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地保衛戰中，禁閉室雖然受到了破壞，但並不嚴重，也就炸了幾堵牆，連防禦裝置都隻需要換幾根電線就可以修好。而且現在能有幸被關在裏麵的，就一個死的和一個半死不活的，封印他們的特種罐連個縫都沒有，更別說其他什麽影響了。
希爾瓦在被轉移的時候，還對工作人員連連稱讚禁閉室的質量不錯，連龍群的進攻都幾乎可以扛住，比他以前守的城牆強多了。
所以禁閉室整體很容易便被工程部隊修複，順便還擴建了一番，再順便加修了幾間審訊室。
而這審訊室剛建好，味兒都還沒散完，就已經開始發揮它的作用了。
一個滿臉無所謂的男子隨意地坐在被審訊位上，雙手向著眼前的人一攤，略帶微笑，直接了當地說，“沒錯，我的確不是什麽難民，更不是什麽商隊護衛。我的名字叫做艾斯達，艾斯達·熒爪。”
艾斯達的身體略微前傾，繼續保持著平和心態，仿佛並不是在接受審訊，而是在進行一場友好的交流。
“相信以你們的情報收集能力，也已經知道了，熒爪家族是艾美拉斯的實際掌權者。而我嘛，艾美拉斯王國的大王子，未來最有可能成為新任國王的的皇位繼承人。”
在“皇位繼承人”這幾個字上著重發音，似乎是在表明自己身份超然，又更像是想用這種方式引起對方的重視。
接著他再伸手，指了指旁邊的牆。雙手的“銀鐲子”也發出清脆的聲響。
“被你們帶到隔壁去的那個，我的小妹，她是‘艾美拉斯的明珠’，王國的公主，皇室的寵兒，艾薇兒·熒爪。”
抬頭想了想，艾斯達再加了一句，“她脾氣不怎麽好，比較古靈精怪，還望你們多擔待。如果罵人了，還請當她……額，罵的是我。”
坐在前方的李將軍一言不發，隻是用與平時一樣嚴肅的眼神盯著他。身邊的記錄員與翻譯也隻是堅定的履行職責，沒有發出多餘的聲音。
艾斯達見對方這副模樣，微笑著點了點頭，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我就知道，光這麽說，你們可能不是很相信，但我敢以自己的姓氏與血脈起誓，保證我說的都是事實。”
對於希澤爾大陸的人族貴族而言，姓氏與血脈的榮耀比自身的性命更為重要，如果以此起誓，可以得到足夠的重視。但前提是，他真的是一名貴族，而不是什麽偷奸耍滑，不知廉恥的騙子。
“我為我們兄妹一開始隱瞞身份，潛入貴方基地這件事，深感抱歉。如果你們因此把我們認定為具有潛在破壞因素的間諜，那我們也無話可說。但也還請見諒，我們兄妹倆畢竟要為自己的安全考慮，麵對突然出現的神秘勢力，我相信您也會選擇更謹慎的處理。”
“通過這段時間在貴方基地的生活觀察，我們已經充分了解到了貴方崇高的品德，你們具有真正高尚的騎士精神。願意幫助手無寸鐵的難民，甚至在危險來臨之際，主動擋在弱者身前。說實話，雖然我從小接受騎士訓練，覺得自己是個正直的人，但我還是自認為應該做不到這種地步。”
艾斯達自嘲似地笑了笑，然後繼續說道。
“如果你們不相信的話，可以派人帶上我的劍去一趟艾美拉斯，交給邊境白土城的城主，然後你們就會知道，我所說的一切絕無虛言。”
“也不用擔心會引發外交糾紛什麽的。白土城城主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在我們兄妹倆沒有安全迴到艾美拉斯國土上時，他是絕對不敢向我的父親稟報的，也自然不用擔心我們國家的軍隊來犯。再保險一點的話，我可以再寫一封信給他，我這人還是有那麽點麵子。”
按照參謀部的要求，李將軍等艾斯達說得差不多了，才正式開始審訊，不，應該叫談話。
李將軍揉了揉眼睛，他還沒完全掌握通用語，所以旁邊的翻譯不停在他耳邊低語。
“說完了？”
聽到疑問的語氣，再加上翻譯念的通用語，艾斯達都有點愣了。自己說了一大堆，都講口渴了，可對麵好像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難道在他們眼中，自己這個艾美拉斯王國的王子就那麽沒有可信度嗎？
“其實，你剛才嘰裏咕嚕說的那一大堆，我們早就知道了。”李將軍站起，倒了一杯水，走上前放在艾斯達的麵前。
“什麽？！”
