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空一輪明月,蟲鳴啾啾,流水潺潺。


    西跨院假山流水旁的小涼亭裏,熒熒的一盞燈籠,清茶飄香。


    紫笛那丫頭,死活躲在房裏不肯出來,連秦默親自去叫了,也無動於衷。


    看來昨天在牢房裏秦默對她吼的那兩嗓子,在她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某些陰影。


    從迴來起,到現在就躲著不敢出來,生怕被秦默揪著再罵上一頓。


    李仙惠要照看兩個醉酒的哥哥,於是大駕光臨的上官婉兒,隻落得秦默一個人作陪。


    上官婉兒見秦默已經喝了不少酒,便打消了喝酒的念頭,沏了一壺清茶,二人坐在涼亭裏,納涼敘閑。


    天馬行空的閑扯了一陣以後,上官婉兒說到了正題:“其實,我特意請兩天假出來,是要看著你。”


    秦默疑惑道:“看著我?幹嘛?我又不是三歲的孩子,莫非還會走失麽?”


    “我說你,真是個呆頭!”


    上官婉兒頗有些生氣,“今天早上在皇帝那裏,我頻頻朝你遞眼色,你為何視而不見?現在好了吧,落入人家的圈套,被皇帝臭罵,禦史的官兒也丟了。”


    “哦,你是指那個……”


    秦默無奈的笑道,“其實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讓我不要接手去查李嗣業他們的那件案子是麽?可是你想想,我有選擇的餘地麽?難道要讓我坐視李嗣業和紫笛,被判流放或絞首麽?”


    “哎……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


    上官婉兒輕搖了搖頭,“你也許並不適合混跡在朝堂之上,你雖然夠聰明夠機警,但是太天真了。


    心也不夠狠,太重感情。這樣一來,人家就能很輕鬆的抓住你的命門,把你往死裏整。”


    “或許是吧……”


    秦默麵帶微笑,淺淺的啜飲著一杯茶水,“婉兒,換作你是我,你會看著你最好的朋友有了危險,而坐視不理麽?”


    上官婉兒輕歎了一口氣,搖搖頭:“所以現在事情解決了,我一定要來看著你。正如你所說,我沒幾個朋友,我不想眼睜睜地看著我的朋友,在我的眼前被別人一步步逼上絕路,死於非命。”


    “就憑他武懿宗?怕是沒那麽容易吧!”


    秦默輕蔑的笑了笑:“那個死龜奴,總有一天我饒不了他。”


    “你錯了,秦默。”


    上官婉兒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神色也嚴肅了。


    “你也許以為武懿宗是和武三思一起的吧?其實,他真正的靠山,並不是武三思。而是皇帝身邊的……張易之。”


    “哦?”


    秦默微感驚訝,“怎麽那兩個姓武的,不是一夥兒的?”


    “不是。非但不是一夥兒的。而且還有些矛盾,甚至有彼此不相容的態勢。”


    上官婉兒說道:“本來武懿宗這人就嫉妒心特別強,心胸又狹窄。同為武家子孫,武三思高居相位權傾朝野,而他早先隻是在一些無關緊要地位置上任職,於是心裏很不平衡。


    近兩年來,他投靠了張易之,就是想要跟武三思分庭抗禮。前不久,他被授予左金吾將軍,執掌北衙禦林軍,任千騎使和右羽林衛大將軍,身兼數職,現在連武三思也不敢小瞧他了。


    於是氣焰十分的囂張了起來。你剛好在這時候去觸他的黴頭,你說,他能放過你麽?”


    “哦,原來是這樣……”


    秦默恍然大悟,深思了一陣,說道:“婉兒,你說這次武懿宗幹出這種事情,是出於什麽心理呢?我好像並沒有得罪過他,難倒就因為我長得比他高大帥氣了一點?這個理由,也太拙劣了吧!”


    “你呀,還真是臭美!”


    上官婉兒掩著嘴,癡癡的笑了起來,“不過武懿宗這人,外表猥瑣,心裏也是個大草包,哪裏會想什麽計策。


    他那個木魚一樣的腦殼,若是能這麽靈光,也不至於要等到投靠了張易之,才混到現在這副模樣了。”


    秦默心頭一亮:“婉兒,你的意思是這次想出這種毒計損招整我的,並不是武懿宗的意思?莫非,是張易之那個妖人的主意?”


    “你小聲點!”


