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經是第二日。


    薛靜姝神色恍惚,跪立不穩,忽然往一旁倒去。


    柳兒垂首跪在側旁,發覺她的異動,低唿一聲,膝行上前將她扶住,「娘娘,您怎麽樣?」


    薛靜姝撐著她的手跪穩,輕輕搖頭,聲音嘶啞:「無事。」


    皇帝聽到動靜,醒過神來,轉頭看她,說了兩日裏第一句話,「扶皇後迴宮休息。」


    薛靜姝仍然搖頭,啞聲說道:「我與陛下一起陪著皇祖母。」


    柳兒擔憂的看著她的肚子,「可是娘娘,您的身體……」


    薛靜姝低頭,撫摸著自己隆起的小腹,「皇祖母肯定也想多看看我腹中的孩兒,就讓皇兒跟我一起守著他們曾祖母吧。」


    皇帝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突然站起身。他跪了兩天,起身的時候一個趔趄,差點沒有站穩,德祿忙上前將他扶住。


    皇帝定了一會兒,將他推開,又走到薛靜姝麵前,彎腰將她抱起。緩緩步出靈堂。


    薛靜姝摟著皇帝的脖頸沒說話。


    並非是她不夠自愛,拿自己的身子冒險,實在是皇帝這兩次的表現讓她心驚。


    她本就知道皇帝看重太皇太後,雖然此前,他總在安慰自己,說人固有一死,讓她不必為太皇太後的離去過於傷心。然而,等這位老人家真的離開他們之後,皇帝所展露的哀傷,卻比所有人都要深重。


    他跪在那兒兩天兩夜,不言不語,粒米未沾,滴水未進。不論是誰來相勸,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薛靜姝沒了法子,隻能賭一賭。賭她和孩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賭皇帝舍不得讓自己跟他一起長跪,以此來逼皇帝起身去休息一會兒。


