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紅影帶著一人落在濯纓軒內,剛站穩,三更鍾聲便被敲響,緩緩在夜雨中散開。


    摩那婁詰抱著人往後院溫泉走,感受著身上的人不停地發抖,眯了眯眼睛。


    還知道冷?


    不是挺會挑天時地利人和的嗎?夜半雨深去見人,倒是會計算。


    他穿過幾個洞門,來到後院,撩開素色鮫紗,看著滿池氤氳的熱氣,抬手將人扔了進去。


    “撲通”一聲,重物入水的聲音在室內響起,濺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葉昭榆毫無準備的被砸進了水中,驚得大叫一聲,“道友,你好沒有道德啊!”


    摩那婁詰抱臂站在池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在水裏撲騰的人,冷笑一聲。


    “本君可沒有道德這種東西,下次若是還敢偷偷往外跑,本君便將你扔進江裏喂魚。”


    葉昭榆一下噤聲,慢慢將自己藏進水裏,小聲嘟囔道:“問過魚的意見了嗎?它要是不好我這口怎麽辦?”


    摩那婁詰睨她一眼,隨後轉身往外走,“在這裏待夠半個時辰後再出來,待會兒司葵會來給你換藥。”


    “哦。”


    半個時辰過後,葉昭榆穿著寢衣,愜意的躺在床上,從床頭滾到了床尾。


    隨後她一下立起身來,看著斜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的人,歡快開口,“君主,我們聊會兒吧。”


    摩那婁詰掀起眼簾看她一眼,“今晚不打算睡了?”


    “白天補覺晚上嗨,你是第一個知道我秘密的人,有機會將秘密聽完哦,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錯過了今晚,本郡主又將是守口如瓶的郡主。”


    摩那婁詰嘴角一抽,看著興奮上頭的人,無奈道:“說說看。”


    葉昭榆拿了一個枕頭過來,隨後趴在床上,將下巴放在枕頭上,杏眼微彎,悠悠開口,“君主可還記得長廣之役?”


    摩那婁詰斜靠在軟榻上,眸色清淺,墨發散在周身,慵懶十足。


    他微微挑眉,“此戰本君未曾參與,是阿坦勒掛帥東征。”


    葉昭榆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長廣之戰,烽火似紅日,馬蹄聲似雨,中原城池失守,十萬將士被俘,西域將領於城郊百裏之外坑殺十萬俘虜,慘叫之聲三日不絕。”


    摩那婁詰迎著她的目光,微微頷首,嗓音暗啞,“確有此事。”


    葉昭榆目光直直的盯著他,輕輕扯了扯嘴角,“那十萬將士是我三叔的兵……”


    萬籟生山,一星在水。


    江麵上的小舟隨波逐流,女子仰頭喝了一口酒,眼尾淚痣閃爍。


    搖槳的男人將槳放在一邊,也拿過一壇酒,隨意地坐在船舷上,仰頭喝了一大口酒,歎息一聲,“我們還在等待什麽?”


    女子看他一眼,音色肅然,“等一個人,一個將我們拉出黑暗的人。”


    男子嗤笑一聲,她一下頓住,目光直直的看向他,“你後悔跟著主人了?”


    “托身白刃裏,殺人紅塵中,能跟著將軍馳騁沙場,從未悔過,隻是這世道怎麽就容不下忠心赤膽之人?”


    女子靠在船舷上,看著濕冷的月光,喃喃自語,“是啊,我們本就忠心,又何來的反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酒氣上頭,她慢慢閉上眼睛,無數畫麵在腦海中閃現,隨後沉沉進入夢鄉。


