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遠帶斜陽,餘暉灑滿三千青階,帶著醉人的晚霞,將碧空染成赤色。


    葉昭榆眼底染著三分醉意,撐著下巴開口,“這酒,越品越醇,好上頭啊。”


    摩那婁詰抬手將歪歪斜斜的人扶正,看著一地的酒壇,都是她喝的,無奈的搖了搖頭。


    “我若沒有三兩薄酒,還真養不起你。”


    葉昭榆彎眸笑了笑,臉頰染著酡紅,“嘻嘻,以後我可以給你擋酒哦。”


    摩那婁詰輕嗬一聲,抬手敲了一下偷偷摸向另一隻酒壇的手。


    葉昭榆頓時縮迴手摸了摸,淚眼汪汪的朝著身邊的人告起狀來。


    “賀叔,他欺負我。”


    賀衍彎唇笑了笑,山風吹起他的白發,青衫微寒,神色平淡。


    像是修道已久的仙人,眉眼間早就沒了人間煙火,頗俱幾分仙風道骨。


    他側頭睨她一眼,“誰讓你貪杯,該打。”


    葉昭榆癟了癟嘴,嘟囔一句“好生無情”,隨後撐著下巴看向夕陽染紅了的雲海,彎了笑道:


    “哥哥說,等他北征歸來,就來黎州看我,到時候我定要讓他嚐嚐你釀的酒。”


    昨日,她哥來信,說北幽入侵,邊關告急,他後她一步出了京城,領兵戍邊。


    賀衍眼眸微沉,輕歎一聲,“此戰恐怕要延續將近三月,直至中原宴請四海。”


    葉昭榆蹙了蹙眉,不解道:“為何?”


    賀衍抬手為自己斟了一杯酒,音色微涼,“北幽向來如此,此時四月,中原宴請四海已是七月,而後再過幾月便是立秋


    草原一到秋季,寒潮暗湧,牧草枯黃,牛羊沒有料草便會死掉,蠻子以牛羊為食,相應的,他們的糧食便會減少甚至匱乏,所以他們才會趁此機會向中原入侵。


    若拿下中原的城池,便能在四海宴上向陛下提要求,換取更多的利益,中原宴請各邦每四年才舉行一次,他們不得趁機大撈一筆。”


    葉昭榆冷笑一聲,眸中染著淡淡的譏諷,“我三叔在時,怎麽沒見他們打此主意?”


    賀衍頓了一下,隨後彎了彎唇,眼中盈滿星星點點的笑意,“打了,不過又被阿陵打了迴去。”


    葉昭榆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是了,與三叔糾纏最久的便是北幽。


    西域割據混戰,內鬥頻發,南坻國力稍遜於其它三國,對外主張言和,唯蠻夷好戰,掠奪成性。


    一是妄想借此強大自身,二是內部資源匱乏,需要向外掠奪。


    三叔曾經一箭將北幽天子射下馬,北幽又懼又怒,與三叔大大小小打了近百場,直至最後一場慘勝收尾。


    她歎了一口氣,他抵千軍,奈何薄命。


    心頭的苦澀竟比杯中的酒更盛一籌,她突然明白他們口中說的滋味。


    苦,苦不堪言。


    葉昭榆對著滿目蒼山,突然哭了起來,周圍山風唿嘯,似是與她同悲。


    摩那婁詰輕歎一聲,抬手將人攬進懷裏哄了哄,“莫哭,我替你報仇好不好,讓阿坦勒將北幽打下來給你放馬。”


    葉昭榆:“……”


    賀衍:“……”


    雲霞漸漸遠去,周遭蟲鳴四起,帶著幾分空山幽寂。


    摩那婁詰抱起熟睡的人進了青廬的偏房,安置好後,抬腳來到屋外。


    周身玄衣清肅,帶著幾分囊括玉宇的霸氣淩冽,他屈腿坐在席上,看了一眼桌上的棋盤,輕輕扯了扯嘴角。


    “來一局。”


    賀衍抬手咳了一陣,緊了緊肩上的披風,微白的薄唇彎了彎,“那就來一局。”


    摩那婁詰看著臉色微白的人,緩聲開口,“這裏風大,進屋下吧。”


    賀衍不在意的笑了笑,抬手開盤,“無妨,風大才好玩,穩局有何意思。”


    摩那婁詰朗聲一笑,“好,就趁風大開局。”


    賀衍執白子,先下一步,落子在了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


    摩那婁詰挑眉,長指拈著黑子,落在了星位上。


    賀衍輕笑一聲,“攻勢起,焉能後顧。”


    星位落子,離天元最近,向上攻勢為最佳,後角既已暴露,便不可再猶豫後退。


    摩那婁詰嘴角噙著一抹散漫的笑,眼中縈著雄鷹般的張狂浩瀚,屈著腿,玄衣鋪了滿席,耳邊赤羽閃爍,不經意間流露出上位者的威儀。


    他彎了彎唇,薄唇輕啟,“本公子從不瞻前顧後,若攻,便傾盡所有踏碎千山,若退,便毫無保留收兵勒馬。”


    “不怕失策難返,釀成千古遺恨?”


    摩那婁詰抬手落子,眼梢微挑,“落子便有結局,我接受自願入的所有局的結果。”


    賀衍讚許道:“善!”


    漫天星子掛滿枝頭,俏皮的眨著眼睛,帶著幾分少女的天真爛漫。


    摩那婁詰盯著眼前的死局,棋盤上殺氣淩冽,步步危機,像是已經退無可退。


    “可找到破解之法了?”


    一道沉靜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寥寥的笑意。


    摩那婁詰拈起一子落下,賀衍搖了搖頭,將最開始下的那一子動了動。


    局麵瞬間扭轉,周遭棋子頓時可動,瞬間將他殺的片甲不留。


    摩那婁詰大笑一聲,“牽一發而動全身,妙極!”


    賀衍抬眸看他一眼,平靜的目光起了一絲波瀾,“十四年了,當年那匹受傷的狼崽已長成了整個大漠的狼王,可喜。”


    山下第一眼,他便認出了他,因此才是似是故人來。


    摩那婁詰抬手摘了麵具,夜風拂過他深邃冷峻的麵頰,眸似寒星,顏勝瓊華,他起身,對著他端肅一拜。


    “謝歸見過先生。”


    賀衍點了點頭,輕歎道:“當年那般執著,既然早已有力反抗,為何如今才歸?”


    摩那婁詰眸光微動,歎息一聲,為何不歸?因為,“心死了,手髒了,迷路了,便不歸了。”


    賀衍眼眸微眨,輕聲開口,“他最為重諾,答應你的事他已辦到,你母親如今就葬在黎州,可想去看看?”


    摩那婁詰長睫一顫,琉璃色的眼眸藏在羽睫之下,良久之後朝他彎腰一禮,音色沙啞。


    “煩請先生告知。”


    賀衍輕輕扯了扯嘴角,音色平緩,“等明天吧,榆丫頭會帶你去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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