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很長,而且很窄,還有大霧。葉繁有些納悶自己怎麽會跑到這個地方來,但是腦子卻迷迷糊糊,雖然想不通,也沒有去深想,隻是沿著那長長的走廊向前麵走去。


    她走了很久,走這樣長的路,似乎隻有在她四處找工作,四處碰壁的時候遇到過,而且感覺也很相似,同樣的毫無目的,除了朝前走,沒有第二條路。


    繼續向前走了很久,霧太大,根本看不到前麵的盡頭是什麽,葉繁停了下來,朝來的方向看了看,跟另一邊一樣,找不到起點,也沒有終點。不能迴頭,而她又不想停止不動,所以葉繁隻好繼續往前走,沒有感覺到累。也許不是不累,隻是已累得麻木。


    那扇門像是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葉繁驟然停步,偏著頭注視了那門一會兒,然後輕輕推開。


    沒有光線,可是也不覺得黑暗。門裏有一個女孩,葉繁走進一步,定定地看著門裏的她,直到她轉頭,才吃了一驚。


    她看到了自己,是真的自己,而不是最近在鏡子裏看到的業茵的臉孔。


    “還是想活下去吧?”她聽見對麵的自己在問。葉繁迷茫地張了張嘴,眼前一花,再迴神的時候,看見的卻是業茵,站在一扇門前的業茵。


    “還是想活下去吧?”這次的問話,卻是從自己的嘴裏說出,葉繁更加迷茫,而業茵的臉上,也有著同樣的表情。


    對麵的業茵定定地看著自己,迷茫的表情漸漸消失,她走過來,走到離葉繁很近很近的地方,躬下身體。


    “雖然活著是一件無趣的事……可是我真正想說的話,想做的事,應當是要‘活著’才被允許的吧?”


    “是你離開,還是我離開?”業茵伸出了手,問。


    葉繁望著業茵,眼裏慢慢升起一絲哀傷。


    昨夜的夢,葉繁記得清清楚楚。很奇怪,夢裏的自己迷迷糊糊,夢醒了,卻清楚記得夢裏的一切,包括最後業茵伸出手來,問她“你離開,還是我離開”。盡管是詢問,但這個問題,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嗎?


    她隻是奇怪自己為什麽在夢裏會感到哀傷。這具身體,自己說過是暫時照顧,既然是暫時照顧,那就遲早要歸還的。


    不過在此同時,她還是感到欣慰,無論如何,業茵雖然還是在迷茫,卻也想要活下去了。自殺的人是最傻的,萬幸業茵還有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


    隻要自己退讓和成全。


    不過,阮閱該會再傷心一次了吧?可惜永遠不離開的承諾她無法給。還有司南,他喜歡業茵,而業茵也喜歡他,明明兩情相悅,隔在中間的隻有誤會。如果消除了誤會,他們就能在一起了吧?


    而那個人……那個溫柔的心理輔導老師,他大概永遠不會知道自己來過,又離開。想起來會覺得悲哀,但也是一件好事,起碼他不會傷心。那個時候葉繁故意叫了他“老師”,有意提醒了他,也是對自己的警告,有些感情是不能放任的,特別是在明知道結局的時候。


    整天,葉繁都是微笑著的。時間的漫長不會讓她覺得不耐,跟往常一樣喧鬧的教室也不覺得討厭了,認真講課的老師也很順眼,葉繁沒有再在課上發呆,就算是最討厭的化學課,她也做了筆記。在記的時候,她想,自己認熟了業茵的字跡,而業茵還不知道自己寫字是什麽樣呢。


    跟業茵小而扁的字跡不同,她的字像男生,有力,而且龍飛鳳舞。


    帶著告別的心情,她在午後的陽光下再次走遍了整座校園。留心下來,果然到處都看到夜繁花的影子,隻是花瓣全都緊緊閉合,是啊,這還不是夜繁開花的時候,花如其名,隻有當夜幕降臨時分,夜繁才會開出美麗的花朵。


