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天氣還不錯,天上掛著一輪慘白的太陽,雖然並不能為地上的人們驅散日漸增加的寒冷,但至少也能為他們心中送去一抹安慰——看來,今元的第一場雪,要比往日來得更遲一些。


    這樣的話,霜葉城的人們就有更多時間來進行過冬的籌備了。得益於華夏人的幫助,他們送來了大量保質期很長的食物,不僅味道不錯,而且提供的能量和飽腹感十足,至少可以讓霜葉城的居民們這個冬天能夠不為食物發愁。


    因饑餓而死的人,每一元的冬天都有不少呢,哪怕無災無害。


    城市的修繕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材料大部分由華夏人提供,規劃也基本上由華夏的大師製定並領導,甚至就連倉庫裏每天暴增的黑石儲量,據說也是出自華夏人的手筆。


    當然,這也並不是免費的,不過普通民眾一般也不會在乎需要支付的代價。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的城主,古蘭斯特,會盡最大的努力去保障他們的基本生存條件,而這樣,就夠了。


    這邊,被民眾們所信賴的城主,古蘭斯特,剛剛處理完今天繁多的事務,沒有帶任何隨從,獨自一人走上城牆。


    他整理了一下著裝,來到一位應該已經在城牆上站了很久的老者身旁,對其恭敬地行禮,“陛下。”


    這片空曠的城牆上,除了兩邊離得很遠的守衛,此處也就隻有他們二人了。


    是的,眼前這位身穿華服,外表看上去很普通,很滄桑,仿佛在風波裏經曆了大半生的老者,正是凱雷米亞的君王——巴斯頓!


    或者說,上一任國王。


    巴斯頓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眼神始終觀察著城內外,就一如早上幾個小時一直做的那樣,“古蘭斯特,你來了。”


    “你的霜葉城,經營得很不錯。”


    古蘭斯特稍稍彎腰,盡量使自己的高度不超過巴斯頓,“這是陛下的霜葉城,而非屬下的。”


    這位自己效忠的君王,在以前無論何時,都是挺直著脊梁,那仿佛掌控一切的氣勢,始終令自己仰望。而如今,曆經的苦難使他身形佝僂,像被一塊沉重的,無形的巨石壓製,令自己的王無法像以往那樣高傲地佇立。


    巴斯頓搖了搖頭,輕聲道,“不用安慰我,老夥計,現在的我不過一介殘軀,早就已經失去繼續領導你的資格了。”


    在那場席卷整個王宮的烈焰中,在那次尖銳的劍鋒與魔力交手中,巴斯頓已經失去了一切……


    “不!陛下,您……”古蘭斯特惶恐,單膝跪下,話語中盡顯悲痛之情,“請不要那麽說,無論怎樣,我霜葉家族效忠的對象,唯陛下一人而已!”


    現在的陛下,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星輪,自己的魔力,因此變為了一位普通人……不!甚至比普通人還不如。


    早年征戰的暗創,王都破碎的新傷,在失去魔力的壓製下,一股腦地湧現出來,像泥土填滿大地一樣,布滿了巴斯頓身上的每個皺紋溝壑。


    如此虛弱,令人心痛不已。


    就在前些日子,萊爾如約將陛下和蘭戈送迴霜葉城。


    自己的孩子蘭戈還好,除了看上去比較疲憊以外,並沒有其他的傷痕,甚至可能是在萊爾的特意關照下,蘭戈體內的魔力隱隱有衝破限製的跡象。


    但是陛下給自己的感覺,與以往相去甚遠。在自己的記憶中,陛下應該是無比光岸偉大,如同獅群的首領,不怒自威,目光堅定,始終帶領著國家一往無前。


    但在那一天,自己拉開馬車簾布時,隻看到了一位垂垂老矣,瘦骨嶙峋,身上殘留著幹涸血孔的老者。


    “隻有我一人嗎?”巴斯頓微微低下頭,似乎並沒有在意古蘭斯特痛苦的動作,隻是簡單地聽取了他的話語。從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的麵龐中,看不出巴斯頓在想什麽,“古蘭斯特,克麗婭她……”


    “抱歉,陛下。”古蘭斯特忍不住又低下了頭,“現在……依然沒有找到公主殿下的蹤跡。但請陛下放心,我已經派人擴大搜索範圍了,並且著重尋找有奇異空間波動的方位。”


    巴斯頓依然沒有表情,他隻是閉上眼,“把你的手下都撤迴來吧。”


    古蘭斯特猛然抬起頭,臉上滿是驚愕,“陛下?!”


    “你的人也不多。”巴斯頓難得做出了解釋,以往的他,對於屬下向來是隻有命令,“霜葉城正處於重建的關鍵時期,處處都需要人手,不要因為照顧我的情緒而浪費掉這些重建城市的力量。”


    “尋找克麗婭殿下,怎麽能算是浪費呢?!”


    “現在這種情況下,尋找我的繼承人……就算是把克麗婭完好找了迴來,又有什麽用呢?”


    “陛下,克麗婭殿下可是凱雷米亞的正統啊!”


