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廠的話一時間讓榮易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一陣抽氣後,他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去,這才耐著性子又問:“廖廠,不能再去問問嗎?我真覺得咱們的項目沒問題啊……”


    榮易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那種悲傷的情緒很快就感染了廖安城,他的嗓子在聽見榮易聲音的那刻也跟著發緊,克製半天才算沒讓悲傷的情緒奔湧出來。


    他喊了一聲“榮易”。


    “榮易,我特別懂你現在的情緒,說實在的,有這個結果我的難過不比你少,我又怎麽會沒去問呢,可是人家就是不說。”


    不光不說,當時的情形中有個細節也是他沒敢拿出來細說的,他怕說出來那些遠隔千裏之外的人更要崩潰看,因為他清晰地記得當他抓住競標會一個工作人員詢問原因時,對方臉上露出來的是怎樣一種耐人尋味的笑,那笑容就好像是因為他去問了那個問題而覺得可笑似的。


    屈辱的感覺隨著記憶在腦海中翻湧變得越發強烈,廖安城怕再這麽下去自己也會情緒失控,索性打了個哈哈進入下個話題。


    “勝敗乃兵家常事,辦工廠,這種事不新鮮,你和大家也都用不著往心裏去,迴頭有什麽事等我們迴去再說。”


    榮易放下電話。


    迴來?再說?倒那個時候又能再說什麽呢?事關大興廠生死的最後一仗敗了,屬於這裏的時間也就意味著結束了。


    壓在胸中的那口氣隨著這個意識清晰的出現在腦海裏,唿吸瞬間變得更困難了。


    榮易抬起頭看著周圍那些眼巴巴等著他說話的人,一言不發地撥開人群,朝外走去。


    他不想解釋,因為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去解釋,明明說好要帶著大家奔赴好日子的,如今鬧成這個結果,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


    就這麽漫無目的的出了大樓,烈日當空,仰頭看去的榮易忍不住一陣眩暈。


    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呢?就在他感到絕望的時候,腦海裏突然一閃而過一個念頭。


    “對了,爺爺!”直到這會兒,榮易猛地想起之前他們家老爺子非拉著他潑冷水的畫麵,那時候他以為隻是老人家想打擊他說出來的話如今被事實驗證了,就算榮易不想信也信了。


    他覺得爺爺說不定會知道他們項目失敗的問題出在哪兒!


    這麽一想,生活瞬時又有了動力,榮易說幹就幹,當即拉好衣服大步朝工廠大門的方向走去。


    連跑帶走,本來需要十幾分鍾走完的路榮易這次隻花了八分鍾。


    途經骨科門口時,那個曾經給他打過石膏的主任正和病人說話,眼睛一花就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從麵前跑過去,直接嚇得衝到了門口,衝著那個隻留下一個背影尾巴的人高喊:“榮易,你跑什麽跑,腳還沒好呢!”


    老主任的聲音不小,榮易想聽不到都難,但他沒時間去迴應,因為此時此刻榮易隻想弄清楚這次的競標,他們為什麽會輸。


    從一樓上去的電梯裏人不少,每到一層都有人進進出出,磨嘰的很,榮易站在轎廂裏,心隨著老牛拉磨似往上蹭的電梯在那兒一下接一下的咯噔著。


    終於,等電梯停在了他想去的樓層,榮易一個箭步就衝了出去,速度之快,又一次嚇壞了往裏進的一個陪護。


    “乖乖,瘸了還那麽猛……”


    帶點人身攻擊色彩的腔調並沒換來榮易一秒鍾的停留,他現在急著去找爺爺,其他的什麽事都不重要。


    自從手術結束,爺爺很快就轉到了普通病房,寫著7號的房間前這會兒有人正拿著大包小裹往外走,看那一臉笑容的樣子就知道是來接人出院的。


    榮易在這陪護的時間不多,和隔壁床的病人接觸也就不多,兩幫人擦肩而過的時候,他也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就進了屋。