艾斯達此時也顧不上口渴了，瞬間呆愣住。什麽時候暴露的？怎麽暴露的？究竟暴露到什麽地步了？……一大堆的疑問瞬間湧在腦海裏。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個疑問。既然自己和妹妹早就已經被發現了，那他們為什麽要一直放縱自己的行動，直到這次兄妹倆主動暴露？
“相信你現在應該有很多疑問，但你已經說了那麽多了，接下來，該我講講了。”
李將軍沒有看他那已經變色的臉，隻是自己幽幽地講著，“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你們兄妹倆第一天就已經暴露了。偽裝得不錯，但僅對於普通人而言。”
“……是王思源閣下發現的嗎？”好一會兒，艾斯達才發出聲音，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李將軍的眼睛，想要從中得到答案。
他在腦海裏複盤了進入這座基地以來的所有行動，一切行為標準都是按照難民和商隊護衛來進行的，艾薇兒也將人畜無害，楚楚可憐發揮到了極致。兩人費盡心思，編造了身世，隱藏了武器，壓製了魔力，怎麽看也不會第一天就暴露呀！
而且，在之後的日子裏，自己兄妹倆還經常互相之間指出不足，在表演的道路上一往無前，不可能會這麽容易被發現……的吧。
照這樣看來，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兩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王思源閣下讀心了。兩人都見識過王思源的力量，擁有能夠操控靈魂的詭異能力，讀取他人思想自然也不在話下。而且兄妹兩人連高階都沒達到，被悄無聲息地讀心這個解釋也比較合理。
“哼，你還真以為你們兄妹倆隱藏得很好呀？”李將軍搖了搖頭，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念想。
“剛一進來就被王思源發現，的確是不假。但她當時壓根就沒有讀過你們的心，我們也是在對你們進行隱蔽考察後，選擇暫時隱瞞。所以說，當時就沒幾個人知道。”
李將軍的聲音漸漸提高，逐漸帶有一種壓迫感，令艾斯達這平時身居高位的人都有點唿吸困難，感覺難受，仿佛被壓製了般——就像小時候麵對自己的騎士課教官。
“你們日常生活中全都是破綻，不少原本不知情的人都瞧出了你們的不對勁。”
就仿佛是在訓新人一般，李將軍銳利的目光如同教棍敲打在他的身上。
“我問你，你平日洗臉，洗澡的時候，怎麽使用毛巾的？”
“啊。”艾斯達沒反應過來，這怎麽跟毛巾扯上關係的？但還是老實地說，“不是按照你們的要求，每人發三條毛巾，一條用於洗臉，一條用於洗澡，一條用於擦汗嗎？”
“對，這的確是我們的規定，但並不是硬性要求，所以你知道其他難民是怎麽做的嗎？”
“估計你也沒注意過其他真正難民的生活狀態。我們日常的毛巾，他們當做不可多得的寶物，絕大多數人都選擇一條多用，一條毛巾就擦遍了全身，還有不少人把三條毛巾都珍藏了起來，準備以後帶走。嗬嗬，你說說看，這麽多大老爺們兒裏麵，就你一個人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按規矩把三條全用上了，在作為一名收入不高的商隊護衛前提下，這不是破綻是什麽？”
李將軍的話擊打在艾斯達心頭上，令他冷汗都冒下來了。自己雖然沒什麽潔癖，但還真沒考慮過這茬，以前哪怕是在軍營裏，身為統領階層，也可以使用更昂貴的獸皮或更精美的絲紗。這麽一看，還真是一致命的點。
“我再問你。”還沒完，李將軍繼續說，“在開放小賣部後，作為工資發給你們的食堂使用機會改為了績效積分，你每日賺到的績效積分是什麽處理的？”
再次問了一個令艾斯達有點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呃，供我和妹妹吃飯，再買些小賣部裏的新奇東西，剩下的存起來……大家不都這麽幹的嗎？”
“那你有沒有注意他們買的都是什麽？你又買的是什麽？”李將軍伸出手，在桌子上輕輕敲了兩下，“你買的可都是些棋類牌類，或手電筒，小風扇一類的東西。”
