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池邊,摩那婁詰揪著一片片花瓣把玩。


    空中不知幾時又下起了大雪,雪落在他的長睫上,像是白蝶棲枝,楊花入鬢,優雅又繾綣。


    他一身紅衣配白雪,天地間仿佛都失了顏色,而他,是世間最後一抹絕色。


    “師兄勿要辣手摧花,蓮華何辜?”


    那迦撐著素傘走來,眼眸清淺,他身後印著一串串錯落有致的白色腳印。


    聞言,摩那婁詰手一抬,滿池的蓮花瞬間齊齊禿了瓢。


    隻留下一池光溜溜的杆,連一片葉子都不剩。


    他轉身抱臂看向那迦,一副“我就摧了,你能拿我怎麽辦”的模樣。


    那迦:“……”


    冬日蓮開已屬罕見,他千辛萬苦引來溫泉水,悉心培植,才開了這一池子,就這麽被他毀了。


    他抬手默念一聲,隨後略帶責備的看著池邊人,緩步朝他走去,語氣無奈,“我就不該叮囑你,保不齊它們還能開個幾載。”


    師兄的性子有時還真如同稚子一般頑劣,越不讓他做,他就做的越發起勁,倒不如不說。


    摩那婁詰輕笑一聲,眸中帶著些許冷戾,周身的暴虐與肅殺毫不掩飾,衣袂無風飄搖,墨發微漾。


    他在那迦麵前,好似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收斂。


    那迦彎腰撿起被他摧殘的蓮瓣,歎息一聲,隨後看著他緩緩開口,“局布好了?”


    摩那婁詰眼梢微挑,勾了勾唇,負手看著滿池殘花,眸色慵懶,“棋子皆已入局,隻等東風起。”


    “我是第幾子?”那迦手執素傘,白雪簌簌飄落,他隔著雪幕看他,音色清潤。


    摩那婁詰撣了一下肩上的落雪,笑了一聲,嗓音低醇富有磁性,“你是最後一子。”


    “意料之中。”


    那迦也微微一笑,隨後想到什麽,眼中露出憂色,“若是他們逼至絕境,妄想殺了摩那婁嚴,你與他死生相連,該如何是好?”


    當年,師兄被師尊從邊界帶迴後,功法逆行,經脈寸裂。


    氣血逆行至顱頂,瘋了一段時間,差點殺光妄想控製他的摩那婁氏。


    師尊在所剩無幾的虛化寺眾人的聯手下,才堪堪保住摩那婁嚴。


    師兄自此功法反噬,每兩月便會氣血盡虧,雙目失神。


    師尊為保王室一脈,便將“連枝”種在了師兄與如今的君主身上。


    生枝置於君主,死枝置於師兄,生死相連,無上束縛。


    君主生則師兄生,君主死則師兄歿,沒有反之,借此鉗製於他。


    為他們征伐大漠,一統西域,還妄想將手伸至四海。


    那迦眼中泛起一陣悲涼,如今王庭兵強馬壯,眾國歸一,便不再需要師兄了。


    所以想來個,鳥盡弓藏。


    摩那婁詰眼中暗流洶湧,月光下,他的神情帶著一絲陰冷,“他就算是死,也隻能死在我的手裏,隻有我殺,沒有他殺。”


    想一直束縛他啊,可惜,他從來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


    他們想讓他低頭,那他便砍了他們的頭;他們想讓他跪下,那他便一寸寸敲碎他們的腿骨,讓他們自此長跪不起。


    最後縱使粉身碎骨,萬劫不複,那也得是他自己殺的自己。


    那迦歎息一聲,滿腔的悲哀與無奈。


    他們想要滔天的權勢,想要冠絕四海的聲名,即使白骨成堆,血流成河,他們也要挾著他人去攀那權勢巔峰,去夠那假譽馳聲。


    他們不僅毀了自己,還弄髒了他人,這就是弄權者。


    他嘲弄一笑,隨後轉目看著滿池飄雪,想必師兄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少主,法師!”


    兩人聞聲齊齊迴頭,葉昭榆手裏抱著大氅,一臉驚豔的看著雪中迴眸的兩人。


    傳聞佛前有花,名優曇華,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開花,彈指即謝,刹那芳華,她剛剛好像真的見到了。


    紅衣墨發,素雪袈裟,迴眸一瞥,俱是芳華。


    她輕輕走過去,生怕唐突了這美景,抬手將大氅遞上,音色低軟,“少主,下雪了。”


    摩那婁詰接過大氅,眉間陰鬱俱散,摸了摸她的頭頂,唇角扯出一個弧度,“乖孩子。”


    葉昭榆嘴角抽了抽,她不是很想要這誇讚。


    這誇女兒的語氣是怎麽肥四,他果然想當她爹!


    摩那婁詰朝著那迦頷了頷首,看了一眼身邊的人。


    葉昭榆會意的朝法師一拜,隨後步伐輕快的跟著他往外走。


    “髻發已挽,禮數已全,郡主如今算是成年了。”


    摩那婁詰看著身邊一蹦一跳的人,有一瞬間想收迴剛才的話。


    葉昭榆彎眸一笑,眸光瀲灩,頭上的發包輕顫了幾下,帶著幾分嬌俏,好不活潑。


    “承蒙少主恩典,讓我有了個難忘的及笄禮。”


    不管禮全沒全,她都覺得今日十分滿足。


    她側頭看向身邊的人,抿唇笑了笑,西域少主也不似傳聞中的那般不近人情嘛,至少對她算是友好。


    俗話說,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她頓時拍拍胸脯保證,“離一月之約還有七日,本郡主一定傾力相護,誰也別想傷少主分毫!”


    摩那婁詰抬手將她歪了的簪子扶正,“那就有勞郡主了。”


    晚上,當葉昭榆抱著掃帚出現在通天塔時,她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啊啊啊啊,還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明明剛剛還一派和樂,要是再來點酒,沒準他們這會兒都拜上把子了,連閻王見了她都得稱她一句三弟。


    那還掃個屁的塔,什麽破塔,還需要少主的兄弟親自來掃?


    葉昭榆暗暗咬了咬牙,她還記得那人將她送來時說的話,“本少主一向賞罰分明,郡主既已受了賞,這罰,便繼續吧。”


    “混蛋,以後咱們漂流瓶聯係吧!”


    她才沒有什麽悟性呢,剛剛隻是一時腦抽,才將他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他不配!


    “你嚷什麽呢?還不趕緊來掃,我可不會幫你掃你那一份。”烏藉聽見動靜,從樓上探出頭來。


    入眼便是一身華麗的衣裙,他微微一愣,隨後目光審視的看著她,“你一個人出去過節了?”


    葉昭榆心虛的點點頭,說好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她卻自己跑去享福,讓他一個人在這裏受苦。


    她抿了抿唇,“你聽我解釋。”


    烏藉冷哼一聲,“解釋,要是解釋不清,我可不會原諒你。”


    “其實我們是兩個人出去過節,我沒有一個人出去。”


    烏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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