    和幾天前比,爺爺的病情似乎還是沒什麽起色,人躺在床上,除了吃點流食,還是不能說話表達。


    這會兒老媽陪在旁邊,正拿著小勺一下一下從手裏削掉皮的蘋果上刮下泥來喂爺爺。


    爺爺呢,不咋配合,媽媽示意兩三次張嘴,他老人家才賞臉張那麽一下。


    就是這樣一個倔老頭,在看見孫子進門的時候,眼睛卻一閃而過的亮了一下。


    王巧蘭見狀,迴頭去看,發現是兒子來了,一臉喜色地站起來,招唿榮易過去。


    “兒子,你怎麽來了?過來坐,你爸說今天能出結果,你這個時候過來,是有消息了嗎?兒子,你是不開心嗎?”王巧蘭活到這個年紀,什麽表情代表什麽心情不說看個十成十也是十成九,見榮易不說話,她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收了起來,“是……結果不好嗎?不應該啊,你爸說這次把握挺大的啊……”


    “媽。”榮易吸了吸鼻子,打斷了母親,“我有話想和爺爺說說,你……”


    王巧蘭會意的點點頭,動作木訥地拿起桌子上的水壺:“沒熱水了,我去打點兒。”


    走前,又不放心地迴頭看了眼兒子:“有什麽事都別上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知道不?”


    榮易點點頭,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他又怎麽會不懂,可現在的情況是,大興廠不是他榮易,他榮易的青山留下了,大興廠的青山卻眼瞅就要保不住了。


    這麽一想,榮易的眼底又忍不住流露出哀傷。


    作為過來人的榮國強看著孫子這幅洶湧,頓時氣不大一處來,甚至都沒等孫子開口問問題,老爺子這頭就因為情緒激動變了臉色。


    “爺爺、爺爺你怎麽了?你是生我的氣,恨我沒聽你的話嗎,爺爺?你現在不能動氣,爺爺!”


    哪怕榮易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問題,試圖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什麽也都為時已晚了,隨著榮國強臉色的變化,綁在他身上的那些監測器材也都一起發出滴滴滴的警報聲,嚇得榮易站在那兒差點兒忘了該怎麽辦。


    好在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碰見這種突變了,短暫的愣神後,他迅速迴過神,撒腿開始往外跑,一邊跑嘴裏還一邊喊著醫生的名字。


    “醫生、醫生,16床有情況,醫生!”


    又是一番驚心動魄的兵荒馬亂過後,榮易一家總算接到了來自醫生的通知——榮老爺子的情況暫時穩定住了。


    “你們要切記,這段時間千萬不能讓老爺子受刺激,動氣這些都不行,不然老爺子的病情隨時都可能加重。”


    主任醫師苦口婆心的在那兒勸說,聽得一旁的榮易頭是越壓越低。


    就在剛才搶救的時候,榮北遷也趕到了醫院,這會兒頂替了兒子的位置在那兒聽醫生的訓。


    老爸的態度一如既往的好,邊聽邊還時不時點點頭迴聲好,榮易站在旁邊,餘光時不時從老爸的臉上掃過去,心情就越沉重了。


    剛才老爸也在工廠,項目失敗的消息他肯定也知道了。


    作為最支持自己的親人,這一次他又讓老爸失望了。


    榮易想想這段時間老爸為自己做的,心又開始難受。


    誰知道就在他被那種悲傷的情緒包圍著的時候,一隻手忽然落在了他的肩頭,榮易抬起頭,嗓子又開始發緊。


    “爸,對不起,都怪我,因為爺爺前陣說過咱們的項目成不了,我就想過來問問原因,結果……”


    後麵的話他說不出來了,也沒力氣說,總之,榮易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不管是爺爺的事,還是大興廠的事,都是他的錯。


    “和你沒關係……”


    榮易抿了抿嘴:“怎麽可能沒關係,項目的每一環都沒問題,唯一可能出錯的就是設計這個源頭,都怪我,肯定是我學藝不精,才還得大興廠白忙活一場。”


    榮易越說越難過,多少年沒哭的人到了這會兒再也刹不住閘,捂著臉痛哭起來。


    見兒子這個樣子,榮北遷是既心疼又欣慰,他不是欣慰別的,就是欣慰兒子這趟迴東北,真的成長了。


    “沒事、沒事,大興廠是打不倒的,咱東北人是打不倒的,這條路走不通還會有別的路可走的,沒事的,大興廠不會有事,你爺爺也不會有事,咱們都不會有事的。”


    榮北遷攬著兒子,口中一遍一遍念叨著沒事,就好像他多說幾遍,一切苦難就能就此煙消雲散似的。


    那一天,榮易已經迴憶不起來自己是怎麽迴的家,他隻知道意識迴籠時,手邊的電話在響,而房門外沒一點人聲,爸媽都不在,這會兒應該還在醫院陪爺爺。


    榮易的嗓子有點幹,掙紮著起身後,發現最近的水杯放在桌上,想喝要下地,他懶得動,所以轉迴頭拿起手機接通了電話。


    一聲喂之後,對麵傳來了秦環關切的聲音:“榮易,你沒事吧?”