“在小賣部開啟之前，所有人都隻能在食堂裏花費。在啟動小賣部之後，幾乎所有人都把他們身份卡裏的績效積分換成了大量可長時間儲存的糧食與物資，僅剩下少量供自己在食堂使用。”
“大家都在囤物資囤糧，就你……整些‘沒用的’，這可不像要養家的商隊護衛會做的，如果你說自己是名無牽無掛的傭兵還好解釋些。”
“為什麽？食堂廚房裏和倉庫裏不都是糧食嗎？”艾斯達感覺自己又看不透這些難民了。
“很簡單。”這次輪到李將軍攤手了，“他們都是抱著隨時可能失去現有生活的狀態，在這裏生活的。”
“你應該是沒經曆過那種家中有糧，心裏不慌的階段，所以自然也不會考慮到這點。對你而言，把績效積分都裝在身份卡裏，更方便，不是嘛？”
“……”
艾斯達已經無話可說，以前就沒餓過肚子，更沒有為糧食發過愁，所以自然沒有囤糧的習慣。也是在現在才認識到自己對平民的認知是多麽離譜，他們原來過的跟自己想的差這麽多。
“別泄氣，還有你妹妹，比你暴露的還快。”李將軍沒有管他現在的狀態，繼續對艾斯達的心靈暴擊。
“她，她又怎麽了？”
李將軍丟過去一個本子，摔在艾斯達麵前，“你看看這是什麽？”
看著本子上雙語編寫的大字，“草稿本“三個大字赫然映入眼簾，名字那一欄赫然寫著“艾薇兒”，字還挺好看。
“難道是艾薇兒寫了什麽不該寫的東西？”抱著這樣的疑問，艾斯達趕緊翻看。
但翻看了好一會兒，發現上麵寫的不就是她老師上課講的那些嗎？而且還能看到自己之前被艾薇兒騙著在上麵畫的那好多條杠。
“看樣子你還沒明白。”李將軍又丟過去一個本子，“你看看有什麽不同？”
封麵一模一樣，除了名字是另一個不認識的小孩。整體好像還要新一點，沒有過多的折痕，翻開看，裏麵隻有前麵幾頁寫了字，而且寫得非常緊湊，非常小，甚至有不少重疊的部分。
“普通的孩子根本舍不得在本子上這麽寫，哪怕我們供應了他們足量的紙，足量的筆。他們也更多的會將練習放在泥土和沙地上，用樹枝和手指。”
“艾薇兒學習很努力，每天學到的知識都會在課本和練習冊上反複練習，但這草稿間的縫隙也正暴露了她自己。”
“就連希卡小姐都比艾薇兒更節約。”想了想，李將軍又補充了一句。
艾斯達整個人都傻眼了，不僅驚訝於自己和妹妹暴露的地方這麽多，更驚訝於他們居然能從這種種細節中瞧出破綻。
“類似的地方還有更多，不少人都發現了。甚至我手下好幾個朝陽區的，直接就把你們倆當間諜秘密報告給我了，不過我讓他們別搭理而已。”
趁著艾斯達心裏防備鬆懈的時候，李將軍按照參謀部提前備好的草稿繼續說，“了解到你們的破綻最根本的原因了嗎？”
“……是因為我和妹妹終究與那些難民不同嗎？”
“勉強算對吧，也差不了多少。”李將軍點了點頭，“從生活習慣上看，你們兄妹倆應該出於富貴之家，肯定難以理解這種平頭百姓的生活方式。而你們在脫離群眾的同時，又想隱藏在群眾中，這就是你們暴露的最大原因。”
“那你們呢？”艾斯達皺起眉頭，對著李將軍問道，“你們這麽厲害，按國力與實力來講，你的地位應該比我高多了，那你們為什麽這麽清楚？這麽清楚底層人民的需要與需求？”
這也是艾斯達進入基地以來，一直在思考而不得求解的問題。這麽強大的部隊，為什麽會這麽去考慮平民？還是說……因為考慮平民，所以部隊才這麽強大。
“因為我們都是百姓的孩子，人民的孩子。”李將軍的語氣正式起來，卻更溫柔。
“我們的軍隊最初便是由窮苦人家的孩子組成，我們抱著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的願望奮鬥，所以又稱人民子弟兵，意在保護人民，服務人民，絕不是專權建立起來維護統治的士兵。”
聽到這話，艾斯達腦袋一懵，仿佛整個人被丟入了一片莫名空曠的空間，似乎整個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都在崩塌。
軍隊不服務於統治階層，而是要對人民負責。軍隊不是統治者維護自身統治的工具，他們不會站在人民的對立麵，而是時刻與人民站在一起。
慢慢的，艾斯達眼中似乎閃爍出了明亮的光。雖然還有很多疑問，但似乎有了一條共同的通路。
李將軍沒有管他現在的狀態，從旁邊的桌子上抱起一堆半米多高的材料，砸在艾斯達麵前。
