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盛京萬裏之遙之地,瀚海成冰,冰原百丈。


    寒風卷著霜雪,將沙丘一刀一刀淩遲,雪踏孤逢,千山獨舞。


    整個天地間充斥著寒意與冰雪氣,萬物冬藏,隻餘幾隻雄鷹還沐著風雪,巡視領地。


    在整個雪域的最高處,悠揚的梵音飄蕩於大漠,和著風雪,傳入孤寂的旅人耳朵,為迷途之人指路。


    那是雪域佛國,是整個大漠的聖,是朝聖者的淨土。


    那裏的梵音空靈明澈,那裏的經筒經久不息,那裏的經幡永世飄揚。


    從蒼穹俯瞰而下,隻見白茫茫的世界裏,有幾點紅色,在慢慢挪動,朝著雪域的最高處三步一叩首。


    聽聞,今日是佛國盛宴,西域國師將在聖殿之上登座講經,祈福消災。


    整個大漠的朝聖者皆會趕來,三步一叩的登上聖殿,聆聽國師講經。


    仿佛隻有這樣,他們心中的信仰,才能落地生花。


    “師尊,人都到了。”


    小沙彌穿過長廊,穩步走進偏殿,先朝坐在上位的人一拜,隨後朝著閉著眼睛坐在窗前細數念珠的人開口。


    那迦緩緩睜開眼睛,一身紫紅朗裟端肅無比,帶著綿長禪意。


    清潤的眼眸在氤氳霧氣中越發明澈清透,如同斑駁淋漓的釉,倒映著眾生萬物。


    他微微頷首,音色溫和,“一刻鍾後,為師便出去講經。”


    小沙彌走後,那迦側頭看向大馬金刀的坐在偏殿主位喝茶的人,緩聲開口。


    “師兄可要去看看?”


    一聲輕嗬好似一陣勾人的霧氣,叮呤的輕響隨著那人腰身舒展,悠悠傳開,勁瘦的腰線隱匿在紛繁的袖袍間。


    琉璃色的眼眸懶洋洋地落在他的臉上,眸色繾綣,眼尾微勾,帶著幾分輕佻笑意。


    手中正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著一枚青鸞玉佩,斜靠在椅子上,紅衣錯落,綺麗十足。


    “本君出現,他們還能好好聽你念經?”


    那迦微微一笑,應和道:“師兄不去看看,怎麽知道,他們是怕你,還是敬你?”


    正殿之中,寶相莊嚴,巨大的世尊佛像懸於壁中,四周佛龕林立,臥滿神佛。


    隻一眼,便覺靜心,凝神,肅穆,神聖。


    佛像之下,皆為眾生。


    那迦抬眸看了一眼聚在聖殿中的眾人,走向蒲團,結痂跌坐。


    殿外風雪攢動,經幡飄揚,萬物在此刻仿佛都息了聲,隻餘那大殿中的梵音,隨著風雪遞進。


    摩那婁詰一身紅衣,墨發飄散,抱臂靠在香案一旁,懶洋洋地轉著指骨上的暗金權戒,周身氣勢霸道恢宏,垂眸睥睨著跪了一殿的人。


    身後神佛肅立,周圍供燈千盞,燭海一層又一層的自他周身往外蔓延。


    火燭搖曳間,好似他才是萬人朝拜之人。


    不是神佛睥睨眾生,是他睥睨神佛。


    身後萬千佛龕為他作序,神權與王權間,他至上。


    殿外風雪隨著梵音喧囂,久久不息,直至落日西沉瀚海。


    眾人方迴過神來,看著佛陀座下,兩人一坐一立。


    紅衣招搖,朗裟肅穆,一人心懷菩提,渡化民眾,一人手握權柄,扞衛疆土。


    內外兼修,齊佑大漠。


    眾人紛紛朝著兩人一拜,隨後心滿意足的下了聖殿。


    今日佛國盛宴,萬千長階跪滿信眾,君主與國師齊現聖殿,祈福消災,庇佑萬民。


    大善!