    下午第一堂課的預備鈴響起,葉繁在打鈴的同時,摘下一枝夜繁,心裏有躊躇,腳步卻沒有退縮,將她徑直來到校心裏輔導室的門外。


    江惟正微笑著對最後一批前來輔導室的學生說“再見”,一抬頭,就看見捧著植物站在門口的業茵。她臉上帶著罕見的溫和笑容,漆黑的雙瞳正深深凝視著自己,江惟愣了一下,借著垂首整理桌上資料的同時也整理了自己的情緒,然後當他再次抬頭的時候,已是標準的江老師的笑容,就像葉繁在醫院外第一次見他時一樣。


    “進來啊,怎麽站在門口?”他對門口的少女招招手。


    葉繁笑笑,她側開身體讓那群好奇打量她的女學生經過,然後進門,捧高手裏的夜繁,“有花瓶嗎?”


    “有。”江惟好奇地看了看葉繁手裏掛著花蕾的植物,然後從辦公室的一角找出一個闊口的玻璃瓶,葉繁接過來,將夜繁插進去,轉身出了門,不一會兒,又捧著注滿了自來水的沉甸甸花瓶迴來。


    她將花瓶放到方幾上,然後轉頭對江惟道:“還記得我跟你提過一種在晚上開放的花嗎?這就是我說的夜繁。”


    “這就是夜繁?”江惟有些驚訝,“你說的就是它嗎?我記得我們那裏把它叫做胭脂花的。”


    “是嗎?”葉繁還是微笑,“其實這花太普遍,普遍到每個地方都給它取了名字,隻是人們談到它時,卻不知指的就是它。”


    江惟輕輕點頭,他看著葉繁,有些遲疑地問:“業茵……你今天來這裏,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跟我說?”


    “為什麽這麽問?”葉繁淡淡笑,坐到沙發上。江惟則坐到了她的對麵,望過來的目光裏有著一抹深思。


    “因為我感覺到你心裏有事。”他說得很肯定。


    果然是專業的心理師,這樣敏銳。葉繁移開目光,望著方幾上的夜繁花,輕輕道:“你……還記得關於葉繁的故事嗎?就是那個跟夜繁花名同音的葉繁。”


    “當然記得。”


    江惟望著她,靜靜等待她下麵的話。


    葉繁卻沉默下來。


    江惟對她的沉默有些疑惑,等了一會兒後,忍不住催問:“然後呢?然後你想說什麽?”


    葉繁輕輕搖頭,抬眼對他笑,“沒有然後,隻要你記得就好,我就是……想問問你這個。”


    江惟的表情變成錯愕,他盯著葉繁,心裏的警鈴響了起來。不對勁!她今天確實不對勁,雖然她在笑,雖然她的神情看上去很正常,但他就是知道,她很不對勁!


    如果正麵問不出來,那就換別的方式吧。江惟換了一種表情,坐姿也更加隨意,輕鬆笑道:“這是你的借口吧?哦……你又想逃課了?”


    “不是想逃課……”葉繁垂下眼笑,“隻是剛才我在學校裏逛的時候,看到有夜繁花,又想起上次講給你聽時,你一臉茫然的樣子,所以專門摘來給你看看。”


    “等下課的時候給我不是一樣?結果你這節課也被耽誤了。”江惟傾身用手指撫弄著夜繁嫩綠的葉片,話語裏卻沒有多少責怪。


    “是啊……把課都耽誤了。”葉繁起身,“那我迴去上課了,江老師。”剛轉身,她又迴頭,“嗯……這花雖然普通又低賤,但如果不凋謝的話,你還是多留兩天吧。”


    最後深深看他一眼,然後出門——


    “你先等等!”江惟突然厲吼,大跨兩步,右手一勾,將葉繁拉了迴來,左手則將辦公室的門重重摔上。


    葉繁吃了一驚,抬頭不解地望向他。


    江惟眼裏全是憤怒,“你記得你答應我的話嗎?”


    “你怎麽了?”葉繁疑惑地偏著頭,“我答應你什麽話?”