“針對你們暴露的種種細節，參謀部基於現有信息給了我178種猜想。其中的第113種，就是你們兩人不是父女，而是兄妹，還是皇室的人。”
這麽多的材料，按理說直接以文件的形式傳輸更方便，但為了增加威懾力，選擇直接砸在他麵前。
而且哪來這麽多猜想，不過是逗他的。那堆材料也不過是參謀部隨時要處理的過期信息，反正用的是華夏語，他又看不懂。
看著眼前的這堆小山，艾斯達伸手想去觸碰。但在半空中停了下來，頓了一下，又收迴來。
歎了口氣，自己果然還是沒有勇氣翻開。
“唿，抱歉，是我小瞧各位了，你們是真正值得被尊重的人，真正的軍人，我卻妄想以自身不合格的心去揣測你們，真是對不起，請接受我誠摯的歉意。”
艾斯達站起身，盡量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如果不是把審訊椅和銀鐲子弄得嘩啦響，感覺隨時會碎裂的話，那就更標準了。
“剛才的我自大地想要將這場對我的審訊，變成我們交流的平台，哈，多麽可笑。”年輕人臉上露出一絲充滿歉意的笑容。
“接下來，您請問吧，在我能夠迴答的範圍內，我將知無不言。”艾斯達收起先前吊兒郎當的姿態，端正起來。
這，也是參謀部預料到的情況，李將軍想要達到的狀態。
此時，隔壁的審訊室內。
“叔叔，對不起嘛，人家又不是故意想要瞞你們的。我一個女孩子那麽弱，小心點又沒什麽錯。你說是吧？”艾薇兒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盯著眼前這個看上去溫和的中老年男人。
程鈺參謀長的智商不俗，應用能力極強，這段時間一有空就向黑院已經通曉異界通用語的研究員請教，現在的通用語雖然說得不是太順溜，但一般的交談也是信手捏來。
看到艾薇兒，也是不禁想起了自己家裏年紀相仿的女兒，再加上本來他們的底已經差不多都摸清了，甚至這個少女還未成年，所以語氣也就沒有平時那麽強硬。
“放心，我們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的，雖然你們之前有所隱瞞，但一直遵紀守法，積極工作，沒有幹什麽壞事，基於相應情況，我們會寬大處理的。”
程參謀長清了一下嗓子，說道，“接下來，我會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夠如實迴答。”
“如果有些我不能迴答，怎麽辦？”
“直接告知即可，但還請不要說謊。”
“嗯，好的，謝謝叔叔。”
……
正在審訊室外，四個人影透過單向玻璃，同時觀察著被審訊的兄妹倆。
“希卡小姐，請問你覺得他們的話有多少真實性呢？”徐司令突然向希卡問道，身邊的翻譯趕緊把原話念給少女。
因為之前這對兄妹混入了霜葉城中的難民隊伍，所以於情於理，也該由霜葉城的官方人員一同見證審訊過程。
現在基地有的是方法判斷他們話語的真偽。不過，異界人的構造可能和地球人不太一樣，一般的驗謊儀這些需要改進才行。但是也不用那麽麻煩，身後的唐銘可以感應他們內心的波動，以達到判斷真偽的目的。更別說基地裏還有一台人形測謊機呢。
“……情況基本與我了解到的符實。在戰爭爆發前，的確接到過艾美拉斯外交使團來訪的通報。”希卡露出迴憶的神情，“但戰爭瞬間爆發了，所以這件事很快也就失去了下文。”
“原以為他們會撤銷這次訪問，但沒想到……使團來的這麽快，這麽巧。”
隨著話語落下，周圍又沉默了下來，一如審訊開始。
看著審訊即將結束，希卡忍不住問道，“徐司令，您將會怎麽處置他們呢？”
“怎麽處置？”徐司令微笑地看著這個臉上浮現擔憂的少女，“這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需要大家一起討論決定。”
雖然基於異界戰區此時的特殊性，戰區司令在異界的大小事務上具有決定性的權力，但徐司令更願意集思廣益，充分調動各方積極性，而不是把討論的場所變成自己的一言堂。
“但介於他們的表現，以及我們一開始的判斷……不會對他們怎麽樣的。”耿直的徐司令直接對西卡坦白，也沒什麽隱藏的必要。
“這邊快完了，那時間應該也快到了。等會兒還請希卡小姐你帶著他們兄妹兩人一起來訓練場。”
