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生見得一座客棧不錯,牆漆朱紅,裝潢嶄新,匾額“流蘇客棧”四個大字端端正正,雖不及書法大家之名作,卻也有幾分渾然天成的美意。宋生最喜書畫,一時對此客棧大生好感,竟忘了官場尊卑,提議道:“幸老,雲姑娘,不如就住此處如何?”幸無雙看向雲清嵐。雲清嵐失魂落魄,見此店不錯,門前潔整,她又非挑剔嬌縱之人,自然點頭道:“也好。”


    一行八人翻下馬鞍,牽馬入前院。四名粗衣夥計行將出來,接過牽馬韁繩,伺候良馬入廄。玉橫城囑托一聲:“取些上好禾草招待。”,四名粗衣夥計應了一聲。


    八人直入大堂,位階最低的薑湯、玉橫陳喊來掌櫃交流,點菜、租房,置辦齊全。掌櫃卻也精明人,眼睛一溜一轉,即知幾位爺均非凡人,雖有風塵仆仆意,卻衣著、氣度自是不凡。既命夥計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幸無雙、雲清嵐、宋生、方大才、劉蹤、嵩香皆已入坐,不久茶水先上。嵩香左手拿著茶壺,輕輕一拍,茶水自壺口流出,右手牽引茶水,分毫不差落在每一茶具上。再輕輕一拍桌子,茶水震落地上,茶杯洗滌一淨。這功夫委實不凡,見者皆暗暗讚歎。


    嵩香先為辛無雙、雲清嵐各斟一杯。其後便是宋生、方大才、劉蹤,最後才是薑湯、玉橫城、自己。


    雲清嵐取過茶水,輕酌一口,入口甘苦,卻大解渴意。數日疲憊似也輕了幾分。眉頭微鬆,方道:“那釣人翁委實狡詐,我等再追數日,倘若再尋不到,折返青寧郡,探查縱火大案為要。”幸無雙道:“此言在理。”劉蹤道:“我等追逐至此,那釣人翁顯不遠矣。”


    雲清嵐道:“青寧郡幾盡死城,調查頗為困難。宋生、方大才、劉蹤、你等行至南陽岔路,便可分道揚鑣,抽取附近衙府差員,匯聚青寧郡,供我等調遣排查,此事已拖良久。”其時距離青寧郡大火已過數月。呂追魂到達長安,即刻匯明情況,卻遲遲沒有下文。雲清嵐尋不到林塵屍首,自也迴長安後。立追此案,幾番追討,方才立案調查,此時已過數月,雲清嵐縱使生氣,卻也無用。大乾國弱,需應對之事忒多。青寧一事雖震動頗大,但大乾四亂,叛亂、起兵、天災、外敵、來年收成更叫朝廷頭疼。


    宋生、方大才、劉蹤道:“是!”雲清嵐道:“辛老,你斷案如神,經驗豐富,清嵐遠遠不及。如此安排可有疏漏之處?”


    辛無雙道:“哈哈,清嵐心思縝密,正應我心中所想。我闖蕩江湖多年,淺有幾分薄麵。不如這樣如何,我待會書一封信,由玉橫城送至揚州城宋府中。請宋鐵血出山相助。”方大才一驚:“辛老與那鐵血神捕亦有交情?”


    辛無雙笑道:“年輕時曾有一二風流趣事。青寧郡隸屬揚州,於情於理,他應當出些力。”雲清嵐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素聞宋鐵血大名,心想得其相助,怕能快快破案。


    正自交談,小二陸續端來飯菜,八人正欲用菜,填飽肚子上樓歇息。忽聽別桌交談:“桃花神醫名不虛傳,不枉我遠道而來。”“這神醫今日將走,幸得昨夜連夜趕赴,見其一麵,果真人如傳聞,玉麵桃花眼,恍似神人臨。”“庸俗,庸俗,他醫術、仁心最值稱道。偏偏你等盡說容貌。”“王兄教訓得是,那神醫一兩日前到此,坐攤擺醫,兩天一夜,不說治盡病患,卻也絕對差不多了。”“他不為錢財,方才值得稱頌,大病五十錢,小病十錢,不醫好不要錢。倘若天下醫者,皆是如此,那該多好。”“我倒說,縱有桃花神醫的仁心,也無他醫術,縱有他醫術,也無他俊俏。我瞧他不過十八九歲,如此醫術,如此仁心,如此玉麵。隻怕再過不久,定聲名鵲起。可惜我等未入江湖,倒不知那郎君,日後如何大放光彩。”


    說及此處,數人各碰一杯。一口烈酒下肚,委實痛快。客棧大堂嘈雜,八位天官均聽得清晰,不住好奇想道:“這桃花神醫何許人也,竟有如此盛名,享如此讚譽。”


    本江湖閑談,不好作數。但說得人多了,不免真聽進心去。雲清嵐更渾身一僵,心中慘笑:“十八九歲,生得俊秀,林郎倘若不死,定有揚名之日。桃花眼…我與林郎纏綿,那雙眼睛叫我心都化了。可惜…全因我武斷,再難迴去矣。”心傷被揭,無盡悔恨與撕痛。雲清嵐但覺滿桌菜香無味,道:“我先去歇息。”徑上樓去,步伐有些踉蹌。


