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


    我手一鬆,整個人癱在炕上。


    這是人說的話嗎?


    一個當爹的,要殺了自己的親生孩子,這還是人嗎!


    “怎麽,你心軟了?”


    二爺抓起我,直視著我的雙眼。


    “廖太醫說,這孩子生下來,要麽是個死胎,要麽是個怪胎,要麽就是天殘,無論是哪一種,對你,對我,對侯府,都不是一件好事,他是死胎,我就丟進海裏喂魚,他不是死胎,我就掐死他,省得他將來被人恥笑,你要的,不就是這個嗎?”


    我閉上眼搖搖頭,眼淚卻止不住地往外流。


    “睜開眼看著我!你現在想去掉你腹中的孩子,跟殺了他有什麽分別!反正都是一個死字,在你腹中殺了他,你也要跟著一塊死,生下他再殺了,最起碼你還能活!”


    “既然無論如何都要造下殺孽,那就由我來動手,將來便是老天要罰,也隻罰我一個人!”


    我張張嘴,想說點什麽,卻發現我不知道要說什麽。


    好像說什麽都是白費。


    老天對我太不公。


    世上的人千千萬,為何隻有我一個人穿越了?


    為什麽偏偏隻有我,過得這麽慘!


    我捂著臉痛哭出聲。


    我好丟臉,身為穿越女,在這裏待了十年,卻把自己的日子過得這樣淒慘。


    錢,錢沒賺著,人,人沒抓住。


    藉藉無名,無依無靠,恰如幽幽浮萍,點點蜉蝣。


    而我,到了這個時候,心裏想的不是如何在二爺跟前做低伏小,反而是幼時杭城巷子裏的叫賣聲——


    小不的滴酒釀(小缽頭甜酒釀)……


    我敗下陣來,拱進了二爺的懷中:“我想吃甜酒釀。”


    二爺大為欣喜:“想吃東西是好事,你還想吃什麽,一並告訴我,我去叫人給你做。”


    我搖頭:“就想吃甜酒釀。”


    既然死不了,那就活著吧。


    也許……我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也許這個孩子是個健康的孩子呢。


    我沾染的毒性不大,或許孩子受到的影響也不大。


    即便他真的是個怪胎,那我大不了帶著這個孩子,一輩子住在莊子上,或者幹脆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躲起來。


    想必那會兒二爺已經成功剿滅海匪,再也用不著我畫的戰船圖,用不上我了,就會放了我。


    鬧騰的勁兒一旦過去了,哪怕黑色丸藥全身鍍了金,站在我炕前,我都死咬著嘴唇,不吭一聲。


    熬過去就好了。


    小秦家的不會做甜酒釀,這東西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做得的。


    二爺問我還想吃什麽,我一概搖頭。


    “不吃東西也不成,你這幾日先將就著吃些,我去給你找甜酒釀。”


    我閉上眼不想搭理他。


    非是不想搭理二爺一個人,實則是我不想搭理所有人。


    我在咬著唇跟炕邊上的黑色大藥丸對抗。


    它在勾引我。


    我怕我一張嘴,就想跟紅桃要這個東西吃,也怕我一睜眼,就忍不住跳下炕去追它。


    身上的被子被我扯得皺皺巴巴,我必須得緊緊抓住個什麽東西,才能抵擋住內心的躁動不安。


    “綁起來吧。”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聽見二爺在吩咐什麽。


    “她病了,用綢子綁著,莫要傷了她。”


    聲音一會兒遠,一會兒近,倏忽之間,又消失不見了。


    很快,我就被綁得嚴嚴實實,嘴巴也被堵上了。


    我心底驟然湧上一股驚恐。


    為什麽要綁著我,是不是要把我給打發了?


    越驚恐,就越掙紮。


    越是拚了力氣掙紮,那黑色丸藥就笑得越魅惑。


    我身上的汗好似下暴雨一般,很快就浸濕了被褥。


    我被這黏糊糊的感覺包圍著,渾身上下每一處毛孔都在叫囂著不舒服。


    這個時候若是能來一碗冰淇淋就好了。


    迷蒙中,有人問我除了甜酒釀,還想不想吃別的。


    好像是二爺,又好像是爸爸媽媽。


    我嘴巴裏的布被撤了下去,有人扶起我,往我唇邊遞了一碗水。


    我立馬就咬住瓷碗,咕咚咕咚地喝著水。


    一碗水下肚,我稍稍有了力氣,看了炕前的黑色丸藥一眼,它好像脫下了金色的衣裳,卸掉了金色的翅膀,變得麵目猙獰,醜陋不堪。


    我別過臉,輕聲呢喃:“我想吃冰淇淋。”


    問我話的那個人又笑了:“那是什麽東西?這時節吃冰不好,等入了夏,給你做酥山吃,好不好?”


    沒有甜酒釀,又沒有冰淇淋,委屈一下子就席卷我全身。


    我病了嘛!我就想吃點想吃的,愛吃的,有這麽麻煩嗎?


    “那我要吃蛋撻。”


    那人好像很高興:“這個容易,你等著,我叫人去給你做。”


    久違的蛋撻滋味在唇齒之間一下子爆開,我高興得蜷著身子吃吃地笑。


    蛋撻!蛋撻!


    蛋撻取代了黑色丸藥,它們變成一個個小小的蛋撻人,在我身邊跳舞!


    啊,我要迴家了,我要迴家吃蛋撻了!


    很快,蛋撻就被端到了我眼前。


    那是一座用煎蛋堆成的“塔”。


    做這份“蛋塔”的人還挺有心思,煎蛋一個個煎得金黃酥脆,一共十八隻,摞成一堆。


    外表興許是澆了一層糖漿,糖漿冷卻,這“蛋塔”便更加結實緊湊。


    冷卻的糖漿被雕刻成一座塔的形狀,八角飛簷栩栩如生,幾個小小的屋脊獸形象各異,憨態可掬,蹲在飛簷之上,朝我歪著腦袋。


    蛋撻人一下子飛走不見了。


    我大失所望,一揮手,將這座精致繁複美不勝收的“蛋塔”推倒在地。


    “我不吃這個!我要吃蛋撻!”


    屋裏很快歸於平靜,我又重新被迫跟炕前的黑色丸藥大眼對小眼。


    這樣的日子不知熬了幾日,有一天,我忽然發現那黑色丸藥不見了。


    身上綁著我的綢子布,嘴裏塞著的小帕子,通通不見了。


    我慢慢坐起來,擁著被子,盯著炕沿兒看了半天。


    “看什麽呢?”


    一個胡子拉碴的人走進來,笑著在我眼前揮揮手。


    “吃不吃甜酒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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