“請問是有什麽事嗎？”希卡輕聲詢問。
“希望你們可以……一起送送我們的戰士。”
希爾瓦在被轉移的時候，還對工作人員連連稱讚禁閉室的質量不錯，連龍群的進攻都幾乎可以扛住，比他以前守的城牆強多了。
所以禁閉室整體很容易便被工程部隊修複，順便還擴建了一番，再順便加修了幾間審訊室。
而這審訊室剛建好，味兒都還沒散完，就已經開始發揮它的作用了。
一個滿臉無所謂的男子隨意地坐在被審訊位上，雙手向著眼前的人一攤，略帶微笑，直接了當地說，“沒錯，我的確不是什麽難民，更不是什麽商隊護衛。我的名字叫做艾斯達，艾斯達·熒爪。”
艾斯達的身體略微前傾，繼續保持著平和心態，仿佛並不是在接受審訊，而是在進行一場友好的交流。
“相信以你們的情報收集能力，也已經知道了，熒爪家族是艾美拉斯的實際掌權者。而我嘛，艾美拉斯王國的大王子，未來最有可能成為新任國王的的皇位繼承人。”
在“皇位繼承人”這幾個字上著重發音，似乎是在表明自己身份超然，又更像是想用這種方式引起對方的重視。
接著他再伸手，指了指旁邊的牆。雙手的“銀鐲子”也發出清脆的聲響。
“被你們帶到隔壁去的那個，我的小妹，她是‘艾美拉斯的明珠’，王國的公主，皇室的寵兒，艾薇兒·熒爪。”
抬頭想了想，艾斯達再加了一句，“她脾氣不怎麽好，比較古靈精怪，還望你們多擔待。如果罵人了，還請當她……額，罵的是我。”
坐在前方的李將軍一言不發，隻是用與平時一樣嚴肅的眼神盯著他。身邊的記錄員與翻譯也隻是堅定的履行職責，沒有發出多餘的聲音。
艾斯達見對方這副模樣，微笑著點了點頭，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
“我就知道，光這麽說，你們可能不是很相信，但我敢以自己的姓氏與血脈起誓，保證我說的都是事實。”
對於希澤爾大陸的人族貴族而言，姓氏與血脈的榮耀比自身的性命更為重要，如果以此起誓，可以得到足夠的重視。但前提是，他真的是一名貴族，而不是什麽偷奸耍滑，不知廉恥的騙子。
“我為我們兄妹一開始隱瞞身份，潛入貴方基地這件事，深感抱歉。如果你們因此把我們認定為具有潛在破壞因素的間諜，那我們也無話可說。但也還請見諒，我們兄妹倆畢竟要為自己的安全考慮，麵對突然出現的神秘勢力，我相信您也會選擇更謹慎的處理。”
“通過這段時間在貴方基地的生活觀察，我們已經充分了解到了貴方崇高的品德，你們具有真正高尚的騎士精神。願意幫助手無寸鐵的難民，甚至在危險來臨之際，主動擋在弱者身前。說實話，雖然我從小接受騎士訓練，覺得自己是個正直的人，但我還是自認為應該做不到這種地步。”
艾斯達自嘲似地笑了笑，然後繼續說道。
“如果你們不相信的話，可以派人帶上我的劍去一趟艾美拉斯，交給邊境白土城的城主，然後你們就會知道，我所說的一切絕無虛言。”
“也不用擔心會引發外交糾紛什麽的。白土城城主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在我們兄妹倆沒有安全迴到艾美拉斯國土上時，他是絕對不敢向我的父親稟報的，也自然不用擔心我們國家的軍隊來犯。再保險一點的話，我可以再寫一封信給他，我這人還是有那麽點麵子。”
按照參謀部的要求，李將軍等艾斯達說得差不多了，才正式開始審訊，不，應該叫談話。
李將軍揉了揉眼睛，他還沒完全掌握通用語，所以旁邊的翻譯不停在他耳邊低語。
“說完了？”
聽到疑問的語氣，再加上翻譯念的通用語，艾斯達都有點愣了。自己說了一大堆，都講口渴了，可對麵好像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難道在他們眼中，自己這個艾美拉斯王國的王子就那麽沒有可信度嗎？
“其實，你剛才嘰裏咕嚕說的那一大堆，我們早就知道了。”李將軍站起，倒了一杯水，走上前放在艾斯達的麵前。
“什麽？！”
艾斯達此時也顧不上口渴了，瞬間呆愣住。什麽時候暴露的？怎麽暴露的？究竟暴露到什麽地步了？……一大堆的疑問瞬間湧在腦海裏。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個疑問。既然自己和妹妹早就已經被發現了，那他們為什麽要一直放縱自己的行動，直到這次兄妹倆主動暴露？
