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夕陽灑落城郊,烏金沉墜,星河欲起,將明豔的赤色潑了一野。


    風一吹,腥風帶起一陣血霧,拂過每一座用屍骸堆成的小丘,將戰爭的殘酷一一鋪陳。


    一雙杏眼盈滿荒涼,目光越過屍群,落在一時沉寂下來的戰場,眼珠微動,艱難的扯了扯嘴角。


    “我們守完了一天。”


    如此艱難的開場,終是在西域君主數十萬人中取了領兵者的首級而落幕。


    真好,他們還沒被洶湧的浪潮席卷。


    葉昭榆無力的癱坐在城樓上,一張明豔至極的臉早已被血汙染滿,夕陽映照在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真容。


    寒甲破敗的掛在肩上,全身刀痕不少,鮮血不斷朝著外冒,將玄色鎧甲染紅。


    周圍無人迴話,都和她一樣,擁著殘破的鎧甲,呆滯的坐在城樓上。


    今日人人都抱著必死的決心上戰場,各個都殺紅了眼,卻沒想到最後竟能活下來。


    活是活下來了,可接下來呢,接下來又該怎麽活?


    葉昭榆杏眼眨了眨,慢慢挪動身體,朝著閉著眼睛,屈腿靠在牆上的人挪去。


    看著滿身的傷痕,心裏泛起一陣酸澀,她抬手,隔著麵具撫了撫他的眉間。


    幹澀的薄唇略微發白,一支斷箭還插在他的肩上,她眼眶一紅,心裏翻湧著疼意。


    突然,一隻大手握住她的手腕,絲絲熱意從布滿薄繭的手上傳來,帶著無限安撫。


    琉璃色的眼眸緩緩睜開,眸色平靜,抬眸看著她,彎了彎唇,音色沙啞。


    “哭鼻子了?上戰場都不怕了,現在在怕什麽?”


    葉昭榆紅著眼睛,努力將淚水憋迴去,蹲在他身邊,抿了抿唇,囁嚅開口。


    “我怕,我怕你受傷,怕你疼。”


    琉璃砌成的人,好似一觸即碎,她不想看見他破敗的樣子。


    那是她虔誠供奉的一尊琉璃子,付與真心與長情,他該飄搖於雲端,高坐於明堂,再不染疾苦。


    摩那婁詰琉璃色的眼眸輕抬,目光落在也滿是傷痕的人身上,輕笑一聲,抬手將肩上的箭拔出。


    “你等……”


    她的話還沒說完,帶血的箭頭便被扔在地上,一隻大手抬手將她攬入懷中,瞬間落入一個暖洋洋的懷抱。


    她眼睫輕顫,原來拔箭,是為了抱她。


    “郡主是不是忘了,本君從屍山血海中走出,自千軍萬馬中取勝,可從來不是你想的那般脆弱。”


    摩那婁詰廝磨著她的耳廓,眼尾染著一抹暗紅,鮮血激起的殺欲遲遲不退,眉間還帶著幾分躁鬱不安的戾氣。


    葉昭榆閉著眼睛靠在他的肩上,心裏安穩了不少,吸了吸鼻子,喃喃開口。


    “好奇怪,明明你很強大,可我還是想不自量力的維護你,見不得你有一點破敗。”


    摩那婁詰眼眸微眯,低頭看著懷裏毛茸茸的腦袋,眸光流轉,沉聲開口。


    “阿榆,在你眼裏,我是誰?”


    葉昭榆想也不想的作答,“我的心上人。”


    “既然是你的心上人,那便別用仰望的目光看著我,我不想做你供奉在高台上的物件,隻會作壁上觀,我想與你同行同歸,護你守你,即使破敗,也在所不惜。”


    他一眼便看出了問題所在,又一針見血的指出。


    他們不需要仰望的距離,他也不需要完美無瑕,隻想與她同行。


    葉昭榆一下愣住,頓時直起身來,抬頭看著他,不可置信的開口。


    “我,我是在用供奉者的姿態對你?”


    摩那婁詰輕嗬一聲,琉璃色的眼眸微眯,抬手捏了捏她的臉。


    “你說呢,本公子可不是什麽神明,不需要你處處維護,讓我不染疾苦。”


    葉昭榆頓時一陣汗顏,心虛的挪開目光。


    好吧,她確實有這種心理。


    但是,“我才不封建迷信呢!我隻是心疼你嘛!你上次不是說,隻要我信你,你便護我無虞,我這才信你的!”


