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玄就這樣入了宮,被安置在朝陽宮,稱為玄妃。


    據說,朝陽宮是宮裏最華美的殿宇,她卻覺得這裏一片冷清,就算在這新婚之夜,四周燃起火熱蠟燭,她仍覺得光明掩不住心中的孤寂。


    穿著一襲紅衣,鳳冠上的碩大珍珠壓得她脖子酸疼,令本已悲哀的她更加難過。


    站起身,她踱到鏡前,一把摘下鳳冠,扔到地上。


    鏡中映出一張蒼白的臉,那張臉並沒有因為胭脂水粉而增加紅潤美麗,反而化成鬼魅般猙獰。


    她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此刻就像在看自己的孤魂,在這深宮中遊蕩。


    “皇上駕到。”


    約莫等到子時,魏明揚終於現身,臉上滿是歡喜微笑,與她的落落寡歡格格不入。


    “怎麽把鳳冠摘了?”一見她,他似有詫異,“合巹酒還沒喝呢。”


    “皇上應該在外麵喝夠了,就饒了臣妾吧。”玉玄冷冷迴答。


    “嗬,對,”他知道她故意跟自己作對,也不生氣,伸手一把將她納入懷裏,“免了酒,咱們可以直接開始。”


    “你!”她一驚,慌亂掙紮,“你想幹什麽?”


    “新婚之夜,你說我想幹什麽?”他詭笑,雙手抱得更緊。


    “放手……放手……”她不情願地扭過頭去,隻得道:“先喝酒。”


    他朝她眨眨眼。“怎麽又願意跟我喝了?”


    “禮數不敢忘。”她相信他們皆心知肚明,她是在找借口逃避親熱。


    然而,這樣的逃避真能救她嗎?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知道自己錯了。


    之間他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猛地摟住她的腰,湊近她的唇。


    灼熱酒液霎時灌入她喉中,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與她唇齒相依。


    “咳……咳……”她奮力推開他,嘔出酒汁,不住彎腰咳嗽。


    “合巹酒就應該這樣喝。”魏明揚仍舊似笑非笑的看她。


    “你……”抬起頭,她狠狠地瞪他。


    心中一陣激憤,忽然有個可怕的想法——假如,假如她此刻手中有一把刀,定會深深刺進他胸口!


    從小到大,她從未這樣恨過一個人,哪怕當年對父親,也不曾有過這樣翻天覆地的恨意。


    “皇上——”這時,門外有太監遲疑輕喚。


    “何事?”魏明揚本來飛揚的俊顏一凝。


    “恕奴才打擾,玄妃娘娘家裏出事了。”


    “什麽?”玉玄愣住,一時間差點兒忘了唿吸。


    “進來說話。”輕整衣領,他朗聲道。


    “是。”太監低著頭,戰戰兢兢走進來,“打擾皇上新婚之喜,奴才該死。”


    “說吧。”魏明揚嘴一抿,“娘娘家裏出事,你若瞞著,更是死罪難逃。”


    “到底怎麽了?”玉玄迫不及待地追問。


    “今夜是娘娘與皇上新婚之喜,聽說孟大人多喝幾杯,不小心掉入池中……”


    “什麽?”她瞪大雙眸,不可置信。


    “守夜的沒能及時發現,等撈上來的時候,孟大人他……他……”


    “死了?”頃刻間,玉玄隻感到渾身發冷。


    她怨父親,曾盼他早死,沒想到,真有這麽一天,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苦澀。


    “不是。”太監連忙答,“不過孟大人昏迷不醒,請太醫去看過了,太醫隻是搖頭,怕是兇多吉少。”


    聞言,玉玄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呆愣在原地。


    她的腦子一片迷茫,不知該說什麽,該怎麽辦。入宮為妃、父親的意外……最近一切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像是在做惡夢。


    “馬上備轎!”呆愣之中,忽然聽到魏明揚當機立斷的道:“朕與娘娘立即趕赴學士府。”


    現在?她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身邊人。


    “皇上,恕老奴直言。”太監慌忙道:“今晚是皇上大婚之日,恐怕不吉利……”


    “人都要死了,還說什麽吉不吉利?”魏明揚輕哼,“朕不信這一套!”


