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經台上,大雪鋪了厚厚一層,掩蓋了它原本的樣子,空氣中盈滿嚴寒料峭的冰雪味。


    高台之上,一人閉著眼睛,盤腿而坐,他的身上覆著一層厚雪,長睫末尾墜滿冰花,將他紫紅的袈裟遮掩。


    隻覺他依舊身著白色袈裟,全身纖塵不染,像是蓮華綻放,聖潔而莊嚴。


    他像是沉入空門,潛心悟道,一息在他眼裏是一瞬,千年在他眼裏也是一瞬,了悟了生死離別,滄海變換。


    台下早已空無一人,更不見任何僧侶,無人將他拉下高台,他是最後的勝者,也即將是整個西域的活佛。


    一陣洪鍾敲響,像是突然打碎了凝固的時空,那迦指尖微微一動,隨後緩緩睜開眼睛。


    眸光清潤,帶著冰雪消融,萬物複蘇的意味,他掃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台下,雙手合十,暗誦一聲偈語。


    隨後緩緩起身,拂去衣上雪花,穩步下了高台。


    “法師!這裏這裏!”


    一輛高調奢華的馬車悠悠駛來,旌旗在寒風中招展,四角的鈴鐸輕晃,透著一股威儀之感。


    葉昭榆正撩起簾子,對著那迦歡快的招手,發髻兩邊垂著兩個白色的毛絨絨的球,隨著她的動作,晃動不已,好不可愛。


    那迦淺淺一笑,眸光潤澤,穩步朝著馬車走去,抬手對著葉昭榆問好。


    葉昭榆連忙將人招唿進車裏,杏眼一彎,音色愉悅,“恭喜法師凱旋,王宮已備好齋飯為法師慶賀。”


    那迦看了一眼抱臂坐在一旁,正目光危險的盯著他的人,心裏一咯噔。


    隨後看著葉昭榆,微微一笑,音色溫潤,“多謝檀越好意,慶賀便不必了,三日沒迴寺中,甚是想念,小僧想先迴寺裏看看。”


    摩那婁詰冷笑一聲,目光幽幽的盯著他,轉了轉手腕,音色寒涼,“三日不見,師兄也甚是想念師弟,迫切的想與師弟探討一下功法。”


    葉昭榆頓時扶額,要是君主與國師當街大打出手,這西域是不是又該變天了?


    於是她又開啟了順毛模式,對著摩那婁詰咧嘴一笑,“那迦法師這三日不眠不休的與人辯經,體力早已不支。


    若是君主此時揍人,是不是頗有些勝之不武,要不咱們先迴王宮吃好喝好,待法師體力恢複,你們再大打出手?”


    反正不能讓他們當街丟人!


    那迦:“……”女檀越是會勸架的。


    摩那婁詰嘴角一抽,將人按迴位置上,隨後目光銳利的射向那迦,冷笑一聲,“那迦法師是想在這裏與師兄探討功法?”


    那迦抿了抿唇,隨後默默地走到馬車一角坐下,心裏哭笑不得,師兄還真是…記仇。


    金色光芒緩緩流淌在漸濃的天色下,透過碧簷金瓦,能隱隱看見烏金墜落。


    三人坐在亭中,旁邊肉香四溢,葉昭榆咽了咽口水,目光不停地朝著正在烤的烤全羊上看去。


    摩那婁詰抬手將她的臉掰迴,指尖點了點桌麵,睨她一眼,“碗裏還沒吃完,就想著鍋裏的?”


    葉昭榆看了一眼碗裏的肉,眨了眨眼睛,嘟囔道:“感覺那個更香,好想吃。”


    摩那婁詰輕歎一聲,眼中帶著一絲縱容,掃了一眼烤羊的侍女,“肉可烤好了?”


    “還差一刻鍾,烤好後便給王妃端去。”


    “甚好。”


    摩那婁詰看著一臉開心的小丫頭,發髻兩邊的小白球不停地晃動,靈動十足。


    他抬起指尖碰了碰,嘴角勾起一抹笑,“郡主來西域良久,還未嚐過烤全羊,倒是我的疏忽。”


    那迦也淺淺一笑,溫聲道:“西域美食良多,與中原的美食略有不同,檀越倒可以到四處嚐嚐。”


    葉昭榆咽下嘴裏的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隨後輕笑一聲,“下次吧,下次有機會再來嚐嚐。”


    那迦一愣,撥動念珠的手一頓,“檀越要離開了?”