    江惟深吸一口氣。他知道他現在應當冷靜,但是該死的他根本不可能冷靜下來——


    “你還問我怎麽了?業茵,你說過不再做那種傻事,你答應過我要珍惜生命的,難道你都忘了?!”


    葉繁聽懂了,卻也更加迷惑,“我、我什麽時候說我要自殺?”


    “你的眼神。”江惟抿了抿唇,眼神是不同於平常的淩厲。


    “雖然你一句話不肯說,但是你的眼神在跟我說再見,不,是在訣別!”他憤憤然轉頭,指著方幾上的花瓶,“你借著送花給我,特意來跟我說再見對吧?你的每一句話都很奇怪,業茵,你掩飾得一點都不好!”


    原來如此。葉繁平靜下來,靜靜望著江惟。也許她根本不該來的,她怎麽忘了他是一個很細心的心理老師呢?


    “我是真心想送這花給你,還有,我不會自殺,我跟你保證。”她微笑,卻覺得眼睛裏有霧氣,所以立刻垂下了眼。


    江惟看著葉繁臉上的微笑,再次深深唿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一用力,他將她拉到眼前,鏡片後的銳利視線細細打量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現,然後道:“那你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說。”


    隔了好一會兒,她抬起眼,用剛才一樣平靜的語氣說:“我跟你保證,我絕對不會自殺。”


    她的眼睛告訴他,她說的是真話。可是江惟心裏的疑問仍在。


    “那……”他的手指觸到她的眼睫,“這眼淚是怎麽迴事?你心裏到底有什麽事?為什麽不能跟我說?我可以幫你啊!”她一顫,眼裏的淚水關不住,滾落下來,灼傷了他的手。


    葉繁踮著腳尖,在江惟尚未意識過來之前,輕輕吻上他的唇角,江惟怔了幾秒,立刻瞪圓雙眼,一把推開她。


    心口很疼,為所有無法說出口的話,還有她來不及感覺,便要告別的愛戀——


    無視江惟震驚後變得震怒的雙眼,她依然微笑,後退著走到門口,就像他之前說的,以“訣別”的眼神向他無聲道再見——


    “我還你一個以前的業茵,可好?”


    她說,然後毅然轉身,拉開木門。


    “業茵……”


    她斂住笑容,雖然知道他無法聽見,還是說了出來:“我不是業茵,從來都不是。”


    葉繁到了“眉飛色舞”,卻發現裏麵亂成一團,許多人圍到一起,在說什麽“打架”之類的話。葉繁立刻皺起了眉頭,她擠進去聽了一會兒,又鑽出來,徑直往“眉飛色舞”的後門走去。一路上,被葉繁撞到的人都驚訝地望著她,而她理也不理,到了後門口,原本倚在門口看好戲的年輕男人立刻站直了身體,將葉繁上上下下地打量。


    “你……不是上次跟司南一起來的那個嗎?”


    葉繁看他一眼。她認得他,年輕男人是跟在阮閱身邊的,沒記錯的話應當叫做金石。葉繁也不迴答,推開金石攔過來的手,對後門外的巷道怒喊:“阮閱,你給我住手!”


    雖然沒看到打架的兩個人此刻到底是什麽狀況,但她知道,吃虧的那個一定是司南。別看阮閱外表陰柔,打起架來絕對是不計後果的那類人。


    金石先是一臉呆滯,眼前這個小妹妹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竟然敢衝阮哥大吼大叫……


    “喂,你……”


    迴過神之後,金石立刻瞪大雙眼,卻被葉繁不耐煩地吼了一句:“金石,你給你閉嘴,先閃到一邊去!”