    “請皇上三思啊!至少得過了吉時,明兒再去也不遲,反正這會去,也無濟於事。”太監一勸再勸。


    “閉嘴!備轎!”他不由分說,執意前往。


    他真要陪自己出宮?玉玄錯愕。


    她沒料到他會如此體貼,還以為他隻會顧著縱欲享受,其他什麽都不管。


    “對了。”他又對太監交代,“你到太後那兒,把鎮龍丹取來。”


    “什麽?”太監不由得大驚,“鎮龍丹……”


    “難道還要朕說第二遍?”臉一沉,不怒自威。


    “這……皇上三思啊!”太監顫聲道。


    “朕說去就去,少羅嗦!”魏明揚一喝。


    “是……”太監雙腿發抖,終於領旨而去。


    鎮龍丹是什麽要緊的東西?為何一提到它,他們的身上會如此凝重?玉玄心下好奇,一抬眸,恰巧與魏明揚四目相對,她不知該說什麽,隻能尷尬的與之對視。


    “快去更衣吧。”他忽然換了溫柔語氣,“剛才跟你鬧著玩的,別放在心上。”


    她聽錯了嗎?為何他變得這麽溫柔,仿佛剛才的一切不曾發生?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是剛才的霸道頑劣,還是此刻的善解人意?


    這個謎一般的男子,真讓她不懂。


    “皇上……皇上……”


    更了衣,正打算與他一同乘轎離宮,忽然看見方才派往太後宮中的太監跌跌撞撞的跑迴來,上氣不接下氣。


    “怎麽了,東西取來了?”魏明揚蹙眉。


    “太後她老人家不讓……太後……親自來了。”


    玉玄與魏明揚同時一怔,遠眺的同時,隻見太後身著一襲便裝匆匆而至。


    “聽說皇上要取鎮龍丹?”太後滿麵嚴肅,一見魏明揚,劈頭就問。


    “孟學士此刻奄奄一息。”一頓,他上前解釋。


    “糊塗!你可知道,那是你父皇留下來的!”太後喝斥。


    “先皇臨終前交代朕,如有需要,可取來一用。”不顧幕後威儀,魏明揚堅持道。


    “你!”太後看了玉玄一眼,歎了一口氣,壓低聲音,“你可知道,那是救命的東西?”


    “正是用來就國丈之命。”


    “將來呢?拿東西隻此一粒,皇上將來若有萬一,怎麽辦?”


    太後愛子心切,顧不得把話挑明。


    “將來再配便是。”


    “你說的容易!”太後一瞪眼,“你不知道,當年為了配這鎮龍丹,就花了十年之工,除了千年人參、萬年靈芝、天山雪蓮這三味奇珍藥材之外,還得‘白露’那天的露,‘穀雨’那天的雨,‘霜降’那天的霜,‘大雪’那日的雪,四水調和,方可入藥,就算節氣對了,天氣若不對,也配不出鎮龍丹!”


    “等個十年八年,總能配得。”魏明揚不以為意。


    “若這十年八年之中,皇上遭遇意外,如何是好?”


    “母後,朕命大,一時死不了。”他嬉笑以對。


    “總之哀家不許!”太後執拗,“要想從我這裏取藥,等我死了再說!”


    “好。”魏明揚更固執,當下斂去笑容,肅然道:“那朕就此辭位,不再當皇帝!”


    “你……”此言一出,不隻太後,就連玉玄也駭然。


    “當皇帝連這點主都做不了,還有何用?隻是傀儡罷了。”輕彈衣袖,他說得雲淡風輕。“朕這就去禦書房,把玉璽交還母後。”


    說著,還真的邁開步子,頭也不迴朝禦書房走去。


    “你……迴來!”終於,還是太後按耐不住,急忙喚道。


    “母後不同意?”他立刻迴身,露出勝利微笑。


    “知道你喜歡她,可沒想到竟愛到這種地步。”太後再次深深看了玉玄一眼,從懷中摸出一串鑰匙,氣餒的扔在地上,“自己去庫房取吧,哀家想管也管不了了。”說罷,轉身離去。


    魏明揚一言不發,默默地拾起鑰匙,交給近侍太監。


    “去,把東西取來。”


    太監得令,飛快地離去。


    月朗星稀,偌大的禦花園中,褪去方才的爭吵聲,顯得異樣寧靜。


    “咱們稍等,一會兒取來了藥,就一起去看孟學士。”魏明揚輕聲對她道。


    玉玄看著他,第一次,認真的看他。


    她心中翻江倒海,很難說出此刻的心情。是恨?是詫異?還是感激?她不懂,真的不懂。


    他的種種行事皆是撲朔迷離,真把她弄糊塗了。


    “放心,孟學士肯定有救。”他誤會了她此刻的心思,安慰道。


    “為什麽?”沉默半晌,她終於忍不住開口,“為了救我父親——就一個連我都弄不清是否該救的人——值得嗎?”


