那碗雪蓉湯。


    青城老王妃倒是硬著頭皮喝了一整碗,也算是給足李瑜麵子。


    婢女拿來新的碗筷,李瑜像女主人一般,直接盛了自己熬的雪蓉湯喝,夏東珠做的菜,她一口沒吃。


    一頓飯吃到現在,都極尷尬。


    至少王妃和夏東珠再不像之前那般輕鬆愜意,三人都不說話,快速將這頓飯打發了。


    飯後,夏東珠不便久留,起身告辭。


    青城老王妃盡管不舍,但也沒有挽留。


    李瑜卻自告奮勇,“母親,讓我送公主出府吧!”


    她完全拿出了當家女主人的派頭。


    青城老王妃點頭,目光看著夏東珠,輕輕歎息。


    李瑜陪著夏東珠往府門走。


    二人都不說話,氣氛顯得極沉悶尷尬。


    “按說,我應跟公主道聲謝。”


    最後還是李瑜打破沉默,她的語氣極不好,生硬,且冷漠。


    夏東珠瞅了瞅她,“李側妃不必言謝,我並未為你做什麽。”


    李瑜突然頓住腳,一張俏臉極是陰寒,“公主是瞧不起我?”


    夏東珠心裏歎息,李瑜也太敏感了,她隻能裝傻。


    “李側妃何出此言?”


    李瑜眼中立馬噙滿淚,“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表麵裝著什麽事都沒發生,可背地裏根本就看不起我。”


    夏東珠垂下眼瞼,“李側妃多心了。”


    李瑜一抹眼淚,“夏大小姐與我吵架,表哥故意將她趕出府,其實是放了她自由。我心裏知道,表哥娶我,不是因為愛我,他是愧疚。自從成婚當日,他就不曾進過我的房,甚至連‘錦鬆苑’都不迴。他是不是夜夜與公主在一起?”


    夏東珠突然就惱了,“李瑜,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心裏痛,別以為別人都得跟著你痛。我是西羽的長公主,是南蕭未來的皇後,你方才那話,便是誅心之言。是對青城王最大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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