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墨笑著道:「步公子有心了。方才陶嬤嬤才要去煮呢。」


    這話說得有些促狹,言下之意,是說步懷敦太過殷勤了。


    步懷敦的聲音遲緩了幾分,想是聽出了執墨的畫外音。


    「是我想得不周全了,郡主身邊的幾位姑娘原就是最周到的。」


    執墨笑著哼了一聲:「給我吧,我端進去。」


    「這……」步懷敦顯得有些許猶疑。


    「郡主這會兒還未醒呢,步公子怕是不便進屋的。」


    步懷敦道:「無妨無妨,那就有勞執墨姑娘了。」


    「吱呀——」


    執墨打開門,端著醒酒湯進屋。


    她來到裏間,見薑嬉盯著歲寒三友繡樣的帳頂發愣,稍一頓,忙走了過來。


    「主子,方才步公子來送醒酒湯了,主子要用一些嗎?」


    薑嬉搖了搖頭。


    她張張嘴,剛要說些什麽,外頭便傳來單青山的聲音。


    「郡主可在屋裏嗎?」


    薑嬉手指一顫。


    饒是她與單青山的交情尚可,也未好到他主動來關照的地步。


    況她中午醉酒的時候,單青山也不在當場,所以應當是皇叔讓他來的。


    想起皇叔,蔥白的手指掩在被下,漸漸攥緊床單。


    執墨聽見「宿仇」單青山的聲音,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她當即一愣,下意識看向薑嬉。


    見薑嬉仍舊望著帳頂,一個眼神都未曾分過來,心下便立刻明白。


    她走出去,輕輕反扣上門,道:「你來做什麽?」


    單青山側身一讓,露出後邊的太醫,「聽聞郡主頭暈,我帶了太醫來。」


    執墨道:「郡主已經歇下了,勞煩太醫走這一趟。」


    她說完對著太醫福了一禮,步迴屋內,合手關上了門。


    順帶白了單青山一眼。


    單青山嗤了一聲,也不癡纏,轉身帶著太醫迴去向他們主子復命。


    嶽來樓裏有個涼亭,顧煊正站在裏頭。


    暮色四合,他身上的玄衣顏色比暮色更深,勾勒出悍利腰身。


    四周安靜極了,連蟲鳴都偃旗息鼓。


    單青山帶著太醫過來,在涼亭外輕一拱手,高朗的聲音打破寧靜。


    「主子,郡主已經歇下了,太醫沒進得去門。不過……」


    「不過什麽?」


    顧煊聲音沉淡,聽不出什麽情緒。


    單青山道:「不過,屬下快到郡主門前時,撞見了才從那裏離開的步懷敦,聽他說,他是去送醒酒湯的。」


    「步懷敦……」


    原本清沉的嗓音帶了微不可查的幽寒,顧煊把這個名字沉吟了一遍。


    半晌,他撚了撚背在身後的長指,道:「你下去吧。」


    「等等。」顧煊聲音沉冷,喊住單青山。


    他沉緩地、平生頭一迴有些遲疑地問:「她……接了他的湯?」


    單青山腳步一頓,硬著頭皮轉迴來。


    他總覺得這不是個好迴答的問題。


    答不是,那是謊報軍情,要挨棍子,答是,看主子這樣……


    單青山終還是軍律為上,咬了咬牙,道:「是。」


    四周恢復冷寂,夜風涼沁。


    幽幽眸光露出沉厲的目光,仿佛又迴到了沙場殺伐的時候。


    有些什麽東西,在顧煊心裏漸漸發芽。


    *


    薑嬉頭腦昏沉並未持續多久,歇了一晚便好了個全。


    隻是接下來的一整日裏,從晉城到鎬京,她都蔫蔫的,提不起精神來。


    攜書和執墨掏了許多小玩意兒逗她開心,她也總是皮笑肉不笑,做個表情之後,又窩在軟枕裏閉目養神。


    陶嬤嬤見她這樣,也不多說。


    隻是叮囑兩個小丫頭消停些,讓薑嬉耳根子清淨清淨。


    好在薑嬉消頹了一日,終於在馬車披著夜色逼近鎬京的時候,重又振奮起來。


    她好似有些想通了。


    原本她總是不知皇叔為何對她好,因著這份「好」,她總是忐忑難安。


    如今知曉了皇叔這麽做的原因,某些程度上,心裏反而鬆快了許多。


    雖然這原因與她所想的有些出入。


    但這無關緊要,交州的兩件事終歸是解決了。


    不過無論如何,她萬沒有心安理得受別人好處的道理,皇叔對她的恩她不能不報。


    總歸是,皇叔報皇叔的恩,她報她的恩,互不幹涉便是,否則她總覺得心頭壓了什麽人情債,欠了皇叔什麽東西似的。


    人情兩清才算鬆快。


    她一邊想著,座下的馬車一邊鈷碌碌駛向鎬京城。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突然停止晃動,不走了。


    執墨探出馬車,往前麵望了望。


    可前頭黑漆漆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


    她便問車夫道:「前邊怎麽了?」


    車夫搖搖頭,也說不知道。


    正說著,閔英騎著駿馬過來。


    他俯下身看向車廂內,道:「郡主,前麵就是鎬京城了,主子囑咐您無論聽見什麽,萬勿下馬車。」


    閔英鮮少這樣正經,多是叼著根草似笑非笑,總要倚著什麽東西才好說話。


    可眼下,他跨上戰馬,手上卷著鐵鞭,嘴上常叼著的草不見了蹤影,胸前的獸牙吊墜顯得他野性十足,身上披著厭夜軍的黑色軍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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