    聽到她的嘴裏竟然叫出自己的名字,金石又是呆了一呆,葉繁才沒空跟他發呆,一把推開金石後,她急急走進後巷,看到正拿出打火機準備點煙的阮閱。


    “嗨,你來啦?”阮閱一臉的輕鬆,嘴角仍是痞痞的笑容。真遺憾,他今天本來還打算騎車去接她放學的呢,結果被身後躺在地上的那小子一攪和,就給耽誤了。


    葉繁也看見了躺在地上蜷成一團的司南,她瞪了阮閱一眼,狠狠推開他伸過來的手,惹得阮閱立刻垮下了臉。


    “喂……”


    葉繁不理他,走到司南身邊,皺眉擔心地問:“司南,你怎麽樣?”


    躺在地上的司南臉色蒼白得可怕,在聽到葉繁的叫聲後,他睜眼看了葉繁一眼,馬上又移開視線,咬著牙撐起身體,試了兩下,卻仍是痛得直不起腰。


    葉繁伸手想去扶他,被一把推開了。


    阮閱那家夥,下手也真不知道輕重。葉繁轉頭瞪向阮閱,“你們為什麽動手?有什麽話好好說不行嗎?”


    阮閱還沒迴答,司南卻先哼笑出聲,結果牽動了傷口,臉又皺成一團。


    “笑什麽!”阮閱吐出長長的一口煙,輕蔑道,“她就是這樣,對自己人嚴厲,你以為她衝我吼就是向著你嗎?”


    司南閉了閉眼,對阮閱的話卻沒什麽反應,可能是根本作不出反應了吧。看他硬撐起身體想起來,葉繁又去扶他,司南一語不發,抓起葉繁的手甩開,自己又努力了兩次,終於搖搖晃晃站起來,他一手按著肚子,一手死死按住牆,才走幾步,腿又在發抖。


    “司南,你這又是何必……”葉繁看他這樣,無奈地輕歎。


    司南沒有看她,而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正前方,好一會兒,葉繁才聽見他低沉的聲音:“我……不是為你,我是為我自己。想來真是奇怪,我怎麽會喜歡你呢?你在想些什麽我完全不能了解,業茵……你到底是種什麽樣的存在?”


    葉繁怔住,她看見司南轉頭,望著自己的眼裏不再有恨或愛,隻是深深的迷惑。


    然後他低笑,“其實我自始至終都沒有認識過你……明明隻是迷戀的感情,竟然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不堪……”


    葉繁伸出的手僵住。別這麽說,別這麽對業茵說,別讓業茵連最後一點留下來的念頭也失去——


    “現在才明白這一點,也不算太晚吧?”司南一臉淡然地收迴目光,“別再對我忽冷忽熱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麽,就到此為止吧。我認輸了,業茵。”


    葉繁怔怔望著說著這些話、慢慢離去的司南,她想抓住司南,可是身子僵在那裏,根本動不了。


    想要說什麽,也不能夠……


    身在藍色海底的感覺再一次降臨,憂鬱的藍色仿佛是業茵的眼淚。而她卻是這樣的無能為力。司南的話對業茵意味著什麽,她再清楚不過,但她卻隻能悲哀地注視這一切,讓業茵的無力支配著身體,不知該怎麽做才能讓業茵早已傷痕累累的心不再繼續破碎下去……


    司南已經走掉了。阮閱皺著眉頭,他望向葉繁,她仍背對著他,站在牆的麵前,隻是那麽站著,讓他也擔心起來。阮閱走過去,猶豫了一下,然後將手放到葉繁肩上。


    “葉繁?”


    沒有反應。


    阮閱的眉頭皺得更深,他丟下煙蒂,用力將葉繁的身子扳過來,在看到她的臉後,愕然。


    她在流淚,無聲無息地流淚,她的表情是如此悲傷——


    “葉繁,你怎麽了?”阮閱握著她的肩頭,不自覺地用力。眼前的這種情況,讓他很難不去猜測那種可能性……


    好一會兒,葉繁才輕輕搖頭,“我沒有哭,阮閱,這不是我在哭……”


    “不是你在哭?”他迷惑了,“什麽意思?”