    “正統嗎?”巴斯頓微微仰起頭,渾濁的雙眼既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猶豫,“萊爾他也是皇室血脈,隻要他願意娶妻,誕下後代,那凱雷米亞的正統,就依然還在。”


    古蘭斯特詫異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陌生,好陌生,在自己眼中,巴斯頓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從一頭雄獅變為對一名對所有都失去信心,不管不顧的老人,似乎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陛下來到霜葉城後,除了每日必要的醫護與調養,其餘時間都用在到處觀察上,其中,耗費時間最多的就是腳下的這處城牆。


    這種模樣有些熟悉。自己以前的很多長輩,在年老之後也會這樣做,似乎亙古不變的風景成為了他們眼中唯一的樂趣,尋找日益細微的變化,也成了唯一的精神寄托。


    麵對巴斯頓陛下,古蘭斯特實在找不到繼續勸下去的理由。


    在迎迴陛下之前,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牢牢控製住凱雷米亞雷霆崖以南的整個王國南境區域,迎迴巴斯頓國王作為正統,以南境區域作為依托,以華夏人作為靠山,韜光養晦,積蓄力量,有朝一日定能向王都反攻。


    還王師於舊都!


    但是,自己似乎想錯了。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越界了,擅自替陛下思考之後的道路,但卻完全沒有在乎陛下現在的想法。


    可能就是這樣吧,陛下實在太累了,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


    “陛下,我可以召迴大部分人手,但尋找公主殿下這件事,我會繼續堅持下去。”古蘭斯特的語氣莫名強硬起來,“公主殿下是在前往霜葉城的傳送通道中迷失的,這裏麵有屬下的責任,所以我必須要彌補!”


    這些話,幾乎是古蘭斯特拚著全身勇氣說出來的。


    內心分外忐忑,自己這是怎麽了?竟然當麵直接違背王的命令……但如果是以前的王,他會怎麽做呢?是大聲斥責自己,還是直接拔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如果可以的話,古蘭斯特真的希望巴斯頓陛下馬上生氣,能夠立刻衝自己發火,讓自己不要質疑他下達的任何王命!


    但是,他隻是麵無表情地默默點頭,“你做決定就好。”


    一瞬間,幾乎扼住咽喉般的窒息感傳來,嘴裏頓時充滿無力的苦澀。


    古蘭斯特強忍住內心劇烈的悲痛,站起身來,再次行禮,“是……陛下。”


    古蘭斯特接下來沒有任何言語,隻是單純安靜地陪著巴斯頓站在城牆上,凝視著遠方。


    視線從腳下的城牆不斷遠去。延伸向城外曾作為戰場的平原,延伸向城內遭受過大災的人民。這一次的冬天來得是要晚一些,平原上枯黃的草壤依舊鋪滿大地,掩埋住曾經的血與火,而在土壤之下,新的生命正在孕育,準備在下一個春天到來時綻放。


    同樣,人民也是如此。國家動亂,亡靈圍城,龍族之災……霜葉城的人都挺過來了,在如今獲得了強力外援的情況下,甚至整座城市都洋溢著以往豐年都不曾見過的熱鬧景象。


    到處都是重建家園的身影,為自己安身立命之所努力。每個人都出著自己的一份力,青年男子,妙齡女生,乃至花甲老人,垂髫小兒。因為希澤爾大陸自身的情況,普通人能活到60歲就已經算極為高壽了。


    孩子們的心是最純潔的,他們也是最不會隱藏心緒的,勞動時的笑臉做不了假。又是什麽能誘發他們在辛苦勞作的情況下綻放笑臉呢?可能唯有對現在生活的滿足與對未來的期望吧。


    遠遠望見孩童們的笑容,巴斯頓臉上這才勉強有了一點將要動容的表情。他似乎想要微笑,但卻又感覺身體連嘴角彎上一點弧度的力氣都沒有。


    又試了試,最終還是選擇放棄。


    巴斯頓微微偏頭,看向自己最忠誠的部下,“古蘭斯特,你的孩子們……怎麽樣了?”


    “陛下,我的女兒,希卡,她正在華夏人的基地學習,以工讀生的身份。我前去看望過幾次,她學到了很多華夏人的知識,應該很有用,再過不久就會迴來。”古蘭斯特恭敬地迴答道。


    “華夏人……華夏嗎?”巴斯頓清楚,霜葉城之所以還能夠存在於此,自己之所以還能夠安全到達這裏,最根本的原因無外乎是因為華夏人。


    他們很強大,強大到哪怕他們什麽都不做,萊爾和那名擊敗過自己的使徒都會想盡辦法滿足他們的要求。


    畢竟,能夠以弱勢兵力輕易地擊潰與收服結晶龍群,這樣強大的國度,值得這片大陸上任何一方巨型勢力都對其謹慎對待。


    更重要的是,這個華夏,多半是自己很久以前,通過她口中了解到的那個華夏吧。


    那個在希澤爾大陸中,本應該隻存在於她,自己,還有萊爾三人之間的秘密……


    “關於華夏人,我的了解不多。”想到這裏,巴斯頓說道,“但他們的知識很有用。與華夏人達成合作,允許民眾前往生活學習,古蘭斯特,你做了很正確的決定。”


