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檀越勿急,引蠱之時‘死枝’躁動,導致師兄心脈受損,元氣大傷,需要一段時間方能恢複。”


    那迦斂著紫紅袈裟走到石床邊,滿是紅血絲的雙眼看著床上麵容慘白無比的人,眸中扯出一絲哀歎。


    隨後拉過他的手腕把了把脈,感受到指下脈搏雖弱,但有正常的起伏,懸著的心終是放下。


    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搭橋引蠱,精力高度集中,不敢有絲毫懈怠,生怕一步錯便萬死難辭其咎。


    屋外的風雨換了一茬又一茬,沒人知道室內卻像是凝滯了時間,他們與死神博弈了一場。


    好在,師兄命不該絕,引蠱終是成功。


    他如今出現的症狀,尚且在他的預估範圍內,好解。


    那迦將溫度略低的手放迴,憔悴的麵容上扯出一抹笑來,眸光悲憫清潤。


    此行,算是徹底解決了心頭大患。


    葉昭榆聽著那迦的寬慰,頓時鬆了一口氣,身體不自覺的往一旁晃了晃,那是過度緊繃後猛然一鬆的恍惚與脫力。


    她朝伸手來扶她的人擺了擺手,蒼白的臉上也扯出一抹笑來,嗓音沙啞。


    “那迦法師,出去走走?”


    “好。”


    七日間,兩人第一次踏出暗室,廊間大亮的燭火頓時將兩人刺激的眯了眯眼睛,眼角不禁有了幾分濕意。


    等適應了一會兒,睜開眼睛便發現周遭一切景致被雨水淋濕,泛著幽幽涼意。


    此時恰逢大雨剛歇,簷角還在不斷滴水,透著幾分清新空蒙之感。


    葉昭榆抬手將被風吹亂了的發絲別在耳後,看著滿目景物略顯迷離,不禁彎眸一笑,輕歎道:


    “還真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那迦清潤的目光微動,雙手合十暗頌一聲偈語,隨後緩緩開口。


    “隔世之感,如瞻歲新,如逢花開,如獲新生。”


    葉昭榆怔了一瞬,隨後垂眸看著玄袍下掩著的臂彎,那裏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繃帶,繃帶之下是“生枝”引進的地方。


    如他所說,睡一覺便好,可一覺醒來,她無恙,他不好。


    她不禁嘲弄一笑,種上“生枝”的人,還真是得天獨厚的偏愛,不傷不痛便能將他人的命握在自己手裏。


    可她心係於他,又怎會擺弄於他。


    他贈他的囚鎖,她予他的新生。


    世間人流湍急,她們逆流而上,邀約跨過風雪,共酌時歲百迭。


    她斂了一下肩上長袍,與那迦緩步走在廊間,周圍透著風雨後的空靜,連簷角的滴水聲也顯的悅耳十足。


    看著周圍光景,不禁杏眼一彎,麵容沉靜內斂。


    海壓竹枝低複舉,風吹山角晦還明。


    今後,她們定是前程大好!


    那迦緩步跟在葉昭榆身旁,看著她褪去青澀,越發持重,不論樣貌還是性子都成熟了不少,好似風雪已經無法將她傾軋,她能碾碎滿途風雪抬步向前,不禁彎了彎唇。


    “大雪載途,方寸不亂,前路可期。”


    葉昭榆低頭笑了笑,看著遠處黑暗中星星點點的飄起幾點熒光,明明滅滅,不禁挑了挑眉,緩緩開口。


    “人生之路為何總要曲曲折折,去哪裏才能找到一帆風順的路?”


    那迦數著手中的念珠,聞言,微微搖了搖頭,音色輕緩。


    “佛經有雲,人生八苦,積聚皆消散,崇高必墮落,合會終別離,有命鹹歸死,此乃四種人生境界,順逆之境皆有曲折。”


    他抬眸看著遠處,瞳孔中映出緩緩靠近的光點,煽動著翅膀,悠悠發著黃綠色的光芒。


    他微微抬了抬手,一隻螢火蟲頓時停在他的指尖。


    隨著一隻停歇,越來越多的螢火蟲聚在他們周身,宛若星河傾倒,流光漫舞。


    他不禁莞爾一笑,抬眸看著四周熒光千點,緩緩開口。


    “人之一生,不過見天地,見眾生,見自己,方能知敬畏,懂憐憫,明歸途。”


    葉昭榆站在原地,聽著他的話語,看著被周圍無數光點包圍的人,身姿清倦,眉目悲憫。


    紅色袈裟被風一吹,飄搖欲舞,與周圍飛舞的螢火應和。


    她不禁笑了笑,憐憫眾生,可親萬物,不愧是滿目慈悲,纖塵不染的佛子。


    那迦放了指尖螢火,轉身看向靠在欄杆上吹風的人,緩聲開口。


    “女檀越今後有何打算?”