    “其實你並不恨他。”他的迴答讓她意外,“假如我見死不救,你反而會恨我。”


    “我……”


    “我會證明給你看,嫁給我,並不糟。”魏明揚上前一步,忽然露出淡淡微笑,笑中有前所唯有的溫柔。


    這一刻,玉玄腦中一片空白,心裏卻有些許暖意,在激蕩處迴流。


    就像魏明揚所說,父親果然得救了。


    現在,玉玄終於明白了鎮龍丹的含義——能鎮住天子龍脈的丹藥。可見其重要性。


    也因為這顆鎮龍丹,她忽然出了名。


    世人本以為她不過是魏明揚納的小小嬪妃,但一聽說天子為她居然割舍了鎮龍丹,便知道她的地位何其重要。


    於是乎,朝中上下無不向她靠攏,六部元老、王侯貴婦,送禮的送禮,求見的求見,拜帖若一字排開,可以從朝陽宮一直放到皇宮外。


    她沒料到一顆小小藥丸居然造成這麽大的震撼,一時間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應對。


    自幼孤僻的她,要一一與八方人馬周旋是不可能的,但若叫她閉門不見,她又擔心得罪權貴,對孟家不利。


    正當左右為難之時,一個人忽然出現在她麵前。


    “嫂嫂!”來人神采飛揚,一雙晶亮眸子顧盼生輝,正是魏明揚的寶貝妹妹,傳說中的嫣公主。


    別人可以不見嫣公主卻不能不見。


    玉玄對嫣公主早有耳聞,說起對方在這宮裏的地位,恐怕無人能及,據說先帝在世時就十分寵她,太後和魏明揚更是讓著她,隻要她撒嬌跺一跺腳,便唿風喚雨,摘星采月,無所不能。


    此刻她主動拜訪朝陽宮,玉玄自然不敢推托。


    “嫂嫂果真漂亮!”魏明嫣親昵的拉起她的手,仔細打量一番,“難怪我皇帝哥哥念念不忘。”


    被這麽誇獎,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喲,這麽多拜帖啊?”瞧了瞧書案,魏明嫣笑道:“聽說嫂嫂入宮一來,深居簡出,還不曾見過一個訪客,今日可是為小妹破例嗎?”


    “公主說笑了,玉玄哪有這麽高傲,隻是拜帖太多,不知該先迴哪個。”她低聲迴答。


    “依我看,哪個都不要迴。”魏明嫣卻道出令玉玄訝異的話語:“都是麻煩。”


    “哦?公主賜教,願聞其詳。”她初入宮,真想聽聽別人的經驗之談。


    “我從小到大,把這些人看透了,他們討好你,巴結你,不過是想讓你替他們做事罷了,若你幫不上忙,他們送出去的厚禮又收不迴,肯定會在背後詆毀你。”她輕哼。


    “是嗎?”玉玄一怔。


    “嫂嫂在宮外,想必也聽過不少關於我的壞話吧?”她苦笑,“比如什麽任性刁蠻之類的……”


    玉玄莞爾不語。


    的確,她聽過,所以之前還一度緊張,生怕這位小姑難以相處,沒料到人家卻如此大方可愛,看來流言的確害人。


    魏明嫣又道:“從前他們也像現在這樣,一個勁跟我套交情,一旦我不忍心收了禮物,他們的非分之求馬上就跟著來,不是討官做,就是要除掉誰,我若不依,第二天肯定有一則關於我的流言在京城裏傳遍。”她輕歎口氣,“所以,嫂嫂啊,你可千萬別學我。”


    “如此……玉玄該怎麽做呢?”


    “的確,真是麻煩。”魏明嫣努嘴,“不見,他們又要說你孤傲了……”


    “這麽說,豈不是左右不是人?”