    將人全送走後,天色已然不早,孤月早早懸於穹頂。


    那迦走向佛前,取下供在香案上的一串持珠。


    紅色瑪瑙,每顆珠子間由金色花形亮片隔開,既精美又神聖。


    他抬手遞給身旁之人,摩那婁詰微微挑眉,冷白的指尖勾過珠串,彎了彎唇。


    “這東西給本君,可要浪費國師的一番供奉了。”


    “不是給你,是給郡主,聖殿一成,此物便被供在這裏,日日夜夜聞香聽經,送給郡主,可驅百邪。”


    摩那婁詰一愣,額前金色纏枝抹額光澤一閃,金線纏繞編織的小辮懶洋洋地垂在胸前,風一吹,發尾金鈴叮呤作響。


    他垂眸看著手中珠串,耳邊紅穗招搖,眸光波動,良久後,纖長的羽睫顫了顫,輕喃出聲。


    “那個小沒良心的,自從啟程迴京,就再也沒來過信了。”


    聞言,那迦微微笑了笑,與他並肩往外走,音色清潤。


    “皇都人多眼雜,郡主不想給師兄添麻煩,”他想了一下,還是把後半句話說完,“也不想師兄給自己添麻煩。”


    摩那婁詰:“……不會說話就把嘴捐了。”


    “師兄打算何時去找郡主?”


    摩那婁詰走在廊間,抬眸看著肆虐的風雪。


    衣袖上的金飾被吹的晃蕩不已,浮出一陣聲浪,周身縈繞著肅殺與冷厲,像是行在雪夜的旅人。


    他輕笑一聲,眸光清透繾綣,摩擦著指尖寒意,薄唇輕啟。


    “都是來去自由的風,相念自會相逢。”


    她有太多的放不下,他隻有一個她放不下。


    等她放下了,他也就放下了。


    那迦輕歎一聲,視線穿過簌簌落雪停在一簇黑影上。


    那是聖殿中的一顆菩提樹,由上一個聖殿傳下來,如今葉片皆落,隻餘枝幹。


    等不久後的春風一過,滿樹皆綠。


    相逢亦是,隻需借一縷春風,便可燎原。


    他頗為感慨,彎了彎眸,“本以為師兄與郡主,不過長輩對晚輩的關懷,卻不料,是姻緣使然。”


    摩那婁詰低低笑了起來,暗紋玄靴踩過厚雪,發出一陣脆響,腰間金鏈韻律十足,笑著開口。


    “她拚了一個暖意十足的世界,慷慨的贈與我。”


    他的世界早已碎成齏粉,在廢墟中行走,四周冰冷荒蕪,唯有殘血相伴。


    可她給的世界,春日有酒,風中有花,哪裏都有人,哪裏都有她。


    好想她,好想抱抱她。


    濯纓軒內,葉昭榆剛走進院子,瞬間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她微微蹙了蹙眉,抬手緊了緊狐裘。


    都怪蕭瑤那小妮子,打完雪仗後,非拉著她堆了個醜不拉幾的雪人,都給她凍感冒了。


    “參見郡主。”


    葉昭榆步伐一頓,看著站在院外的人,眯了眯眼睛。


    “你家小姐還沒走?”


    白天找她牽線搭橋,被拒絕了,竟然還等到了晚上。


    她還真不知道,葉知韻有這麽厚的臉皮。


    “阿榆妹妹。”


    葉知韻原本在書房等人,聽見動靜,立刻走了出來,抬手朝她一禮。


    葉昭榆目光瞬間一寒,抬手攥著她的小臂,音色寒涼。


    “誰準你進的院子!?”


    葉知韻臉色一白,音色淒淒,“外,外麵風雪太大,我便進去等了,我……”


    “滾!”


    她突然的怒火,將主仆兩人嚇的不輕,皆白著臉,步伐匆匆的往迴走。


    葉昭榆閉了閉眼睛,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今日一天的周旋,讓她的耐心早已告罄。


    看見葉知韻從濯纓軒的書房走出,她的情緒瞬間到頂。


    她討厭別人擅闖她的領地,這裏,她從來沒邀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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