“相信你現在應該有很多疑問，但你已經說了那麽多了，接下來，該我講講了。”
李將軍沒有看他那已經變色的臉，隻是自己幽幽地講著，“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你們兄妹倆第一天就已經暴露了。偽裝得不錯，但僅對於普通人而言。”
“……是王思源閣下發現的嗎？”好一會兒，艾斯達才發出聲音，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李將軍的眼睛，想要從中得到答案。
他在腦海裏複盤了進入這座基地以來的所有行動，一切行為標準都是按照難民和商隊護衛來進行的，艾薇兒也將人畜無害，楚楚可憐發揮到了極致。兩人費盡心思，編造了身世，隱藏了武器，壓製了魔力，怎麽看也不會第一天就暴露呀！
而且，在之後的日子裏，自己兄妹倆還經常互相之間指出不足，在表演的道路上一往無前，不可能會這麽容易被發現……的吧。
照這樣看來，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兩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王思源閣下讀心了。兩人都見識過王思源的力量，擁有能夠操控靈魂的詭異能力，讀取他人思想自然也不在話下。而且兄妹兩人連高階都沒達到，被悄無聲息地讀心這個解釋也比較合理。
“哼，你還真以為你們兄妹倆隱藏得很好呀？”李將軍搖了搖頭，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念想。
“剛一進來就被王思源發現，的確是不假。但她當時壓根就沒有讀過你們的心，我們也是在對你們進行隱蔽考察後，選擇暫時隱瞞。所以說，當時就沒幾個人知道。”
李將軍的聲音漸漸提高，逐漸帶有一種壓迫感，令艾斯達這平時身居高位的人都有點唿吸困難，感覺難受，仿佛被壓製了般——就像小時候麵對自己的騎士課教官。
“你們日常生活中全都是破綻，不少原本不知情的人都瞧出了你們的不對勁。”
就仿佛是在訓新人一般，李將軍銳利的目光如同教棍敲打在他的身上。
“我問你，你平日洗臉，洗澡的時候，怎麽使用毛巾的？”
“啊。”艾斯達沒反應過來，這怎麽跟毛巾扯上關係的？但還是老實地說，“不是按照你們的要求，每人發三條毛巾，一條用於洗臉，一條用於洗澡，一條用於擦汗嗎？”
“對，這的確是我們的規定，但並不是硬性要求，所以你知道其他難民是怎麽做的嗎？”
“估計你也沒注意過其他真正難民的生活狀態。我們日常的毛巾，他們當做不可多得的寶物，絕大多數人都選擇一條多用，一條毛巾就擦遍了全身，還有不少人把三條毛巾都珍藏了起來，準備以後帶走。嗬嗬，你說說看，這麽多大老爺們兒裏麵，就你一個人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按規矩把三條全用上了，在作為一名收入不高的商隊護衛前提下，這不是破綻是什麽？”
李將軍的話擊打在艾斯達心頭上，令他冷汗都冒下來了。自己雖然沒什麽潔癖，但還真沒考慮過這茬，以前哪怕是在軍營裏，身為統領階層，也可以使用更昂貴的獸皮或更精美的絲紗。這麽一看，還真是一致命的點。
“我再問你。”還沒完，李將軍繼續說，“在開放小賣部後，作為工資發給你們的食堂使用機會改為了績效積分，你每日賺到的績效積分是什麽處理的？”
再次問了一個令艾斯達有點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呃，供我和妹妹吃飯，再買些小賣部裏的新奇東西，剩下的存起來……大家不都這麽幹的嗎？”
“那你有沒有注意他們買的都是什麽？你又買的是什麽？”李將軍伸出手，在桌子上輕輕敲了兩下，“你買的可都是些棋類牌類，或手電筒，小風扇一類的東西。”
“在小賣部開啟之前，所有人都隻能在食堂裏花費。在啟動小賣部之後，幾乎所有人都把他們身份卡裏的績效積分換成了大量可長時間儲存的糧食與物資，僅剩下少量供自己在食堂使用。”
