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四】


    柳兒決定帶柳毅的骨灰迴故鄉,迴那個他心心念念,至死都不能忘懷的故鄉。


    前二十年,一直是哥哥在守護她,往後的日子,由她來守著哥哥。


    薛靜姝見她心意已決,不再挽留,給她準備了大量物品,又派侍衛一路護送她迴鄉。


    她在小鎮上買了一座寧靜的院子,柳毅就埋在後山上。


    安定下來後,她才知道,小鎮之後那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竟就是上清宗所在。


    這個在整個大衍朝具有赫赫威名的神秘門派,就坐落在這麽一座平凡的小鎮上。


    此時她才隱約記起來,小時候村裏的老人們似乎有這樣一種說法,那座高山裏住著仙人。


    隻是她那會兒太小,不知事也不記事,乃至於後來長大了見過上清宗的人,又從柳毅口中得知故鄉的具體位置,卻還是沒有將兩者聯係起來。


    這裏雖說是她的家鄉,但她沒有多少記憶,這裏又沒有親戚,與她而言,其實也不過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埋著她唯一親人的地方,但陡然得知故人在此地,心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上清宗啊……她想起了兩個人,厲將軍和潘神醫。


    大衍潮的神武大將軍,曆來出自上清宗,五年一換。


    她和小姐剛迴京的時候,正是厲東君出任大將軍一職。


    而他那會兒之所以會昏倒在庵堂山門外,聽說就是在出征南疆之時,身中蠱毒所致。好在他自小服了許多奇藥,身體自發的就將那毒給解了,唯一的症狀就是昏睡一整天。


    柳兒與他其實沒有過多交集,倒是好幾次,遇見他不是在樹上,就是在屋頂上蹲著,他似乎是在看小姐,等小姐入宮,他又跑到宮裏蹲著了。


    後來他師娘過世,他迴宗門奔喪,便沒有再迴京。


    聽繼任大將軍一職的潘神醫說,厲將軍的師父承受不住老伴過世的打擊,雲遊四方去了,他身為長徒,隻得留在宗門繼承師父的地位,不得輕易離開。


    潘神醫任滿,仍然留在京城,後來大將軍一職換了幾撥,柳兒都沒再見過厲東君。


    如此想來,他既然人在宗門,那應當與她離得不遠,或許有一天,兩人能在街上遇見也未可知,隻是不知此處她唯一認識的人,還記不記得她。


    開春的時候,她在鎮上擺了一個麵攤,倒不是缺錢,離開京城時,小姐給她準備了很豐厚的家底,隻是她整天無瑣事事,一人待在屋子裏,容易東想西想,不如走出門去,找點事情做。


    她重新用起柳飄絮這個名字,和食客提起來,半真半假地說自己原本是本地人,後來與家人去投奔親戚,如今年紀大了,又迴到故鄉。


    鎮上的人還算友好,雖然見她一個女子孤身擺攤,有些人會在背裏說些小話,但大部分人都挺照顧她的生意。


    她經常聽攤上的客人提起上清宗,但是到目前為止,一個上清宗的人都沒見過。


    直到某日清晨,她正在攤位後頭忙碌的煮麵,攤子前的桌上又來了位客人,點一碗素湯麵。


    她忙得抬頭的時間都沒有,隻讓客人稍等,等將前麵幾位客人的麵上完,她端著素湯麵來到後來的這位客人麵前,卻一下愣住了。


    這張臉雖然比少年時多了幾分歲月的痕跡,但分明就是多年不見的厲東君。


    厲東君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這讓柳飄絮壓製住激動的情緒,遲疑著不敢貿然去認。


    恰好又來了別的食客,她隻得匆匆迴到攤位後下麵,隻是忍不住,過一會兒就抬頭來瞥一眼。


    厲東君吃得很慢,和別人大口夾起來不同,他吃麵,是一根麵條一根麵條夾住,而後在筷子上轉幾圈,最後才送進嘴裏。


    柳飄絮看得又新奇又覺得有意思,她從不知道,這個不苟一笑的大將軍,吃麵的時候竟這麽孩子氣。


    清晨是她最忙碌的時候,一直到厲東君吃完,她都沒找到機會跟他打招唿。


    厲東君在桌子上留下幾個銅板,起身走了。


    柳飄絮看著他毫不迴頭地離去,心裏有些失落,大將軍果然不記得她了。


    她卻不知,厲東君離開時,差一點同手同腳。


    迴到山上,他在旮旯角裏翻出鏡子照了照,疑惑地自言自語:「老了很多麽,為什麽她沒有認出來?唔……是不是要去討點祛皺的藥?」


    他的小徒弟恰好路過他門外,見師父在照鏡子,驚悚地退了一步躲到門後,等聽清師父的話,他立刻屏住唿吸,躡手躡腳地走開,確定自己離開師父察覺範圍之後,立刻飛奔去尋幾個師兄,「師兄不好啦——師父思春啦——!」