    “是,明日午時便走,君主會派人將我送至邊關,蕪城有我認識的人,他們會將我送迴盛京,今日沾了法師的光,姑且將你的慶功宴也當做我的餞行宴。”


    那迦搖頭微微一笑,怕是他沾了郡主的光。


    “明日便走,過於匆忙,可再多留些時日,去寺裏逛逛。”


    葉昭榆搖搖頭,起身憑欄望去,衣袂飄揚,周遭一片歲月靜好,透著綿長的微醺之意,如夢似幻,讓人忍不住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她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倒是未起波瀾,儀態端方,朱唇淺抿,香腮勝雪,透著一股淡淡的孑然感,望著那將沉不沉的落日,輕輕啟唇。


    “人生如根蒂,飄如陌上塵,我還有家可歸,無需做那漂浮之塵,如今西域事了,我也能安穩歸家,便不想讓家人久等。”


    那迦輕歎一聲,看了一眼麵色從容的師兄,想必他們早已談妥,如今隻是跟他告別而已。


    於是便不再挽留,溫聲開口,“那便祝郡主平安歸家,小僧會在王庭為你誦經祈福。”


    葉昭榆朝他點點頭,隨後走迴位置上坐下,拿起桌上的酒杯,揚聲開口。


    “我們三人舉杯暢飲一番吧,敬萍水相逢,敬大難不死,敬隻身入局,蕩掃瀚海,乾坤在懷,也敬落日散場,我們相約來日。”


    摩那婁詰挑眉,她倒是會說話,隨後也學她舉杯,那迦以茶代酒舉起,三人朗笑一聲,“敬來日相逢!”


    那一瞬,就連冬日的嚴寒也為三人的灑脫傾倒,湧上一股熱血之意。


    少年皆是不孤月,獨上高台,翻起千層浪,傲氣淩天,敢將日月換。


    酒過三巡,葉昭榆醉眼朦朧,將那迦的念珠拿在手裏玩,有模有樣的念起經來,“阿彌陀佛,麻麻咪呀,搜得斯內……”


    那迦:“……”念的是哪方的經?


    摩那婁詰一隻手撐著下頜,另一隻手捏了捏她的臉,頓時換來了一個嬌嗔。


    他彎唇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眸中也染了三分醉意,眸色慵懶至極,活像隻勾魂攝魄的妖精,嗓音沙啞,“還喝不喝,嗯?”


    “唔,不喝了不喝了,想睡覺。”小丫頭搖了搖頭,兩個小白球不斷的在她臉上晃蕩,乖巧可愛至極。


    摩那婁詰抬手碰了碰她的後腦勺,“那走吧,去睡覺。”


    葉昭榆點點頭,搖搖晃晃的走到他身邊,將手放在他的肩上,含糊道:“走吧。”


    摩那婁詰輕笑一聲,琉璃色的眼眸瀲灩十足,抬手將她攬入懷中抱起,一副抱小孩的姿態,悠然離開亭台。


    那迦看著紅衣招搖的背影,搖頭笑了笑,也起身離開,還真將小郡主當女兒養了。


    夜色蔥蘢,月影暗沉,摩那婁詰站在廊間,身姿清倦,周身肅殺縈繞。


    一陣寒風掠過,墨發飛舞,紅衣飄搖,吹散了他身上的冷厲與酒氣。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他迴頭看了一眼,沉聲道:“阿坦勒,明日你親自帶隊,將小丫頭送至蕪城,不得有任何閃失。”


    “是!”


    阿坦勒歎了一口氣,郡主既然已是君主的王妃了,為何不將人留下?


    “退下吧。”


    “是。”


    他看著阿坦勒的背影,目光幽深,幾經閃爍,眉頭緊緊鎖著,隨後開口將人叫住。


    “明日我親自前去送她,你留下來看守王庭。”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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