    外頭寒風肆虐,孝衣單薄,不堪風雪侵襲,德公公連忙捧上一件狐狸毛披風。


    皇帝將薛靜姝裹緊,自己卻沒有接受任何保暖的衣物。


    薛靜姝見狀,張開手臂,展開披風,盡力抱住皇帝。


    風雪覆蓋的皇城,越發的冷清蕭條。


    禦攆載著帝後二人迴到棲鳳宮,留守的宮人奉上薑茶。


    薛靜姝接過來,遞到皇帝麵前,憂心忡忡道:「陛下用點東西吧。」


    皇帝看著她,許久後出了口氣,「我無事,曼曼不必擔心。」


    薛靜姝不語,隻是固執地把薑茶捧在他麵前。


    皇帝隻得接過。


    薛靜姝看他喝下,又叫人把午膳端來。她讓伺候的宮人都退下,自己親自給皇帝布膳。


    皇帝兩日不曾進食,眼下準備的,都是容易克化綿軟的食物。


    皇帝拉著她坐下,讓她與自己共用。


    薛靜姝也不推辭,她其實沒什麽食欲,隻是顧及腹中的孩子,不敢任性,勉強咽下一些。


    用完午膳,皇帝又把她抱進內殿。


    薛靜姝道:「陛下放我下來自己走吧。


    」


    「別動,曼曼膝蓋上有傷,讓我看看。」皇帝將她放在軟榻上,除去鞋襪,卷起褲腿。


    果然,薛靜姝雪白的膝蓋上,赫然印著兩個青紫發黑的於痕,那是這兩日跪出來的。


    皇帝細細看了看,起身從櫃子裏找出化瘀的藥膏,小心翼翼地抹上一層。


    薛靜姝咬著下唇忍耐。


    皇帝道:「是我不對,不該讓曼曼陪著我受這個罪。」


    薛靜姝搖搖頭,「與陛下無關,是我這身子太嬌弱。陛下膝蓋上是不是也有淤青?我來給陛下擦藥。」


    皇帝將藥膏放在一旁,上榻摟住她,「不必了,我皮糙肉厚,並無大礙。」


    薛靜姝撫摸著他健壯的手臂,靜靜靠在他懷中,兩人都不曾說話。


    屋外寒風唿嘯而過,間或夾雜著遠處隱約飄來的哭嚎。


    大愛無聲,大悲無淚。


    自太皇太後去世,薛靜姝便不見皇帝掉過一滴眼淚。但她知道,他內心的哀痛,不比外麵那些扯著嗓子嚎哭的人少一分一毫。


    她顫抖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湧到眼眶裏的淚逼迴去。


    「陛下、陛下……」她在皇帝懷裏輕聲呢喃。


    皇帝沒有說話,隻是更加用力的抱緊了她。


    薛靜姝用頭頂蹭著皇帝的下巴,小聲說道:「陛下跟我說說話吧。」


    「說什麽?」


    「什麽都可以。」隻要能夠暫時將皇帝從哀傷的深淵裏拉迴來,說什麽都可以。


    皇帝擁著薛靜姝,白茫茫的腦海裏,忽然湧現出許多從前的事,快樂的,愛傷的,憤怒的,絕望的。


    他緩緩開始述說,從他記事的時候說起,三歲,五歲,八歲,十歲……


    大衍朝皇子皇女都由其生母撫養,隨著皇帝的母親麗妃從盛寵,到失寵,再到冷宮潦倒,皇帝身為六皇子的待遇,也一降再降。從被眾人追捧,到漠視,再到受人欺淩,直至後來,太皇太後憐惜這個不起眼的皇孫,他的境遇才又開始好轉。


    他說起自己從前的這些經曆,語氣平淡而冷漠,仿佛隻是一個旁觀者,唯一的波動,是在他說到自己發現,麗妃與人通奸之時。


    薛靜姝驚得瞪大了眼。她無法想象,幼年時的皇帝躲在假山中,眼睜睜看著自己母親,跟陌生男人廝混的場景。


    大概就是那時候開始,皇帝變得不喜人親近,無論是男是女。


    但他母親麗妃之事,還不止如此。


    皇帝沉沉說道:「後來,她懷了那個男人的孩子,我曾看見她溫柔的對著肚子說話。


    「但那個男人是個孬種,他害怕了,敢做不敢當,再一次拋棄了她。就如同當初沒有按照約定帶她遠走高飛,讓她不得不入宮一樣。


    「他哄騙她吃下墮胎藥。那之後,她就變得神誌不清,一直在宮殿裏找那個的孩子。那天圓月,我看見她找到井邊,她對我笑了笑,然後一躍而下。」


    說到這裏,他頓了許久,才緩緩接下去,「……我看見了,但我沒有拉住她。」


    薛靜姝震驚的無法言語,隻能反手緊緊的抱住皇帝。


    「每天晚上,我都會夢見那副場景。她一次又一次的在我麵前,笑著縱身躍下,但我一次也沒有拉住她。曼曼你說,我是不是壞透了?」皇帝輕聲問她。


    薛靜姝用力的搖著頭,哽咽道:「不、不……」


    皇帝抬起她的下巴,輕柔的一點點擦去臉上的淚珠,「別哭,曼曼別哭。那已經是從前的事了,自從有了曼曼,我再也沒有做過那個夢。


    」


    他低頭親了親薛靜姝顫抖的嘴唇,低聲道:「不要離開我。」


    薛靜姝抽噎出聲,「不會的,我永遠不會離開陛下,不會離開我的曜哥哥。」


    皇帝握住她的手,兩人十指相扣,靜靜相擁。


    急風刮落了一張瓦片,琉璃瓦落在漢白玉石階上,清脆的碎成了無數片。


    外頭很快響起悉悉簌簌的聲音,許是有宮人在打掃。


    皇帝又親了親薛靜姝的發髻,忽然說道:「老八出手了。」


    薛靜姝立刻抬頭看他。


    「方才那碗湯,被動了手腳。」皇帝平淡無波的說來,卻聽得薛靜姝心驚肉跳。


    剛才桌上那碗湯,是皇帝唯一沒讓她吃的,她慌得要喊太醫。


    皇帝製止了她,搖頭說道:「曼曼不必擔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已經從潘神醫處取來解藥提前服下。隻是為了揪出老八的全部勢力,我們需要將計就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藥香閨秀 卷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鳴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鳴風並收藏藥香閨秀 卷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