“大家都在囤物資囤糧，就你……整些‘沒用的’，這可不像要養家的商隊護衛會做的，如果你說自己是名無牽無掛的傭兵還好解釋些。”
“為什麽？食堂廚房裏和倉庫裏不都是糧食嗎？”艾斯達感覺自己又看不透這些難民了。
“很簡單。”這次輪到李將軍攤手了，“他們都是抱著隨時可能失去現有生活的狀態，在這裏生活的。”
“你應該是沒經曆過那種家中有糧，心裏不慌的階段，所以自然也不會考慮到這點。對你而言，把績效積分都裝在身份卡裏，更方便，不是嘛？”
“……”
艾斯達已經無話可說，以前就沒餓過肚子，更沒有為糧食發過愁，所以自然沒有囤糧的習慣。也是在現在才認識到自己對平民的認知是多麽離譜，他們原來過的跟自己想的差這麽多。
“別泄氣，還有你妹妹，比你暴露的還快。”李將軍沒有管他現在的狀態，繼續對艾斯達的心靈暴擊。
“她，她又怎麽了？”
李將軍丟過去一個本子，摔在艾斯達麵前，“你看看這是什麽？”
看著本子上雙語編寫的大字，“草稿本“三個大字赫然映入眼簾，名字那一欄赫然寫著“艾薇兒”，字還挺好看。
“難道是艾薇兒寫了什麽不該寫的東西？”抱著這樣的疑問，艾斯達趕緊翻看。
但翻看了好一會兒，發現上麵寫的不就是她老師上課講的那些嗎？而且還能看到自己之前被艾薇兒騙著在上麵畫的那好多條杠。
“看樣子你還沒明白。”李將軍又丟過去一個本子，“你看看有什麽不同？”
封麵一模一樣，除了名字是另一個不認識的小孩。整體好像還要新一點，沒有過多的折痕，翻開看，裏麵隻有前麵幾頁寫了字，而且寫得非常緊湊，非常小，甚至有不少重疊的部分。
“普通的孩子根本舍不得在本子上這麽寫，哪怕我們供應了他們足量的紙，足量的筆。他們也更多的會將練習放在泥土和沙地上，用樹枝和手指。”
“艾薇兒學習很努力，每天學到的知識都會在課本和練習冊上反複練習，但這草稿間的縫隙也正暴露了她自己。”
“就連希卡小姐都比艾薇兒更節約。”想了想，李將軍又補充了一句。
艾斯達整個人都傻眼了，不僅驚訝於自己和妹妹暴露的地方這麽多，更驚訝於他們居然能從這種種細節中瞧出破綻。
“類似的地方還有更多，不少人都發現了。甚至我手下好幾個朝陽區的，直接就把你們倆當間諜秘密報告給我了，不過我讓他們別搭理而已。”
趁著艾斯達心裏防備鬆懈的時候，李將軍按照參謀部提前備好的草稿繼續說，“了解到你們的破綻最根本的原因了嗎？”
“……是因為我和妹妹終究與那些難民不同嗎？”
“勉強算對吧，也差不了多少。”李將軍點了點頭，“從生活習慣上看，你們兄妹倆應該出於富貴之家，肯定難以理解這種平頭百姓的生活方式。而你們在脫離群眾的同時，又想隱藏在群眾中，這就是你們暴露的最大原因。”
“那你們呢？”艾斯達皺起眉頭，對著李將軍問道，“你們這麽厲害，按國力與實力來講，你的地位應該比我高多了，那你們為什麽這麽清楚？這麽清楚底層人民的需要與需求？”
這也是艾斯達進入基地以來，一直在思考而不得求解的問題。這麽強大的部隊，為什麽會這麽去考慮平民？還是說……因為考慮平民，所以部隊才這麽強大。
“因為我們都是百姓的孩子，人民的孩子。”李將軍的語氣正式起來，卻更溫柔。
“我們的軍隊最初便是由窮苦人家的孩子組成，我們抱著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的願望奮鬥，所以又稱人民子弟兵，意在保護人民，服務人民，絕不是專權建立起來維護統治的士兵。”
聽到這話，艾斯達腦袋一懵，仿佛整個人被丟入了一片莫名空曠的空間，似乎整個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都在崩塌。
軍隊不服務於統治階層，而是要對人民負責。軍隊不是統治者維護自身統治的工具，他們不會站在人民的對立麵，而是時刻與人民站在一起。
慢慢的，艾斯達眼中似乎閃爍出了明亮的光。雖然還有很多疑問，但似乎有了一條共同的通路。
李將軍沒有管他現在的狀態，從旁邊的桌子上抱起一堆半米多高的材料，砸在艾斯達麵前。
“針對你們暴露的種種細節，參謀部基於現有信息給了我178種猜想。其中的第113種，就是你們兩人不是父女，而是兄妹，還是皇室的人。”
這麽多的材料，按理說直接以文件的形式傳輸更方便，但為了增加威懾力，選擇直接砸在他麵前。