    夢裏,她還是那個在江湖上闖蕩的黃毛丫頭,被仇家追殺,逼至一方山崖。


    被人按在地上,撕碎了身上的衣物,聽著一群人發出猥瑣的笑聲。


    她咬著牙不叫,不斷的告訴自己,忍一忍就過去了,等來日她一定會殺了他們。


    可不爭氣的眼淚還是從眼眶裏流了出來,身上遊走的手越來越多,她漸漸開始崩潰。


    最終還是忍不了受辱,就在想要咬舌自盡時,一陣劍光閃過,滾燙的鮮血灑了她滿身。


    周圍人紛紛倒地,她驚恐的坐起身來。


    抬眸望去,隻見一滿身桀驁的少年站在不遠處,收了劍,扔了一件披風給她,隨後轉身就走。


    至始至終,不發一言,周身氣勢浩蕩,像是剛從千軍萬馬之間穿過。


    她看著快要走遠的人,拿起披風裹在身上,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他走,她便走,他停,她便停。


    最終,少年不耐煩的轉過身來,抱劍看著她,揚聲開口,“你不迴家,跟著我作甚?”


    她無措的眨了眨眼睛,眼角淚痣輕顫,低聲開口,“江湖便是我的家,可我不想迴去了。”


    少年上下打量著她,蹙著眉道:“小丫頭片子混什麽江湖,既然你也使刀,與其做那江湖宵小,不如投身行伍,建功立業。”


    她驚訝的瞪大眼睛,囁嚅道:“可是我是女子,女子如何建功立業?”


    “女子為何不能建功立業?繡花與提劍並不衝突,既然前無古人,那麽便後有來者,你為何不能做那第一人,成為當朝第一個封侯拜將的女子?”


    那一番驚世駭俗的話,到如今還令她振聾發聵。


    少年抱劍看著她,微微揚了揚下巴,“江湖之人的頂峰便是成為一代俠客,而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其它軍營不收女子,但本將軍收,你可願跟著本將軍去建功立業?”


    “願意!”


    “叫什麽?”


    “李雲丹,將軍可以喚我丹娘。”


    這一跟,便是七載,看著將軍百戰,橫刀立馬,意氣風發,守了一疆又一疆。


    她也從一個小兵變成了被人尊崇的女將軍,統領萬軍,身先士卒。


    她帶領的這支兵,全是被將軍所救或收編的人,他們無不被將軍的英勇折服,願化身士卒,為他驅馳。


    後來,不知何時,軍營裏有人對著他們叫了一聲“懷遠軍”,他們先是一愣,隨後欣喜萬分。


    對,他們就是宣遠將軍的兵,心懷將軍,永遠忠於將軍。


    而就是這份欣喜,差點將他們葬送。


    有人暗傳,宣遠將軍豢養私兵,私立軍號,窮兵黷武,疑似想反。


    陛下未曾表態,無人敢為將軍定罪,朝堂與坊間卻默默地將他們傳成私兵叛黨。


    後來,將軍為保他們,退了一步,將兵權交了出去,以表忠心。


    可他交了兵權,朝堂之上的那群惡狼也並沒有放過他們。


    長廣一戰,他們被他人帶領,作為先鋒,十萬將士衝鋒在前,背後的城門卻突然被關上。


    他們被賣了個徹底,前有虎豹,後有豺狼,那一刻,他們真的不知道是在為誰盡忠。


    看著城樓之上醜惡的嘴臉,對著他們大聲宣判,“亂臣賊子,妄想謀逆,今日便讓你們死得其所!”


    她手中握著長刀,看著她帶領的十萬士卒,滿臉茫然。


    仿佛又迴到了那日的山崖,她被眾人撕扯,卻毫無反抗之力。


    自將軍將她帶走後,她便再也未曾哭過,想是今日的風格外的冷,她想大哭一場。


    可她是他們的領袖,不能在三軍之前落淚,她抬起長刀,直指敵首,將所有悲憤化為戰意。


    “懷遠軍,隨我死戰!”


    最後一次,他們想為將軍盡忠,徹底喊出他們心中的軍號。


    直到,他們逼近敵軍時,敵軍從側麵出擊,繞過他們,直取城池。


    他們被圍在人牆中,隻圍不攻,直至城池失守,守軍落荒而逃。


    後來,將軍策馬而來,帶走了他們。


    不知將軍與敵軍達成了什麽交易,讓敵軍假意將他們坑殺,徹底死於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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