    “你都知道了……”榮易舔舔嘴唇開口,這一講話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嗓子竟然啞了。


    或許是沒料到這次的事會給榮易這麽大的打擊,聞聲的秦環也是一愣。


    說實話,他也沒想到榮易會接連栽兩迴跟頭,關鍵這第二迴還是在他們看來對榮易而言零難度的設計口。


    咂摸了半天嘴,終於也沒想出什麽合適的可以拿來安慰他的話,笨嘴的秦環最後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隨著嗨的一聲,他直說榮易就不該幹這行。


    “本來麽,你又不喜歡幹這個,再說了,咱擅長的是金融,會在這參合一腳也不過是幫忙,怪隻怪大興廠底盤不行,誰去也盤不活的。”話匣子一開就沒完沒了的他難得有迴眼力見,感覺到榮易的情緒,他趕緊進入下一話題:“榮易,忙該幫的咱們也幫了,這幾天準備準備,來深圳的,你不知道,老徐和我說,就你們那個一起參加競標的同學知道你們失利了,現在四處說你不行,得虧你們馬上就不在一個行業,不然萬一被你新東家知道了,指不定怎麽想呢,榮易,你在聽我說嗎?”


    秦環連叫了幾聲,總算把榮易的魂喊了迴來,他木木地嗯了一聲,說了句知道了。


    這邊總算掛斷了秦環的電話,那頭又接到了徐凱的。


    聽見徐凱聲音的那刻,榮易失魂落魄的臉突然亮起了一點神采。


    “徐凱,你能幫我打聽打聽我們是我什麽落選的嗎?”


    拔高的音量嚇了徐凱一跳,認識這麽久,他還是頭迴見到榮易失態呢。


    經過短暫的情緒整理,徐凱捏了捏手邊的紙說:“榮易,我就是為這事來的,咱倆是老同學,你的能力我清楚,所以不用你囑咐我自己就去問了。”


    “那結果呢?到底是因為什麽?”


    要麽說不愧是業內新貴,徐凱出麵,多少還真打聽到了點東西,雖然不知道最終讓他們提早出局的問題在哪兒,有點是徐凱打聽來的。


    “他們說,大興廠好歹也是業內的前輩型企業,不該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低級錯誤?他們到底犯了什麽低級錯誤呢?


    榮易想來想去始終想不通,最後家也呆不下去了,直接換上衣服直奔大興廠。


    折騰了一天,再到工廠的時候天又黑了。


    和之前那些日子不同的是,這迴的廠區是又安靜又沒幾盞燈。


    榮易一路從烏漆嘛黑的廠區中走過去,低落的心情再次往下墜了墜。


    都是因為他,才讓那些為了項目忙活這麽久的人失望了,他真是該死啊。


    夜風吹在臉上,溫熱裏帶著股凜冽,榮易被吹得眼睛疼,努力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算把那種又酸又漲的感覺眨不見了。


    這段時間的經曆讓他成長了不少,哪怕知道自己是失敗了,榮易還是想弄清楚自己為什麽失敗,這樣就算自己以後不再從事這個行業,至少能為大興廠積攢下來一些理論的財富。


    榮易使勁眨了眨眼,努力忽略掉大興廠和未來之間的等號已經在消失的事實,依舊步伐堅定地走進了辦公大樓。


    此時此刻,他腦子裏堆積了無數的想法,以至於他並沒在第一時間發現那棟黑漆漆的大樓並不是一點亮光都沒有的。


    就在設計處辦公室裏放置電腦的那張桌子前,胡秋景正目不轉睛地坐在電腦前,右手笨拙地挪動鼠標,盈亮的光落在那張認真的臉上,刀刻斧鑿出了幾條充滿力量的線條。


    注意力太過關注的關係,導致她都沒注意一個詭異的咚咚聲正在這時一點點的逼近辦公室。


    直到為了等待網頁打開的間隙,位子上抻懶腰的她才發現在不遠處的門口居然站著一個黑影!


    胡秋景嚇壞了,本能地抄起桌子底下一個困水養花的可樂瓶朝那個影子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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