而且哪來這麽多猜想，不過是逗他的。那堆材料也不過是參謀部隨時要處理的過期信息，反正用的是華夏語，他又看不懂。
看著眼前的這堆小山，艾斯達伸手想去觸碰。但在半空中停了下來，頓了一下，又收迴來。
歎了口氣，自己果然還是沒有勇氣翻開。
“唿，抱歉，是我小瞧各位了，你們是真正值得被尊重的人，真正的軍人，我卻妄想以自身不合格的心去揣測你們，真是對不起，請接受我誠摯的歉意。”
艾斯達站起身，盡量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如果不是把審訊椅和銀鐲子弄得嘩啦響，感覺隨時會碎裂的話，那就更標準了。
“剛才的我自大地想要將這場對我的審訊，變成我們交流的平台，哈，多麽可笑。”年輕人臉上露出一絲充滿歉意的笑容。
“接下來，您請問吧，在我能夠迴答的範圍內，我將知無不言。”艾斯達收起先前吊兒郎當的姿態，端正起來。
這，也是參謀部預料到的情況，李將軍想要達到的狀態。
此時，隔壁的審訊室內。
“叔叔，對不起嘛，人家又不是故意想要瞞你們的。我一個女孩子那麽弱，小心點又沒什麽錯。你說是吧？”艾薇兒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盯著眼前這個看上去溫和的中老年男人。
程鈺參謀長的智商不俗，應用能力極強，這段時間一有空就向黑院已經通曉異界通用語的研究員請教，現在的通用語雖然說得不是太順溜，但一般的交談也是信手捏來。
看到艾薇兒，也是不禁想起了自己家裏年紀相仿的女兒，再加上本來他們的底已經差不多都摸清了，甚至這個少女還未成年，所以語氣也就沒有平時那麽強硬。
“放心，我們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的，雖然你們之前有所隱瞞，但一直遵紀守法，積極工作，沒有幹什麽壞事，基於相應情況，我們會寬大處理的。”
程參謀長清了一下嗓子，說道，“接下來，我會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夠如實迴答。”
“如果有些我不能迴答，怎麽辦？”
“直接告知即可，但還請不要說謊。”
“嗯，好的，謝謝叔叔。”
……
正在審訊室外，四個人影透過單向玻璃，同時觀察著被審訊的兄妹倆。
“希卡小姐，請問你覺得他們的話有多少真實性呢？”徐司令突然向希卡問道，身邊的翻譯趕緊把原話念給少女。
因為之前這對兄妹混入了霜葉城中的難民隊伍，所以於情於理，也該由霜葉城的官方人員一同見證審訊過程。
現在基地有的是方法判斷他們話語的真偽。不過，異界人的構造可能和地球人不太一樣，一般的驗謊儀這些需要改進才行。但是也不用那麽麻煩，身後的唐銘可以感應他們內心的波動，以達到判斷真偽的目的。更別說基地裏還有一台人形測謊機呢。
“……情況基本與我了解到的符實。在戰爭爆發前，的確接到過艾美拉斯外交使團來訪的通報。”希卡露出迴憶的神情，“但戰爭瞬間爆發了，所以這件事很快也就失去了下文。”
“原以為他們會撤銷這次訪問，但沒想到……使團來的這麽快，這麽巧。”
隨著話語落下，周圍又沉默了下來，一如審訊開始。
看著審訊即將結束，希卡忍不住問道，“徐司令，您將會怎麽處置他們呢？”
“怎麽處置？”徐司令微笑地看著這個臉上浮現擔憂的少女，“這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需要大家一起討論決定。”
雖然基於異界戰區此時的特殊性，戰區司令在異界的大小事務上具有決定性的權力，但徐司令更願意集思廣益，充分調動各方積極性，而不是把討論的場所變成自己的一言堂。
“但介於他們的表現，以及我們一開始的判斷……不會對他們怎麽樣的。”耿直的徐司令直接對西卡坦白，也沒什麽隱藏的必要。
“這邊快完了，那時間應該也快到了。等會兒還請希卡小姐你帶著他們兄妹兩人一起來訓練場。”
“請問是有什麽事嗎？”希卡輕聲詢問。
“希望你們可以……一起送送我們的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