    葉昭榆又將臉轉過來,揚起下巴看著他,氣鼓鼓的開口。


    她才不要被當成封建分子!


    明明是他讓她信他的!


    摩那婁詰抬手捏了捏眉骨,輕歎一聲,無奈開口,“嗯,我的錯,阿榆想信便信,我護你。”


    葉昭榆頓時抱臂輕哼一聲,“哼,不信了,反正你也不樂意!”


    摩那婁詰:“……”


    周圍士卒坐在地上,看著不遠處的兩人吵嘴,哈哈大笑起來。


    荒涼破敗的城樓上頓時鮮活了不少,死氣繚繞的四周被一抹明豔驅趕,像是有一縷光透了進來。


    四周風起雲湧,夕陽的餘暉照在兩道一高一矮的身影上,帶著幾分不屈的肆意。


    一人想將人送上高台,一人想緩步走下雲端。


    一人想要信任,一人想給信奉。


    明豔又熾熱的心,給了最熱烈而虔誠的愛意。


    孤寂而持重的心,給了最穩固而忠誠的守護。


    腥風醉著晚霞,夕陽的紅影潛在朦朧的雲幕中。


    幾聲鷹唳伴著落日餘暉展開,鷹唳九霄,曠遠悠長,展翅盤旋在赤色的穹頂。


    摩那婁詰琉璃色的眼眸輕抬,淺淡的目光落在悠悠翱翔的黑影上,輕輕扯了扯嘴角。


    “畫殷到了。”


    雲色蔥蘢,繁密的枝葉交疊,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熱浪,讓人感到悶熱而沉重。


    黎宿麵容冷寂,騎著戰馬,立於城下。


    冷厲的目光看著千軍萬馬浩浩蕩蕩的奔來,玄色旗幟張揚,上麵的血狼圖騰強勢而霸道。


    像是有無數孤狼飛撲而來,勢要將獵物撕碎,見血封喉,不死不休。


    她舉劍指著前方,鳳眼微寒,冷聲開口,“殺!”


    畫殷一身玄甲,手持彎刀,耳邊金圓閃爍,抬眸看著對麵,厲聲下令。


    “衝!”


    戰馬嘶鳴,刀光血影,兩軍瞬間陷入戰火,衝殺肆意,血肉橫飛。


    “如今四海都在忙於戰禍,那蕭如頊,還真了不起。”


    摩那婁詰負手立於城上,幽沉的目光看著城下,墨發飛舞,衣袍獵獵,冷聲開口。


    周圍士卒上好藥後,扶著長戟,又開始布防。


    葉昭榆上好藥後,換了一件黑色常服,緩步走到他身邊,眸光幽深。


    “今日一戰,就連招募的新兵也上了,損失不可謂不慘重,明日若再來,不知道能不能撐住。”


    如今迴過神來,便又要思索眼前的困境。


    數十萬大軍壓境,頃刻間便能將她們覆滅,怎麽守,誰來守,都是問題。


    摩那婁詰迴頭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側臉上的血痕上。


    眸光微動,抬手輕輕碰了一下,卻灼傷了他的指尖,泛著疼意。


    不敢問她疼不疼,因為他無法替她承擔。


    他輕歎一聲,沉聲開口,“最快還要兩日,南坻大概才會撤兵。”


    “南坻撤兵,北幽援軍還會來嗎?”


    “不會,阿坦勒已帶人與你哥哥留下的兵馬一起攻打北幽,北幽朝堂自顧不暇,不會派兵來援。”


    葉昭榆自顧自的笑了起來,抬眸看著漫天的星河,眉間凝滿陰霾。


    “北幽與中原打,西域與南坻打,中原與北幽打,有生之年,竟能看見四海動蕩,也算不枉此行。”


    摩那婁詰垂眸看著感慨萬千的小丫頭,微微勾了勾唇,抬手點在她的額前。


    “就兩日,撐過兩日,餘下之人不足為懼。”


    葉昭榆彎唇笑了笑,眼底卻是深不見底的苦澀。


    就兩日……


    怕是…餘下的兵馬隻夠他們撐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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