    師兄身上的桎梏已解,隻要小郡主康健,他們二人相隔兩地也不成問題。


    隻是,師兄未必放心的下她。


    葉昭榆抬手緊了緊身上的外袍,一股極其淺淡的檀香味頓時傳進鼻腔。


    她長睫微眨,不動聲色的吸了吸鼻子,輕喃道:“我與他定了約期,約期一至,我便跟他走。”


    那迦雙手合十,朝她彎眸一笑,“大漠定當恭迎郡主。”


    天將將亮,盛京又下起了小雨,直至次日午時,雨勢才收,蒼穹才徹底放晴。


    侯府內,蕭煥茸身著淺色華雲錦,衣袍上鑲繡著大片大片高雅秀麗的蓮暈紋,抬眸看著攔著她,不讓她進濯纓軒的人,不禁蹙了蹙眉。


    “為何攔我?”


    “這,這裏不讓進人,那個疹子……”那人眼神不斷躲閃,明顯心虛不已。


    蕭煥茸眯了眯眼睛,發間流蘇被風吹搖,端著儀態看著眼前的人,目光帶著幾分審視。


    “太醫說,阿榆臉上的疹子七日便可痊愈,如今七日已過,為何還不出來見人?”


    “這個這個……,那個那個……”


    “葉政堂!”


    “在在在在在!”


    葉政堂眼看麵前的人動了怒,頓時不敢攔了,閉著眼睛將路讓開。


    女兒啊,阿爹就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他心虛的跟在蕭煥茸身後,心裏歎息連連。


    他並未將阿榆與摩那婁詰的事告訴她,怕她為此憂心,傷了心神。


    此番西域君主將命係在阿榆身上,不怕他身為外邦朝臣趁機作亂,反而直接將真相告知於他。


    他得對得起這番信任,越少人知道越好。


    況且,他人若知曉了此事,想要西域君主的命,可直接拿盛安的命相抵,禍端必至阿榆身上。


    因此,不可說,不得說,不能說。


    蕭煥茸穿過洞門,繞過一簇假山流水,來到後院廂房。


    抬眸瞥了一眼靠在柱子上打瞌睡的丫鬟,提著裙子便往門口走去。


    葉政堂連忙跟上,企圖做最後的掙紮,“夫人,那個那個……阿榆她可能,那個……”


    話還沒編完,門“啪”的一聲便被推開,似是將屋內的人驚到了,一臉茫然的迴頭看向門口。


    “阿娘?阿爹?”


    蕭煥茸斂著衣袖,垂眸看著坐在墊子上滿臉茫然的人,一旁的小火爐上正煮著東西,肉香四溢,熱氣不斷的往外冒。


    仔細一聞,鍋裏放了不少好貨。


    見她盯著她的鍋,頓時朝她咧嘴一笑,“來點不?剛燉好的鴿子湯,大補!”


    蕭煥茸嘴角頓時抽了抽,沒好氣的瞪她一眼,“不出院子,就是為了在這偷嘴?”


    “阿娘懂我啊,這天天喝藥,嘴裏快淡出鳥來,這才忍不住偷嘴的嘛。”


    葉政堂目瞪口呆的看著突然出現在屋裏的人和鍋,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他剛剛來看,明明屋裏沒人!


    連那個替身都不見了!


    現在不僅人迴來了,連湯都燉好了!


    葉昭榆偷偷向驚呆了的人眨了眨眼睛,暗暗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


    她剛剛一路拉風帶閃電的遁迴侯府,路過二叔院子時,順手將他燉的湯連鍋帶爐子端了。


    又一路飛迴濯纓軒,爐子裏的火都沒小一點,她容易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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