    待其走後。宋生不住道:“雲姑娘這是怎麽了,我觀她狀態不對。”幸無雙搖頭:“我也不知。”薑湯道:“我經常瞧她偷偷擦淚,叫我一女子都好生憐惜。不知因何所傷。莫非…莫非是情傷?”辛無雙道:“行了,行了,此事休在她麵前提起。你等也莫要亂猜,免誤前程。我已聽風聲,明年,雲天官將入三品天官。”


    宋生、方大才齊齊驚悚:“未入三十歲的三品天官,前途何止無量。”辛無雙認同點頭,念及此事,心下仍驚歎連連。


    ……


    雲清嵐迴自屋中,悲從心起,不住低聲抽泣,想起店中傳聞,不禁心想:“那桃花神醫醫者仁心,想是一位極不錯之人。聽聞他生得俊俏,但隻怕難比我林郎萬一。但此生此世,我是再見不到林郎啦。”想到此處,心中沉悶無比。自責,愧疚填滿心腔,又想:“雲清嵐啊雲清嵐,你一生不做錯事,但一錯便…”


    本是迴房歇息,豈知一人獨處,思緒更紛紛冒頭,令她身心俱疲,偏偏無處可躲。竟又起自盡念頭,長劍抵在胸口,終究未曾刺下。但眼中已滿是暮意。除卻尋到燒城惡賊,尋迴林塵屍首,竟心中空空,萬事提不起興趣。


    雲清嵐方覺愛意如此深切,痛徹如此刻骨,真可謂世間酷刑,難及此痛萬一,苦笑一聲:“我從前隻道匡扶大乾,救死扶傷,行俠仗義,蕩盡妖邪,便為畢生之所求,重中之重。愛情、伴侶有自有,無也罷。怎知…竟叫我無了生意。也罷,也罷,林郎被我殺了,餘下漫漫長日,即便苟活,也不過索然無味,不如待我做完這兩件事,及早隨他去了。隻盼若有來生…”苦惱至極,聽得街道熱鬧,其時天色已亮,市井人流不斷,吆喝叫賣聲不絕。


    雲清嵐一人獨處,處處是從前相處,甜蜜心酸悲切,心中萬分複雜。便想換一環境,總比一人空房獨恨好。於是跳落街中,緩行四處。但見人流穿行,街道熱鬧,各色小鋪排列,卻全難提興致。忽眼角瞥見一道身影,恍惚間竟好似林塵。


    她眼前一亮,又既一暗:“我…我倘若隻穿他胸膛,他自有一二概率活命。可…可我當時何至如此狠心,穿心不夠,竟透了劍氣。他…他又怎能活?定是我看花了眼。”如此又走數裏,不知是思之深,悲之切,亦是其它。恍惚間又見林塵。


    隻相隔極遠,數條大街,中間阻隔無盡人流。雲清嵐不住循他走去,心髒砰砰直跳,穿行人海,竟忘記控了力道,推翻前方的數十人。雲清嵐自知如此行事甚是霸道,但此刻無暇顧及,極快追去。


    然則行到地方,哪見有半點人影。雲清嵐心道:“我果生了幻覺,是我思念太甚。可…倘若,倘若他真活著…”心中忽煥發希望。這時,見一艘獨江小舟,順流而下,穿過身側。


    雲清嵐念起舊事,心想:“這裏縱然人多,我若與林郎乘此舟而下,情難所以,怕也不顧及。從前隻道傷風敗俗,豈知竟是全天下最幸福之事。”不住隨著小舟緩行。見江道愈來愈寬,小舟也越來越遠。


    忽聽舟中傳來歡快曲調。分明曲調輕快,卻叫人聽得傷悲無限。雲清嵐誤殺林塵,本是自責、悲切、愧疚居多。隻到聽得此曲,那昔日纏綿,深埋心底的愛意,方才逐步湧現。無盡的思切,更叫她難以忘懷。這層情感,方才最是折磨。


    從前悲切,愧疚,她總能哭出聲來,流下淚來。但如今這份思切,眷戀,卻叫她如鯁在喉,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行也思,坐也思。豈知當時一劍,後勁無窮。這層思念,縱然林塵便是大魔頭,那百萬百姓便是他所害,亦會出現在雲清嵐心中。


    全隻呆呆望著,哭竟也成奢望。雲清嵐更聽那曲音,似正中她心事,想道歡樂甜蜜處,曲音既輕快悠揚,想道歡愉纏綿處,曲音便撩人心腸,想道悲切悔恨處,曲音也痛恨至深。雲清嵐恍惚竟覺是與林塵深交對話。他在追問自己,從前分明如此恩愛,為何對他下手這般狠辣。


    雲清嵐正想解釋,又聽曲調大展,似釋然忘卻。這一聽,便叫她好生慌張,麵無血色,她輕輕追去,似那舟船中真有她的林郎。舟船順河而下,漸漸遠去。


    雲清嵐尋一旁人,問道:“那船上是哪位公子?”旁人道:“你不知道?他便是桃花神醫,這郎君心懷天下,醫者仁心,聽說生得極俊。”雲清嵐皺眉道:“他那首曲子,我不喜歡。我若再遇到他,定叫他改了。”心卻道:“我不要釋然,我不要灑脫,縱然是恨也好,是怒也罷,偏偏不能不在乎。我雲清嵐一生從不強迫他人,但這件事,我非強迫不可!”


    暗暗已將桃花神醫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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