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日影,廊下涼風,池邊緩緩浮現數點流光,晃動著悠悠飛遠。


    葉昭榆一抬手,一隻流螢瞬間停在她的指尖,她不禁彎了彎唇,隨後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穩如泰山的女子。


    她沉在暮色中,好似一柄斂盡鋒芒的重劍,蓄勢而發,而劍出鞘的那一刻,必將是撼天動地的一劍。


    她眸光波動,扯過台階下的一根野草,看著遠處霞光大作,彎唇笑了笑。


    “你與他很像,沙場百戰而不殆,廟堂雲詭而不移,注定是上上者。”


    聞言,黎宿笑了一下,倚在廊邊,看著漫天霞光沉入雲海,眼底滄桑寂寥。


    “初時拿劍,隻為守護身邊至親,不傷不退,而後拿劍,隻為南坻立足四海,不勝不退,最後拿劍,隻為家國安康承平,不死不退。


    如今這條路是走下來了,可也熬幹了年少時的滿腔熱血,更吞沒了少時真情,看似威風凜凜,實則滿目沉屙,迴望無人。”


    葉昭榆輕歎一聲,雙手撐著地麵仰坐在台階上,散漫至極,望著天邊最後一縷光線沉入虛無,緩緩開口。


    “謝老頭說,樓越高,路越陡,果然,高處的路,都不好走。


    本郡主隻親曆了一場血戰,便快熬幹了半腔心力,你們竟然熬過了幾百場,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麽熬過來的。”


    黎宿眼眸輕眨,目光盯著某隻飛舞的流螢,音色寥寥。


    “血腥的世界,都經不起屠殺,你隻需記住,戰場之上,除了生死,都是皮外傷。”


    葉昭榆怔怔的看著她,隻要不死,在他們眼裏便不算傷。


    所以,這一路走下來,有過多少次的性命垂危,才能讓她說出這句話。


    她望著起身站在廊間,深深嵌入暮色中的身影,眸光波動,輕聲開口。


    “若前路依舊艱難,你會停下腳步嗎?”


    “不會。”


    “為何?”


    “因為我是黎宿,是撐起南坻最利的那把劍,我不會倒,也無需人扶,隻要本王在,四海便要永遠為我南坻女尊開一條路。”


    耳邊仿佛響起錚錚劍鳴,似是那柄重劍顫了一瞬,頓時抖盡陳霜,披露鋒芒。


    葉昭榆瞳孔中映出那道肅殺沉寂的身影,她好似站在高山之巔,令人仰之彌高。


    三萬裏河東入海,五千仞嶽上摩天。


    他們皆俱寰宇浩瀚之姿,怎能不在高山之巔。


    她不禁彎了彎唇,此間帝王,她已遇見三個。


    隨後起身,隨意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朝著背手站在廊間的人抬了抬下巴,滿腔熱意,笑著開口。


    “廊間無趣,何不縱酒上高台?”


    黎宿迴頭看了一眼熱情相邀的人,鳳眸微挑。


    “卻之不恭。”


    一更聲起城樓,半庭新月落簷,滿院風隨水起。


    黎宿屈著一條長腿,藍綢衣擺散在周身,拿起酒壇仰頭喝了一口,垂眸看著整個侯府四處明燈,輕輕扯了扯嘴角。


    “郡主的高台,便是屋頂?”


    葉昭榆杏眼一彎,嘿嘿笑了起來,仰頭將壇中最後一口清酒飲盡,拿起空壇指了指周圍。


    “隻要歸屬自己,何處不是高台?”