    “是業茵在哭泣。這眼淚,是業茵的眼淚……”


    是業茵在絕望而無助地哭泣啊,可是卻沒人能看見,沒有人……


    阮閱雖然不是很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麽,但他實在是擔心葉繁。停止哭泣後,葉繁的眼光一直直愣愣的,望著不知名的遠方,不說也不動。金石他們跑到後巷來,雖然不敢多問什麽,但打探的眼神看在阮閱眼裏也是厭煩。況且葉繁現在的狀態也不適合留在“眉飛色舞”,阮閱拉著她從人牆裏擠出來,將頭盔套上葉繁的腦袋後,他皺眉看了那雙無神的眸子一會兒,心裏更加煩躁,卻也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麽都是無法喚迴她的神誌。


    “葉繁,抱著我。”騎上摩托後,阮閱對葉繁低聲吩咐,過了好一會兒,葉繁的雙手才環上他的腰際。阮閱低頭,少女的雙手是那樣蒼白無力,他抿了抿嘴角,什麽也沒說,協力讓那雙手更緊地抱住自己,直到感覺身後的人開始用力,才鬆開手來,發動摩托。


    雖然抱住自己的雙手是越來越緊,而阮閱臉上的擔心也是越來越明顯。他不時往後看,卻始終看不清身後少女的表情。


    葉繁……業茵,一時葉繁一時業茵,他真的迷惑了。剛才葉繁的話還在耳邊迴繞,她說:哭泣的是人業茵……那現在他身後的人,到底是葉繁,還是業茵?


    他失去的葉繁,到底有沒有迴來過?而本該離開的業茵,又確實離開了嗎?


    阮閱的眼裏浮現出一絲悲哀,卻不知自己心裏的這絲悲哀,到底是為了誰。


    將valkyrie停在業家那棟別墅前,阮閱先下了車,然後拉起葉繁的手,將她慢慢領下來。葉繁仍是不發一言,阮閱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什麽可說的,扶著葉繁默默走到大門口時,阮閱抬頭,有些疑惑地看著站在業家門前的陌生男子。


    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業霄堂和蒙玲瓏,但至少也在電視裏見過,眼前的這個人又是誰?


    江惟也是同樣的驚訝萬分。雖然業茵在學校裏對他做出的舉動讓他迷惑,但擔心的情緒還是占了上風。江惟越想越不對勁,等他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到了業家門口了,然而無論怎麽按門鈴屋子裏都沒有迴應,他等在門口,腦子裏各種各樣的猜測讓他越來越不安。不能怪他胡思亂想,畢竟業茵之前確實做過傻事,而且她的手機也打不通……江惟幾乎想直接破門而入了,卻不曾想過,放學之後的業茵根本不是直接迴家。


    直到看到業茵坐在一個男人的車後,目光空洞地迴來。


    江惟看著男人與業茵雙手相握的樣子,一股怒氣湧上心頭,他強壓下躁怒的情緒,將視線從那交握的雙手硬拉到業茵的臉上。


    “業茵!”他叫了一聲。


    “喂,你是誰?”阮閱皺眉,毫不客氣地喝問。


    江惟忍著不悅,瞄了阮閱一眼,淡淡道:“我是業茵的老師。”說完,他又轉頭望向沉默不語的少女,她的臉上雖然沒有表情,卻看得他更加不安。


    “業茵!”他再次叫她的名字,同時上前一步,幾乎是與她麵對麵了。


    葉繁聽見有人在叫她,隻是那聲音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轉動頭,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熟悉的景物,奇怪自己什麽時候迴到業家來了。目光移動,再看見的卻是江惟擔憂的臉。輔導室裏她被他推開的那一幕從眼前一閃而過,他當時吃驚複雜的表情蓋過了現在這張臉,與當時一樣的疼痛感又在胸口出現,她的目光移遊著,就是不肯停在江惟臉上。


    就在這個時候——


    “這是怎麽迴事?”


    旁邊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門口的三人同時轉頭,業霄堂一手摟著蒙玲瓏,一手插在褲袋裏,目光如炬地盯著杵在自家門口的女兒及兩個陌生男人。今日難得他和妻子都有空,所以比往常迴家要早,卻沒想到會看到眼前這讓他火大的一幕。


    這兩個男人是誰?竟然敢跑到他家門口來撒野!業茵也是,她才多大,居然就敢將這些家夥往家裏帶!