    “嫂嫂,我覺得你也不必急。”魏明嫣忽然一笑,“有一個人,肯定能幫你。”


    “誰?”


    “就是皇帝哥哥啊。”她笑得很曖昧,“他那個人啊,鬼主意多,而且這麽愛你,肯定能保護你的。”


    “是嗎?”說來說去,原來還是要依靠他。


    “嫂嫂,相信我,嫁給這樣的丈夫,萬事不用操心,我若不是他親妹子,我就嫁他!”魏明嫣快人快語,讓玉玄有些忍俊不禁。


    正說著,忽然眼角餘光看到窗外有華蓋入院中,接著明黃衫子在兩三太監的簇擁下往這屋走來。


    “喲,說曹操,曹操到。”魏明嫣又笑了,“才下早朝,皇帝哥哥就迫不及待來看你了。嫂嫂 ,好恩愛啊!”


    玉玄心下一陣悵然。


    恩愛?


    嗬,外人以為恩愛,殊不知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恩怨情仇……“嫂嫂,我從後門走了。”魏明嫣拉拉她的衣袖,低聲道。


    “見了皇上再走吧?”何必這麽急?


    “不了,打擾你們,皇帝哥哥會罵的。”吐吐舌頭,魏明嫣朝她揮揮手,疾步離去。


    玉玄悵然。原指望有外人在,她與他之間的氣氛就不會那樣尷尬,無奈,此刻她又得獨自麵對了。


    自從那晚他救了父親,她就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恨又不該恨,愛又愛不起來。


    “喲,拜帖真多啊!”魏明揚走進來的頭一句話,與他那寶貝妹妹說得一模一樣。


    看來,她的處境,任誰都能一目了然。


    “打算先見誰?”見她不語,他繼續笑問。


    “皇上認為我該先見誰?”抑住心中起伏,她淡問。


    “依朕看,誰都別見。”他的迴答讓她一怔。


    “如此,他們會說我高傲,也會對家父不利。”


    “的確。”他點點頭,“所以朕給你帶來一份禮物。”


    “禮物?”她聽了皺眉。


    “對啊,專門解決此事的禮物。”


    “什麽?”她不由得好奇,什麽禮物可以解決這難題?


    “來人啊,呈上。”他朝身後太監一招手,立刻7有人捧了隻精美的木匣端到玉玄麵前。


    “是什麽?”木匣的大小有些奇怪,像是裝人頭的。


    他賣關子。“自己打開看啊。”


    玉玄屏住唿吸,輕輕一碰,啪的一聲,匣上鎖片自然彈開。


    她不由得瞪大雙眸。


    匣中居然躺著一副麵具,麵具素白 ,宋瓷所造,隻淡淡勾勒了眉眼和紅唇,看上去如同東瀛藝妓。


    “這……做什麽用的?”她詫異開口。


    “給你戴的。”他笑答。


    “給我戴的?”


    “對啊,戴上這個,你就可以盡管去見那些達官顯貴,不怕他們說你孤傲。”


    她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要戴這個?”


    “因為真實麵容掩藏在麵具之下,他們看不到你的喜怒,心裏害怕,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不論你收不收他們的禮,替不替他們辦事,他們都不敢說你什麽。”


    的確,這白如厲鬼的麵具,給人一種威懾感。朝中顯貴都是欺善怕惡之徒,麵對常人,他們肆意興風作浪,可真遇到厲鬼,自然一個屁也不敢放。


    “你說的對……”玉玄不禁感歎他的妙計。


    果然是在朝堂中長大的人,懂得應對這些複雜關係。不過,若換了別人,稍差一點,就算摸爬打滾再多幾年,也難以想出類似的萬全之策吧?


    魏明揚,果然聰穎無比。


    “對?”他卻又詭異一笑,“其實打造這麵具,有我的死心,想知道嗎?”


    她再次一愣,期待他又有什麽驚人之語。


    “因為……”他倏地欺身上前,離她很近很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唿吸,“我不想讓別人看見你——無論男人,還是女人。”


    “因為我長得醜?”她不明所以。


    “不,因為太美!”他笑答,如沐春風的微笑,“我怕男人會愛上你,女人會嫉妒你,為了省掉你我的麻煩,隻好委屈你戴麵具。”


    玉玄聽了無語,難以迴應,可是這古怪的說法,卻帶給她一種匪夷所思的感動,漸漸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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