    “是,陛下!”古蘭斯特心中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在提及華夏的一瞬間,感覺陛下終於多了一絲色彩。


    “另外,陛下,關於我的長子,蘭戈……”古蘭斯特沒有馬上迴答,而是抬頭看了眼天邊,“他應該馬上就會帶著驚喜歸來。”


    巴斯頓有些不明白,但也沒有多問。古蘭斯特見陛下沒有繼續追問,自己也就沒有說,驚喜總要神秘一些才好。


    過了不久,遠處的天邊突然多了五個黑點。


    這渺小的黑點不僅吸引了兩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許多守衛,居民的注意。


    它們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便在視野中迅速放大。古蘭斯特看著它們,心中充滿了激動與自豪。然而一旁的巴斯頓早已變成普通人,在無法調用魔力的情況下,身體素質還比不上一般的普通人,自然還有些看不太清楚。


    但隨著黑點的逐斷靠近,在空中勾勒出大概輪廓,並且發出龍吟之時,被吸引了目光的絕大多數人明白發生了什麽。


    巴斯頓臉上終於多了一絲動容。


    五隻青色鱗片的飛龍快速飛近。令人驚奇的是,它們身上都披著用鋼鐵和皮質製成的鞍,背後承載著五個輕裝便甲的年輕小夥子。


    為首的那人,正是蘭戈!


    隨著飛龍的靠近,城池內的居民頓時喧鬧了許多,似乎是騷亂了起來。看來是飛龍引起了人民的恐慌,但這怪不得他們,畢竟這短短半年來,霜葉城已經遭受過太多劫難,按照華夏人的說法,這似乎是叫作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


    很快,副官安傑特帶領城衛軍出麵維持秩序,在費了一番力氣的解釋和安撫下,那些民眾才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開始發出響鬧整個城市的歡唿。


    卡特他們獵犬小隊也在維護秩序的人員中。當這位男人久久仰望著空中翱翔的飛龍後,他默默低下頭,用粗糙的手背抹去眼角止不住的淚跡,“太好了,迴來了,又都迴來了……”


    一旁的庫爾有些不理解,悄悄向身邊人問道,“咱隊長這是怎麽了?居然哭了。”


    貝楠絲看了眼,小聲迴答道,“隊長之前一直為咱們霜葉獅鷲騎士團的全軍覆沒感到哀傷,但現在團長迴來了,並且還組建了更強大的龍騎士團,這能不高興嗎?”


    “哦,我懂了……但那為啥要哭啊?”


    “笨,這不就是高興得哭了嘛。”


    守護在北門入口處的紮克,興奮得猛拍大腿,“他xx的!飛龍騎士啊,真xx的帶勁!聽說在奧豐帝國,一名中階超凡者和一頭飛龍組成的老練龍騎士,能夠媲美普通的高階超凡者!蘭戈團長這要是騎巨龍,那還了得呀!”


    瑪珊整理著自己的長弓,瞥了老搭檔一眼,“放心吧,飛龍會有的,以後巨龍也會有的……哎,話說你剛才那幾句跟誰學的?”


    “跟魏強國兄弟學的呀,就是那位經常給咱們送東西,在華夏基地中掌管運輸的軍官,咱倆現在可是好朋友呢。”


    “……你可跟人家學點好的吧。”


    ……


    突如其來的驚喜,震撼住了城市裏的所有人,給予了他們心中莫大的鼓舞。


    是的,古蘭斯特準備的這個驚喜,不僅僅給予巴斯頓陛下,也同樣給予霜葉城一直堅持至今的民眾。


    華夏人的龍騎兵雇傭方案正式成立,並且於今日交付首先畢業的五隻受訓飛龍。而這第一批飛龍的租金,則是霜葉城黑石礦一元5%的總量與開采權。


    這處礦產的儲存總量很多,據以前的專家預測,按照霜葉城的開采進度,可能支撐上百元。所以,古蘭斯特甚至覺得這租金還有點便宜。


    但他這城主不是白當的,也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華夏在拿到開采權後,霜葉城倉庫裏的黑石增長效率有點離譜啊……總感覺有些擔憂。


    五名飛龍騎士駕馭著自己的新坐騎在城池上方翱翔,向民眾們展示了霜葉城得到的新的強大力量。


    為首的蘭戈飛過幾圈後,交代了手下幾句,便脫離隊伍,來到城牆上。


    翻身下龍,單膝跪地,“陛下,城主,霜葉龍騎士團團長,蘭戈,前來報到!”


    巴斯頓看向古蘭斯特,果然,老夥計的眼中帶著些許得意,但更多的,還是對於自己這位舊王接下來行為的忐忑。


    巴斯頓想扯出一個笑容,但努力了下,意料之中,還是做不到。


    所以,他走上前,輕輕拍了拍蘭戈的肩膀,欣慰地說道,“好樣的……你們,都是好樣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異世遠征見聞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八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八衡並收藏異世遠征見聞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