    隨後她又拿過一壇新酒,抬手與她碰了一下,眸光複雜,笑著開口。


    “你身後有一片天地可以開拓,可我隻能在這個院子撒野,這便是主權的差距。


    我中原沒有像你一樣走的如此高的女子,因為,我們生來便帶枷鎖。


    若說南坻女尊不過是世界上另一種極端,可這也恰好說明,女子也可以成為世間規則的製定者。


    所以,本郡主很佩服你將南坻問鼎四海,但我不是從一個極端向往另一個極端,而是看見了男女主權齊肩並行的希望。”


    黎宿怔愣的看著她,耳邊還迴蕩著她的話,手中的酒壇停在半空,像是現在才將她看清。


    她本以為,她不過是比一般人通透聰慧,可本質上其實還是俗世階級的擁躉。


    可沒想到,她竟然存在著顛覆這世間一切階級權勢的想法。


    她斂著眼眸看向她,眸色複雜,音色寂寂。


    “郡主想要的,難如登天。”


    數千年的綱常禮教,不是說想撼動便能撼動。


    葉昭榆仰頭喝了一口酒,隨後起身搖了搖頭,緩步走在屋頂上,身影孑然,青藍色的裙擺隨風飄揚,悠悠笑了起來。


    “知道要不來,所以不強求,不過是酒勁上頭,見你在此,有感而發。”


    黎宿搖頭笑了笑,還真是一個離經叛道的小姑娘。


    連她都被她的話驚起了波瀾。


    不過,她欣賞她這份膽識。


    縱有掙不開的枷鎖,但永遠也不會停止呐喊。


    她抬起手中酒壇遙遙與她碰了一碰,鳳眼中斂著瀅瀅月色,緩緩開口。


    “聽聞郡主如今也身兼一職,憑你的能力與榮寵,往上走,應該不是難事。”


    葉昭榆抱著酒壇,迴頭看她一眼,眸色幽深寂寥,一身青藍長裙翻飛欲舞,身後青絲隨風激纏。


    她於風口迴眸,彎唇輕笑了一聲,“我為風口,這輩子可平庸,不可多得一絲權榮。”


    黎宿喝酒的動作一頓,抬眸看著立於簷角的人,為平風浪,不可加薪。


    葉昭榆轉頭看著伸到簷上的柳枝,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歎息,輕笑一聲。


    “攝政王不必惋惜,本郡主隻說不能站在人前,可沒說不能站在人後。”


    黎宿聞言頓了一下,隨後哈哈大笑起來,鳳眸瀲灩幽深。


    “郡主的格局與魄力,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葉昭榆彎唇笑了笑,仰頭喝了一口酒,看著愈發濃稠的夜色,揚聲開口。


    “此路不通,那便繞道走,若繞不過去……”


    “你當如何?”


    “拔刀唄。”


    她目光一淩,瞬間折過一枝柳條,抬手一揮,頓時揮出萬丈豪氣,簷上落葉應聲而起,以柳為槍,一舞為快。


    隻見柳條在她手中筆走龍蛇,風刃劃破千張落葉,帶著一股囂張,淩厲之勢,仰頭喝了一口手中的酒,悠然開口。


    “我有一柄柳為槍,一招無恐蕩惡鬼,二招無懼破苦寒,三招無畏斬萬難……”


    黎宿悠悠喝著手中酒,眸中映出一道翩躚舞動的身影,醉步悠然,風華颯遝,嘴角不禁扯出一抹笑來。


    都說盛京有一風華,久聞不如一見。


    葉昭榆隔空甩出柳枝,停下步子,聽著四周風聲鶴唳,搖了搖有些飄的腦袋,眸中染著幾分薄醉。


    隨後晃著步子朝人走去,剛走了幾步,猝不及防一個打滑,瞬間從屋頂栽了下去。


    黎宿眉頭一跳,扔了手中酒壇飛身而下,手剛碰到青藍衣擺,便被一人攬腰帶離數尺。


    那人抱著人停在簷下,琉璃色的眼眸輕抬,目光穿過重重夜色落在廊間,盯著抱臂倚在橫欄上的人,薄唇輕啟。


    “本君的人,便不勞攝政王操心了。”


    隨後睨了一眼從他懷裏冒出頭來的人,抱著人緩步去了後院,腰間金鏈晃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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