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炎炎,亂蟬嘶鳴,火輪高吐,萬裏無雲。


    眾人執扇納涼,一道聖旨陡然從宮中傳出,又高懸於城下,和著蒸蒸暑氣,再次將今日熱度推向高潮。


    聖旨一出,人群一窩蜂的湧了過去,看著上麵內容,心中驚駭萬分,頓時對著那道聖旨指指點點,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陛下這是什麽意思?這亂臣賊子不下獄也就罷了,怎麽反而還要給她賜婚?”


    “這是賜婚嗎,明明是在給大夥一個機會,攀龍附鳳的時候到了,平常哪有大家的份,還不趕緊報名?”


    “不是,這誰敢娶啊?定安侯府出了那檔子事,人人避之不及,誰還敢沾染,是嫌命太長嗎?”


    “就是就是,聽說前段時間為定安侯府與太子求情的官員罰的最輕的都被禁足思過了,這誰還敢與他們有一絲牽連啊?”


    一人搖著扇子歎息一聲,“這可是昔日高高在上,金貴無邊的人,若不是犯了罪,我們也沒機會對人家評頭論足,更何況是娶。”


    另一人抱臂嗤笑一聲,音色輕佻,“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別拿以前說現在,她犯的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我惜命的很,倒貼給我我都不要。”


    “走吧走吧,別看了,亂臣賊子,娶她,不要前程了?”


    “就是就是,快走吧,當個樂子看看得了。”


    ……


    那道聖旨一出,瞬間滿城風雨,人人走走停停,駐足又離開,嘲弄又歎息。


    可始終,無人揭榜,無人填字。


    縱使大家不明白陛下這是何意,但都懂一個淺顯的道理,天子手下,不用罪臣之人。


    娶了她,哪還有前途可言。


    殊不知,在高牆大院中,有無數雙眼睛緊緊盯著城下,不知是在期待,還是在好奇。


    為此,就連城中的賭坊都為它開了一局,就賭,最後有沒有人敢來揭榜。


    某處府邸,一群人一撩衣擺跪在地上,以一玄衣中年男子為首,跪著向前,抬手朝著坐在上位的人肅然開口。


    “父親,您該幫的已經幫了,盛安是您的學生,可我謝氏後人還在仕途,不可與君心相離,我兒萬不能娶她,還望父親收迴成命!”


    那道聖旨一出,父親便將所有族人召來,商議迎娶盛安之事。


    他們心頭頓時大駭,這如何娶得!


    他們又不是孑然一身,沒有家族之累,不問前程,不要歸途。


    這萬萬娶不得!


    於是,便一起來跪求父親收迴成命。


    謝太傅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有兒女,有孫侄,有家臣,有奴仆,瞳孔微微一震。


    良久之後,他才迴過神來,隨後緩緩起身,走上前去將自己的大兒子扶起,音色蒼老。


    “是為父思慮不周,好,好,不娶,你們都下去吧。”


    “父親……”


    “沒事,下去吧。”


    “是。”


    等人走後,謝太傅站在廊間,任憑周圍長風吹著他的衣擺,他望著天邊如醉的斜陽,白發如雪,眸眼滄桑。


    “盛安,太傅有一大家子要顧,恐是……幫不了你了……”


    他終是,向這個俗世妥協了。


    那道聖旨一出現,他便知曉她在求什麽。


    她拚盡全力隻為求一個天下大赦,不惜將己身拋出。


    可世人卻隻將她當做旖旎的樂子,抓住機會便輕慢踐踏,絲毫不憐她求救之心。


    他們是不是忘了定安侯府固守疆土百年,他們是不是忘了太子殿下為民請命數十次,他們是不是忘了盛安郡主孤身平黎州之亂……


    他收迴目光,抬手拭了一下眼角的淚,轉身便往迴走。


    不是高處的人不下去,而是人性從不敢賭,一旦跌落,誰都想來踩上一腳。


    人啊,仰望著高高在上的人,又熱衷於看神明謫落,自己卻永遠爬不上去。


    也合該,他們永遠爬不上去。


    聖旨高懸了三日,驕陽大作了三日,無人問津了三日。


    又在第三日的午後,情景急轉直下,烏雲遮了光華,雷聲驚了窺探,大雨掩了期許。


    那日午後雷雨大作,整個盛京氣氛緊張到了極致,空氣中好似都彌漫著一股焦灼。


    無數人坐立難安,站在廊間來迴踱步,不停地朝著城下張望,期待著最後的變數。


    城下風雨交加,雷聲大作,明明該避雨而歸,卻有無數人冒雨城下,蹲守著最終的結果。


    雨中腳步紛繁,人影幢幢,無數家丁踩著泥濘來迴飛馳,每隔半個時辰便向東家匯報一次情況。


    一人穿著大盛官服,一手扶著廊間圓柱,一手緊緊握著拳頭背在身後,額頭冷汗直冒,肉眼可見的緊張難安。


    看著家丁從雨中奔來,眼睛一亮,急急走上前去迎接。


    “如何了,可有人揭榜了?”


    “迴大人,並無。”


    “再探!”


    “是!”


    禦史中丞背著手在廊間來迴走動,麵上焦灼難掩。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城中與他一樣的人不在少數,他們不是看熱鬧的百姓,早已看透了那道聖旨的本質。


    那是郡主與天子的驚天一賭,若輸,輸出去的可是數百條命與家族存亡。


    所以,他們盯著城下,無比焦灼的期待著一個峰迴路轉。


    定安侯府不能亡,也不該亡……


    家丁跑了一程又一程,城下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卻始終不見有人前來揭榜


    雨也越下越大,一點點澆滅了所有人的心火。


    看著天邊最後一縷斜陽將被掩沒,不忍再看,紛紛轉身離去。


    夜幕將臨,沒希望了。


    就在人群哄散的那一刻,一人慘白著臉,跌跌撞撞的衝開人群,用盡全力朝著城下奔去。


    眾人一驚,猛的駐足,不敢出聲打擾,靜靜地看著他逆著人群而來,推開了一個又一個擋在麵前的人,衝到城下,在士卒收起聖旨的那一刻,咬破手指,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蜿蜒的鮮血瞬間映紅了明晃晃的旨麵,帶著一股不死不休的虔誠。


    他抬手揭了榜,笑著站在皇城之下,眼角熱淚和著雨水滾落。


    他接住她了。


    眾人站在原地,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幕,莫名的濕了眼眶。


    原來,他們也多想有人去揭了這個榜,他們也多想去接住摔下來的人。


    可他們,沒他那麽有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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