    江惟轉身,維持著禮貌,“業先生,業太太。”


    業霄堂淩厲的目光掃過他,“你是誰?”


    江惟當然不指望“日理萬機”的業霄堂能記住自己,心裏也沒有絲毫不悅,仍是平靜迴答:“可能業先生忘了,我是業茵的心理輔導老師。”


    心理輔導老師?業霄堂皺了下眉。似乎有這麽個人,但是,他又跑來家裏做什麽?


    懷疑地看了江惟好久,業霄堂的目光才轉到另一個男人的身上,“那你又是誰?”


    阮閱是第一次見到業霄堂本人,看樣子葉繁現在的老爸似乎比電視裏更加盛氣淩人,但就這樣子想要把他阮閱唬住,隻怕是挑錯了對象。


    “我?”阮閱笑了笑,看了葉繁一眼,“我是葉繁……啊不,是業茵的朋友。”


    江惟一下子轉頭。葉繁?這個人剛才說葉繁?


    阮閱注意到江惟望著自己的驚疑不定的目光,迴瞪一眼,又對業霄堂道:“業茵今天有點不舒服,我送她迴來。”


    是自己剛才聽錯了嗎?江惟皺眉。


    業霄堂冷笑一聲。眼前的兩個男人雖然說得動聽,但他們打的什麽主意,他可是一清二楚!


    “我不管你們是誰,給我聽著,別再出現在這裏。還有,你們最好也離我女兒遠些!否則……”


    “否則怎麽樣?告他們?殺了他們?”


    清冽的聲音忽然響起,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看著說話的業茵。


    與剛才的麵無表情不同,業茵嘴角帶著冷笑,嘲諷地盯著已有發火前兆的業霄堂,“您的關心來得真是時候呢,父親。原來除了會說‘我沒空,你自己想辦法解決’之外,你也會說點別的。可是你隻會逞這種威風嗎?不斷地壓低別人抬高自己,也不管別人心裏究竟想的什麽,除了你身邊那個女人和你自己之外,你到底還愛過誰?我是業霄堂的女兒嗎?我有過父親嗎?”她抬眼,眼裏閃過幽暗的光,一步步向業霄堂和蒙玲瓏走近,“我活著,或是死了,對你們有意義嗎……”


    蒙玲瓏被業茵匪夷所思的話以及她此刻詭異的表情嚇得心跳加速,她捂著檀口,死死攥著丈夫的手臂,但被氣昏了頭的業霄堂根本沒注意到妻子的異常,他胸口急劇起伏,看到的卻是女兒挑釁的目光,情不自禁舉起手來——


    江惟和阮閱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隻聽“啪”一聲,業茵不避不讓,硬生生受了他這一耳光。


    她還是盯著他,還有他身後的她……


    父母啊……


    爸爸媽媽……他們究竟有沒有意識到,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叫過他們一聲了……


    “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業霄堂咬牙切齒道,“玲瓏,你看見沒有,這就是我們的好女兒!如果不是她,我們的發展根本不可能才像今天這樣!如果不是當初醫生說你非得生下她不可,我們何必要養這個孽障!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生怕不知道什麽叫做丟臉!好啊,你想死就死,沒人會攔著你……你後悔當我業霄堂的女兒,但我更懊惱自己是你的父親!”