    一說到‘張易之那個妖人’,上官婉兒就差點驚叫起來,“說這麽大聲,傳到他耳朵裏,你非完蛋不可!雖然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主意,但是很有可能。


    張易之精於心術,老謀深算,張昌宗飛揚跋扈,盛氣淩人。


    這兩兄弟,把誰都不看在眼裏。你自己迴想一下,什麽地方得罪過他們?要真是這樣,我勸你……棄官迴家,抱著這堆財產,好好的當個土財主去,或許能安渡餘生。”


    “婉兒,你也太危言聳聽了。”


    秦默不動聲色,淡淡的道:“我知道現在不管是太子,李家的人,還是武三思,都對張家兄弟俯首帖耳,不敢違逆。


    但是,我就不信那個邪,一對妖人,還能隻手遮天,左右乾坤麽?總會有雲開霧散地一天吧!”


    上官婉兒氣急的跳了起來,挨到秦默身邊,點著他的額頭低罵道:“你……你也是個木魚腦殼,不開竅呢!我苦苦的跟你說了半天,你還是一根筋兒!你自己想想清楚,你才有幾個斤兩?


    兩年前,太子的長子李重潤,和最寵愛的女兒李仙惠,還有武承嗣地兒子武延基,就因為閑聊時說了一句‘張易之兄弟何得恣之宮中?’,就被武皇下令亂棒打死。


    若不是我從旁提醒‘皇嗣不可施以杖刑’,這三人怕是連屍骨都留不全了。人家皇族子孫得罪了張家兄弟,尚且是這個下場。


    你……你是什麽人物?秦瓊的後人,狄仁傑的學生,武狀元,仰或是有點功勞就了不起麽?你,真是!氣死我了!”


    上官婉兒幾乎都要氣急敗壞了。


    她在秦默額頭輕點了一下後,負氣站到一邊,不理睬秦霄了。


    秦默心裏暗想道:什麽嘛,分明是李仙惠不小心窺到了武則天和張易之的醜態,才被下令要處死的……


    不過,對外麵放話好像就是這個說法。因為這事,武家和李家,與張家兄弟矛盾,從此已經不可調和。


    武承嗣更是因為愛子武廷基之死,憂鬱成疾,沒多久就嗚唿哀哉了。這上官婉兒,怎麽就這麽在意我的生死安危呢?還請假來看著我,莫非,又是鳳棲梧桐?看來……人品好,長得帥,也會樹大招‘鳳’唉!


    秦默走到上官婉兒身邊,輕輕扳過她的肩膀,低聲道:“好,我錯了還不行麽。你別生氣了。我也隻是在說說而已嘛,不會真的傻到非要當個出頭鳥,去任人瞄殺。我莫非,就是那種傻子麽?”


    上官婉兒轉過身來,順勢就靠到了秦默胸膛上,低聲道:“你若是當真明白我的苦心,我也心滿意足了。這宮裏,當真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我……”


    話說到一半,上官婉兒仿佛才感覺自己說漏了嘴。


    生生的打住了。


    秦默卻聽了個清楚,奇聲問道:“婉兒,你剛才說什麽?為什麽‘這宮裏,當真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上官婉兒走開兩步,低頭看著亭底的潺潺流水,搖了搖頭:“沒什麽,興許是厭倦了宮中地生活吧。”


    秦默心中疑惑,走到上官婉兒身邊:“不對!你一定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以你的性子,斷然不會下那麽大的決心,要避開宮中生活一段時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對不對?”


    上官婉兒既哀且怒的瞪了秦默幾眼,低低罵道:“你……還真是個死腦筋,木魚腦袋,幹嘛非要問得那麽清楚?你莫非不明白,難得糊塗這迴事麽?”


    秦默扳著上官婉兒的雙肩,死死地盯著她:“告訴我,婉兒。”


    上官婉兒輕歎了一口氣,幽幽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別衝動亂來就是。”


    “行。”


    “婉兒是皇帝的近侍,雖說女宮不必像宮娥那樣負責陛下的飲食起居,但這麽些年來,皇帝似乎已經習慣了讓婉兒侍候。


    於是時常在她身邊,左右不離身,甚至是……皇帝在與張家二兄弟魚水交歡的時候,也不刻意迴避……


    張易之和張昌宗,由此以為婉兒是水性楊花的女子,時常言語調戲,甚至想要動手動腳……我……我也是忍得氣不過了,就主動向陛下請辭,要去江南的。


    沒想到,迴來後他們兄弟倆,還是一樣的行徑嘴臉!我受不住了,才硬著頭皮,跑去找皇帝請假,出宮來散心……”


    “這……這他媽的妖人!”