    柳飄絮第二次見厲東君,是在五日後的下午,他照例要了一碗素湯麵,慢吞吞地吃著。


    那會兒攤上沒什麽客人,是說話的好時候,但她既然認為人家不記得她,就不好意思再去敘舊了,怕給人錯覺,說她在攀關係。


    厲東君一張臉繃得緊,除了他刻意繃住,還有從師弟那兒討來的藥的功效。


    師弟分明信誓旦旦地跟他說,這藥一抹,就能迴複青春,此時看來,都是屁話,若他恢複了從前的樣貌,怎麽她還沒認出來?


    嗬,看來是他太久沒出手,讓師弟忘了他的脾氣,竟敢騙他。


    厲東君暗裏磨牙,沒什麽褶子的臉越發緊繃。


    柳飄絮在攤後暗裏看了他好幾次,終於下了決心,準備試一試,難得遇見一位故人,她不想就這樣成為陌路。


    她剛準備起身,攤位上又來了位客人,是鎮上擺攤的屠戶,要一碗豬骨麵。她隻得暫時按捺下,熟練的下了碗麵,添上大骨。


    那屠戶姓張,三十幾歲,長得豐碩肥壯,聽說婆娘早幾年死了,他和街上幾位寡婦不幹不淨。


    柳飄絮不想做他的生意,可人來了又不能趕走,隻好把麵給他後,自己立刻轉身就走。


    但今日那屠戶不知發什麽瘋,竟伸手來要拉她。


    柳飄絮背著他不知發生了什麽,隻突然聽他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將她嚇了一跳。


    她驚魂未定地迴頭一看,卻見張屠戶肥碩的手掌上,赫然插了一支筷子,筷子整個穿透了他的掌心。


    張屠戶叫得鬼哭狼嚎。


    麵攤上總共就兩個客人,此時出手的,唯有——


    柳飄絮立刻轉頭看厲東君,卻見他慢條斯理地拿了一雙新筷子,繼續吃麵。


    看他仿佛什麽都沒幹的樣子,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張屠戶也反應過來,舉著一隻青筋暴起的手,一腳踢飛厲東君身前的椅子,「你敢暗算老子,知不知道老子是誰?!」


    厲東君看也不看他,隻冷冷道:「滾。」


    「你——」張屠戶疼得青筋直蹦,幾步跨迴自己的肉攤,提了把殺豬刀氣勢洶洶地衝來,獰笑道:「大爺送你上西天!」


    話音剛落,又是一聲慘叫,他握著殺豬刀的手也被刺穿了。


    不過轉瞬間,兩隻手都被人廢掉,兇狠如張屠戶也終於覺得怕了。


    厲東君又拿了雙新筷子,順便賞了他一個眼角,「這是上清宗的地盤,滾。」


    張屠戶臉紅脖子粗,咬著牙似乎還準備說什麽,但礙於上清宗威名,最終還是灰溜溜逃開。


    這一切隻發生在幾息間,柳飄絮神色複雜的看了看厲東君,將摔倒的椅子扶起來,把沾了張屠戶血的大骨麵倒掉,又擦過桌子,才終於慢慢走過來,坐在厲東君對麵。


    厲東君仿若未覺,仍舊自顧一根一根地吃麵條,唯有桌子下的另一隻手,手掌捏成拳頭,又緩緩鬆開,再捏成拳頭……


    柳飄絮也不管他記不記得自己了,緩緩開口道:「厲將軍,好多年沒見了,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當年……」


    她仿佛遇上一位老友,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從當年初識說起,說了過往的那麽多年。其實兩人並無太多交集,可這麽多年,一點一點的事累積起來,竟也夠她說一會兒。


    厲東君一直一言不發,直到柳飄絮說完,他也正好吃完最後一根麵條,放下筷子,看著她,鄭重道:「許久不見。」


    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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