    她看著麵前臉色鐵青的男人,還有他身後美麗無助,隻是可憐巴巴盯著自己看,什麽也不敢說的女人,緩緩地點頭。


    “原來如此啊……我明白了……”


    這就是她想了多年的原因,原來她的出生,隻是基於這樣可笑的理由……


    因為“無可奈何”,所以才會有她的存在……


    閉了閉眼後,業茵轉身,她的表情卻不像江惟和阮閱以為的那樣可怕。看了他們一眼後,她平靜地說:“請你們讓讓。”江惟和阮閱啞然,都想叫住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隻能按她說的,側轉身子,讓業茵過去。


    業茵走了兩步,突然又留下,慢慢轉頭,望向江惟。


    江惟心中驚疑不定,他很清楚,現在的業茵很似正常,其實已經處於臨界點。


    “喜歡我嗎?”業茵望著江惟,問。


    阮閱一下子瞪大眼,他下意識地望向江惟,而後者則皺起了眉。


    江惟完全沒想到業茵會在這個時候問他這樣的問題,他尷尬地瞄了神色各異的眾人一眼,嘴裏全是苦澀,“業茵……”


    “你喜歡我嗎?”少女隻是盯著他,很認真地問。


    “業茵!我是你老師……”他又羞又惱,隻說了半句,就見少女轉過頭去。


    業茵彎起嘴角,“葉繁,原來你和我真的這樣有緣,連經曆都這樣的相似……”


    明明應當是自語自言,但此刻突然出現的人名,還是讓江惟怔了一下。


    又是葉繁……


    業茵上彎的嘴角再次抿成一條直線,她摸出鑰匙開門,進屋,然後“砰”一聲關門。江惟被這聲震蕩拉迴神誌,他盯著那扇精致的大門,片刻後,又突然扭頭對業霄堂大吼:“快,快開門!”


    不用江惟解釋,阮閱也知道他的擔心是什麽。他一驚,撲到門上,拚命地敲,嚇得心都快跳出來,“葉繁!葉繁!你要做什麽?你快點開門!”剛才那個少女是如此陌生,完全不像他認識的葉繁……可是無論如何,他從她身上看到了葉繁的存在,所以無論她是誰,都不能死,絕對不可以去死——


    場麵確實是混亂的,江惟幾乎是搶過了業霄堂手裏的鑰匙,門一開,阮閱就推開他,衝進屋裏大喊大叫。


    一樓明顯沒有人,阮閱和江惟一前一後地衝上二樓,推開房間一間一間地查看,然後從對方的臉上看到同樣的失望和焦急。在走廊上站了幾秒後,阮閱突然眼前一亮,“樓頂!上樓頂!”


    在說的同時,他就跑了起來,江惟也立刻跟了上去。


    “砰!”阮閱一腳踢開天台的門,然後就愣在那裏;江惟疑惑地推開他同時,同樣心神俱裂地看到那一幕——


    少女站在半人高的護欄上,背對著他們,長發被風吹得揚起,像是隨時都要飛走的樣子。


    “業茵!”江惟的心停跳一拍,雙拳緊握,又驚又怒,“你的承諾呢?你的保證呢?你就這麽不值得信任嗎?!”她答應過他,絕對不會傷害她自己,絕對不會再做傻事的啊!


    業茵慢慢轉身,麵無表情,“他們都來了……”目光掃過最後追上來的業氏夫婦,卻沒有一絲波動。


    “為什麽這麽做?”


    “不為什麽,就是想讓他們記住這一幕。”


    “你會後悔的……”


    “哪有做同樣的事情後悔第二次的?所以我絕對不會後悔……”


    少女一個人自問自答的詭異模樣讓在場的四人都冒起了寒意,阮閱終於懂了,他終於明白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業茵,不準你帶走葉繁,不準你帶走她,聽見沒有!”


    淒厲狂吼的同時,阮閱衝上前去,而業茵卻是望著江惟,“江老師,我從來沒有答應過你任何事,是你失信於我,是你……”


    少女眼裏是無盡的悲哀,臉上卻帶著冰冷的微笑,就在阮閱伸長手臂,即將抓住她指尖的時候,她的身子已向後跌落,頃刻間消失在眾人麵前。


    天空好藍……


    真的飛起來了……最後是誰在叫她的名字?


    誰是誰已經分不清,叫的是業茵還是葉繁也沒有區別……


    阮閱,對不起,別再哭泣了……還有,那夜繁花你能多養些時日嗎?江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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