    秦默火大了,加上殘餘的酒精作用,當場就大罵起來,“居然還敢幹這種事情!老子……老子要閹了他們!”


    上官婉兒急壞了,一把死死抱住秦默:“還不收聲!我說過了,叫你不要亂來!你看看你今日,哪裏還是平常的樣子?


    喝了點酒,跟李嗣業那個鹵漢子一樣了,滿嘴髒話連篇!”


    秦默心裏好不激動,趁勢將上官婉兒緊緊的抱住了,險些讓她喘不住氣來:“婉兒,老子發誓,總有一天,要親手斃了這兩個妖人,給你報仇解恨!你別迴宮裏了,就住在這裏!”


    “疼,疼呐!”


    上官婉兒輕輕的掙紮,卻紋絲不動,感覺肩膀手臂都有些發疼了,“你胡扯什麽呢,我怎麽能不迴宮?這樣抗旨逃出宮外,是要殺頭的。”


    正在這時,拱門處傳來‘咳、咳’的兩記聲響。


    秦默聽得明白,是紫笛那丫頭的聲音,這家夥又在搞鬼,來當電燈泡了呢!


    秦默放開上官婉兒,扶她坐到椅子上,歉意的笑了起來:“對不起婉兒……我,也是一時太激動了,弄疼了你了吧?不過,我剛才發的誓,一定會兌現!於公於私,我都饒不了這對妖人了!”


    “於私麽?”


    上官婉兒微抬起頭,淡笑著看著秦默,“秦大哥,你什麽時候也這麽在乎婉兒了呢?”


    秦默一時語塞,其實他說這話的時候,心裏本能地是想著李仙惠,李仙惠就是因為這對妖人,蒙受了那麽多的災難。


    自己早早就想過,替她出這口惡氣,現在似乎自己的身邊的人,怎麽都跟張易之、張昌宗他們有恩怨瓜葛呢?而且,他們似乎也想要除我而後快。


    難道,我在什麽地方觸犯到了他們的利益麽?江南,還是河南?


    咦,對了,他們不會跟河南的事有關吧?


    秦默暗暗的摸了摸腰間,那裏正藏著那塊翠涎玉,怔怔的想道:不會這麽巧吧?河南的事會跟張家兄弟有關?


    “喂,想什麽哪?”


    上官婉兒滿腹柔情的問了話,秦默卻自顧發起呆來,不由得芳心不悅,低低罵道:“你這不解風情的呆頭……”


    “啊,什麽?”


    秦默迴過神來,見上官婉兒正一臉慍色,才想起自己唐突了佳人,不由得抱歉笑道,“哦,喝了點酒,腦子裏有些亂……”


    上官婉兒低低的‘哼’了一聲,別過臉去,以手托腮,看著那盞燈籠,怔怔的入了神。


    秦默也坐在那裏,細細的迴憶起了河南翠涎玉一事。


    一時間,二人都沒說話,場麵靜了下來。


    正在這時,西跨院圓拱門那裏,傳來悉悉索索的低語聲:“不要去了啦,紫笛,很失禮你知道麽?”


    “你笨死啦仙兒,這時候不去,就要出大麻煩啦!”


    “快別說了……”


    秦默聽得心裏一陣好笑,紫笛這個鬼靈精怪的丫頭,剛剛看到自己和上官婉兒抱到了一起,忙不迭的將李仙惠搬請了來。


    怎麽,莫非還要在這裏來一場鬥法麽?


    二女已經走到了涼亭邊,上官婉兒站起身來,歡喜道:“紫笛!你來了喲!”


    “上官大人好!”


    紫笛像模像樣的行了一禮,將身邊的李仙惠拖了過來,“這位,是秦大人最最心愛的遠房妹子,名叫仙兒。”


    紫笛將‘最最心愛’幾個字,說得分外響亮。


    “哦,仙兒?”


    上官婉兒抿嘴一笑,“你好!”


    李仙惠戴著麵具,上官婉兒是認不得的,此時也隻好裝得像陌生人一般,行了一禮:“上官大人好!”


    “別叫我大人吧,多見外。”


    上官婉兒大方的走過來,牽起紫笛和李仙惠的手,一起坐到了涼亭的小桌邊,“你們,也像秦大哥一樣,叫我婉兒吧,聽得都親切一些。”


    紫笛不懷好意的瞟了秦默一眼,撇了撇嘴:“婉兒……好似,是親熱許多噢!”


    秦默看著三個女子各懷心事的寒暄,心裏暗暗道:三個女人一台戲,這句話還真是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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